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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这之后,苏兄运气一直不好。你刚刚见到的摔倒被砸都是小意思。前些天天热,他能走着走着,衣服就着起火来;洗个澡,桶都能裂;吃饭吃到半只虫子……他的倒霉事一两句话都说不完。”
“那这次他还能进旬考前三?”冯凭道。
“他不是进前三,而是先生出了银子,大概是想让他沾沾道观里的福气吧。”
冯凭顿时明了,“原来如此。那我也去点个香。”他现在是逢庙必拜,多点一炷香不算过分。
道观门口就有香烛摊子,不过没人看着,香烛都在,钱箱就在旁边放着。
冯凭有些新奇,也乐意多给些银钱。
点了香,他进道观里面准备拜神,谁知眼睛无意中向旁边一瞥,人差点就跪在了蒲团上。
“你……你……”旁边站着的女子,脸白的和白灰一样,可不就是纸做的人,“这里不是道观吗?”他都快哭了,为什么现在的鬼物都这么胆大,神明所在的地方,也敢闯进来。
“你看得出来我不是人?”三娘看着这书生道。
冯凭哭丧着脸,“我也不想看出来啊。”
在他们俩对话时,外面同窗也点了香进来了,他见到三娘,恭敬地喊了声:“三姑娘好。”
“嗯。”三娘应了声,继续清扫起道观里的器具来。
冯凭却有些诧异地看向同窗,但眼下这个谁谁谁还在,他不好多问,只好飞快拜了神像,然后拉着同窗出了道观,问道:“你刚刚在从那个女人打招呼?”
“什么那个女人,”同窗对他无礼有些不太高兴,“那位是三姑娘,是这道观的管事之一,你以后可千万得恭敬点。”
“管事?”冯凭觉得这个世界着魔了。那明明是个鬼,怎么还成了大家要恭敬对待的管事?这里真的是道观吗?
“对,反正以后你多恭敬对着就行。”同窗再一次叮嘱道。
然而冯凭已经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
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现在就要去下山辞行!
如果哪里都能见到这些东西,他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国子监,非要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先回学院,冯凭一出道观大门,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身上,这种令人焦躁的灼热感在他看来,反而比里面的道观要强的多。
就在他一路往山下走时,却在山脚上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赋云?”冯凭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记得柳赋云已经外放为官了,这里似乎并不是他所外放的地方。
“冯凭?”正准备上山的柳赋云见到冯凭也有些意外,但他想到一些关于冯凭的传闻,顿时又明白了些什么,“你也来烧香的吗。”
“烧个鬼香哦,”冯凭其实和柳赋云并不是特别的熟悉,但是大家都在长安待过,也算是互道过名姓。现在在这他乡相逢,冯凭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个道观怕不是鬼窝,里面的管事都是女鬼,刚才差点没吓死我。”
“鬼,这世上真的有鬼?”一女孩子从柳赋云身后走出来道。
这时冯凭才发现柳赋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个女人。这女人一身劲装,似是江湖儿女,腰间还别了把剑。
“你是……”既然有了外人,那就很多话不好说了。
“我是沈惜,”女孩子很活泼,“之前我在路上被他所救,作为报答,我当他的保镖护着他。”
冯凭顿时明了。柳赋云模样不差,出身不低,又是探花外放,前途不可限量。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嘛,遇到自己中意的,就以身相许;遇到不中意的,那就来日再报。这姑娘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柳赋云却蹙眉道:“我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姑娘可以请回了。”
“你就这么想要我走啊。”女孩子不开心道,“我们江湖儿女,最讲义气,柳大人你不必和我客气。再说了,这香你能烧,我也一样能烧啊,我就不能烧完了香再走嘛,顺道再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听她说得这么不知所谓,柳赋云干脆继续不搭理她,对冯凭道:“我就先上山了。”
“不是,”冯凭忙拉着他,“我刚刚说得都是真的,你别不信哪。我现在都准备回京了,就是希望六安先生能不生我的气。对了,六安先生不是你的老师嘛,等下你帮我说说情吧。我是真的怕了。”
冯凭能见鬼的事柳赋云也听说过,他原本以为冯凭也是来找观主帮忙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冯兄,你如果因为害怕这些,而选择到处躲避。那将来,哪里又有你的容身之所呢?”柳赋云看着他道,“长安你躲不了,里水你也待不住,可就算将来你真的寻到了一处干净的所在,那又如何?你一辈子都待在那里面不再出来吗?那你这一生,岂不是只能被困在一小方天地中。”
冯凭眼神动了动,他当然不想。
“冯兄你好好考虑吧。”柳赋云说着,对他拱了拱手,径自上山去了。
他身后的女孩子也拍了拍冯凭的肩膀,道:“得要有勇气才行。”然后跟着柳赋云嘻嘻哈哈走了。
道观里,三娘本来在将香烛摆正,突然听到一女孩子的声音,她不由回首一看,却见大门外,表哥正迈步进来。
她心头一跳,想避开,可心却不愿意走,等到外面那两人走进主观时,她仍在擦着三清像前的桌案。
“这道观可真小。”沈惜左右打量了一番,又左摸摸右瞧瞧,最后见柳赋云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磕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在旁边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这里的神明真的很灵嘛,值得你跑这么远来拜他们。”
柳赋云不理他,继续拜自己的。
完后,他拿出准备的银票放入功德箱,又对旁边似乎是道观的知客道:“请问这里能点长明灯吗?”
他想给三娘点一盏长明灯。
三娘动了动,低声道:“能。你将所供之人的名姓以及生辰八字写好,压在灯下就行。”
“多谢。”柳赋云起身去了一边。
沈惜见他不理自己,也没有不高兴,反正这一路来她都习惯了。
“我也要点。”她跟着三娘道,“我有一个救命恩人,我也想给他点一盏灯。”
“不必了。”柳赋云终于转身道,“沈姑娘,当初我救你一命,你也护送了我一路,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灯就不必再点了,我不需要。”
“可是救命之恩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能报完的呢。”沈惜道,“我自认为还欠着柳大人你的命,我愿意从此追随你。大人莫不是嫌弃我是江湖中人,怕我手里不干净?”
“我不需要。”柳赋云黑着脸,将灯点完,出了道观。
沈惜也匆匆在旁边点了一盏,然后追了上去,“没关系的,我不要工钱。”
他们俩一前一后出了道观,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怔住。
“啧啧,烈女怕郎缠,这反过来也是一样。”傅杳从后面走了过来,手搭在三娘的肩膀上,“你说,一直这样下去,你的柳家表哥会不会变心?毕竟活人和死人可不相同,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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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三娘虽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表哥另娶她人的准备, 但是现在亲眼见到,心还是止不住闷疼。
“我去看看兴泰那边把供奉的糕点做出来了没。”三娘遁走道。
傅杳却是一笑,活动了一下双手, 来到了山下。
而今的方家村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因为书院的存在, 方家村里开始出现茶寮饭馆杂货铺, 甚至还有客栈。人呢, 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哪怕这会儿是半下午, 路上也有不少行人。
傅杳最后在方二家开的茶摊里见到了冯凭。
和其他人不同, 冯凭周围的阴气浓郁到茶摊内都比外面要凉上不少。
傅杳往他那一桌一坐, 对忙碌的方二道:“来壶茶。”
方二见到她, 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观主来他们店, 他忙回家取了最好的茶叶来, 用最好的瓷器泡了,又配了几碟子糕点, 一起端了来。
“这糕点是兴泰做的,卖的最好。”方二道。
“嗯。”傅杳点点头, “你去忙。”
“好嘞。”方二忙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对面, 冯凭看着面前脸上蒙着锦缎的女人, 见她手准确无误地取了糕点慢慢吃着, 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姑娘看得见?”他手放到眼前的女人面前招了招,好奇道。
“看得见很奇怪?”傅杳侧过脸看着他。
“难道不应该奇怪?”冯凭道。
“还以为你命格低,见的鬼不少,应该见怪不怪了才对, 没想到还是这么没见识。”傅杳道。
冯凭惊了,“你看的出来?”
傅杳笑笑, 没说话。
冯凭一时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也只好住了嘴。两人坐在同一桌,各自喝着各自的茶,不再交谈。
茶摊的客人来去匆忙,一直到里面都换了好几拨茶客,外面柳赋云过来了。
很显然,他是见到了傅杳在这,才进了茶棚。
“观主。”他打招呼道。
傅杳点点头,“要喝茶自己重新点。”
冯凭见了,道:“你们认识?观主,难道你就是那山上道观的观主?”
后面这句显然是问傅杳的。
“是的。”这话是柳赋云回的,他说着让方二给自己上了壶冰茶。一连喝了两杯后,他周身的暑气才消了不少,这才对傅杳介绍冯凭道:“他叫冯凭,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这算是介绍了名姓,至于其他的,冯凭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多嘴。
“嗯。”傅杳点头,问柳赋云,“去山上上过香了?”
“上过了,还点了一盏长明灯。”
“你还忘不了你表妹呢。”傅杳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沈惜也发现柳赋云在这,跟了进来。
“什么表妹?”她听见了,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不过这问题谁都没有回她,傅杳看着她,道:“沈姑娘应该不只是江湖中人那么简单吧。”
“你知道我是谁?”沈惜有些意外,她确定自己绝对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你认识我?”
“姑娘的衣着,不太像是寻常人。江湖中人,大多都穿深色衣裳,因为这颜色耐脏,哪怕是沾了血,稍微洗洗还能继续穿。姑娘却一身上好的白锦,富贵人家初出茅庐的弟子,才会这身装扮。”傅杳道。
“没想到你对江湖上的事还这么了解,难道阁下也是江湖中人?”沈惜来了兴趣。
父亲跟她说过,行走江湖,四种落单的人不好惹。和尚、尼姑、女人和小孩,眼前这个黑衣女人正是其中之一。
“江湖难道还分界线,何处何地,不是江湖。”
沈惜一品,“确实。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我以茶代酒,敬阁下一杯。”
傅杳笑着与她碰了杯。
沈惜见她眼睛瞎了,却行动自如,心里越发认定这位应该是武林中的一位前辈。
“好了,我茶也喝完了,得回去睡个下午觉。”傅杳站了起来,“你们慢聊。”
“好。”柳赋云站了起来,目送着她离开。
见他态度这么恭敬,早在一边默默观察着的冯凭等傅杳走远后,按捺不住道:“我说柳探花,你那个表妹当初不会就是在这出事吧,”说到这,他一拍脑袋,“我竟然是到这来了!”
傅家那点破事,现在该知道的已经私下都知道了。
他因为体质原因,有所了解过,也知道傅家三娘死在江南。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在这个地方。
“那这么说,刚刚那位观主就是当初帮傅三的那个?”今天还真是意外一波接一波的来。
柳赋云如今已经接受了三娘离去的事实,虽然旧事重提总不会令人太过愉快,但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对。”想了想,他还是道:“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不过这个世间的事,如果观主都解决不了的话,那你找谁都没用了。”言尽于此,其他的就看冯凭做什么选择,“我这次来烧个香就走。刚刚我去了先生那里一趟,把你的事也和先生说了,你是走是留,都随你。”
说着,他让方二又给他准备了些茶水,他付了钱,带着出了茶棚。
他这次只是利用公务之便顺道过来一趟,不能在这久留。
冯凭叹了口气,“谢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两人就此分开,沈惜悄悄问冯凭道:“柳大人的表妹是谁啊?”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冯凭道:“是柳兄的心上人,不过,人已经没了。”
“哦……”沈惜有些心疼,她对着冯凭抱拳道,“谢谢你告诉我,我就先走了。”
“等下。”冯凭拦住了她,“姑娘,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的。或许,你一直跟着柳兄,对他来说只是困扰。”
沈惜怔然,“会吗?”
冯凭肯定地点头道:“会。你试想一下,你不喜欢的登徒子一直缠着你,你会不会很心烦?”
沈惜想了想,肩膀顿时往下耷拉了起来,“那我一定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冯凭摊手,这是必然。
他们两个继续在茶摊待到天黑,沈惜决定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
这样距离那个人远了些,不再被他看到,应该就不会被讨厌了吧。
而冯凭想是想回书院,但是却无论怎么迈不开腿。
太阳落入天际,这周围俨然已经换了个世界——他所见之处,鬼来鬼往,或站或立,像是活人一样,甚至还有鬼在街道两边摆起了摊。
“咕嘟”一声,冯凭咽了咽口水,对旁边沈惜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沈惜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牙齿还在打着哆嗦,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遂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要我送你去看看大夫吗?”
冯凭蹬了蹬脚,尴尬道:“要不,你放我下来先?”
他生平有两恨,一是能见常人所见不到的东西,二就是个子长得不高。
但是现在一个女人都能将他提起来,“你是大力士吗?”
沈惜忙松手,她又忘记隐藏自己这点了,“抱歉,你太轻了。”
“……”冯凭觉得他还不如自己回学院呢。
不过沈惜还是很讲义气的送他回了书院,然后向他告辞。
她明天早上应该会趁天还不热赶早离开,所以他们还是现在告别比较好。
“你也一路小心。”冯凭也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吝啬多说几句好话,“行走江湖,一定要注意安全。”
“会的。”沈惜摆摆手,走了。
冯凭也转身去想自己的事。
其实今天柳赋云的话,他不是没有感触。一直躲,他躲到最后也只是无处可躲。
但有些事情,想做起来,不是嘴皮子一碰那么简单。他好像天然地害怕这些东西,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些,内心深处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他记得他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突然就能见鬼了呢。
叹了口气,他朝着六安先生所住的地方走去。还没走到,就见先生正在和一学生说着话。
他没有想偷听的意思,就干脆站在了原地,等他们说完了,这才走过去。
“学生冯凭见过先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六安先生。
“嗯,你是来辞行的?”六安先生道。
冯凭苦笑,“学生其实还在犹豫。”
“想离开,但又觉得一直逃避不是办法?”
“是的。”冯凭承认道,“还请先生给学生指条明路。”
“我说了,你就会听?”六安先生反问道。
“这……”冯凭不敢打包票,“学生会参考听。”
“既然如此,今夜子时,你开始就去方二家的茶摊上讲你所遇到的事吧。”六安先生道,“一天一个故事。讲完了,应该就不会怕了。”
冯凭:“………………”
冯凭想说先生您逗我,但是六安先生已经拿着书本走了。他只好回学舍,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但在包袱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窝囊。
凭什么啊,他一个大活人,最后被一群死人给吓得到处躲还躲不掉,真是窝囊透了。
“你们有酒吗?”他问同窗道。
“院长不许。”同窗倒是老实的。
最后冯凭给了银子让同窗帮忙买点酒,他也不带回学院喝,就坐在学院大门口,在护院瞪着的牛眼睛下,咕噜咕噜一直灌个不停。
一坛米酒下肚,他感觉自己意识还很清醒,但是胆子却大了很多。
“怕他个球。”他骂了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方二家茶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故事,是我听来的真事,大晚上有些不敢写,明天白天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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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时间到了这会儿, 正是方家茶摊人最多的时候。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村民吃过了晚饭,聚过来闲聊。
夏天的夜, 就着冰镇西瓜,一壶凉茶, 就是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候。
冯凭过来时, 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脸也红红的, 眼里是一种亢奋的明亮。
他是新来的, 方家村的人还不怎么认识他, 只有方二见过几次。方二见他状态有些不对, 忙过来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喝多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他是知道隔壁书院规矩很严, 这要喝多了再外面胡来, 到时候院长肯定少不得责罚。
“回去?”冯凭笑了,将方二的手推开, 大声对着四周道:“不,我是来讲故事的。诸位, 你们可曾遇过鬼?”他等了会儿, 见大家都看着他, 谁也不答, 顿时得意一笑,“我,就见过。”
他说完,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安静。
得不到预料的好奇询问, 冯凭一扫周围,道:“难道你们就不觉得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旁边过来蹭糕饼吃的小孩儿趴在凳子上道, “方二叔以前就起死回生过,这个比遇鬼更厉害。”
“起死回生?”冯凭还真没见过,听都是第一次。他神色愕然地看向旁边的茶摊老板,这个一脸老实的男人,没想到这么深藏不露。
方二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你要讲得难道就是你亲身经历的事?”
话头被他这么一带,冯凭又回到了原点,“对。我亲身经历的,我今天就要讲给你们听。”
大约是酒壮人胆的缘故,冯凭还特意看了眼茶摊外面,见外面那些“人”并没有被吸引过来后,他选了个位置坐下,道:“这第一桩是件命案,有迹可循。若是诸位有亲友在长安的话,必然听过这案子。 ”
虽然说方家村的人对灵异之事稍微见多识广一些,但只要是故事,那便没人不喜欢听。这听他一开讲,周围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注意到,茶摊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冯凭第一次遇到鬼事的时候,正是十三四岁,半知事的年纪。他因为上面有几个哥哥,又是最小的儿子,因此生得格外调皮捣蛋些。
这长安城中不止他爹一个当官的,因此他和其他大人家的小纨绔们凑在了一起上房揭瓦,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在某一次他去参加某位大人的宴请时,和他们家的儿子爬树摘果,结果不小心翻墙进了内院,被逮住一顿好骂。
但也是从这天开始,他晚上就开始做梦,梦到有好多个丫头站在那位大人家内院的梨花树下叫他过去。
之所以会记得是内院的树,因为他们摔进去的时候,正是梨花开时,臭烘烘的,不是很好闻。
一脸几天都做这个梦之后,他也起了好奇的心思,加上他正是胆大包天的时候,于是又时常去找那位大人家的公子玩耍。
只不过接下来几回,看着他们的下人多了不少,他们无缘再去之前的那堵墙。
这越是查探不了究竟,他就越挠心挠肺的惦记着。
差不多隔了一个月左右,那位大人正好给母亲做寿,府里十分热闹,同样的,客人那么多,下面的下人也照看不过来。这回他再次和那位大人家的公子悄悄来到了内院。
那时,梨花已经谢了,开始挂果。他们围着梨花转了一圈无果,因为没有工具,又用脚去拨了拨树下的芳草,还是没发现什么。
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突然他被绊了一跤,袍子都被刮破了。他将袍子的碎片捡起来一看,芳草丛中,露出一小节指骨。
他当时就吓得尖叫了起来,也恰好当时内院里有其他的贵人游玩到那里,听到叫声,都循声走了过来。其中有位正是和女主人向来不和的女眷,眼下发现这么一件事,少不得嚷嚷开了。
于是梨花书被挖开一看,下面经常埋着十多具尸骸。
“……深宅大院下面埋着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当时挖出来的尸骸都在一丈深的地方,只一个人的手骨快要伸出地面,又恰巧绊倒了我。”冯凭道,“这件案子后来被查,那些尸骸都是那位大人的婢女和妾室。在很多人看来那些都是奴婢而已,她们肯定是做了主人不高兴的事,被杀也不值得同情。案发后,那位大人虽然受到了责罚,但并没有因此丢官,甚至现在他们府上举办宴席,仍旧宾客如云。”
这件事让他觉得,就算看到了知道了某些事情,又能如何。他又不能为死者伸张正义,又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唉,普通人的命都如草芥。”周围村民听完叹道。
“不单单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奴婢,就算是我们,若是没有遇到好的父母官,受了冤屈不也是一样咬牙吞了。”
“就那样的人都能当大官,老天真是瞎了眼。”
“因果报应,那家人迟早都是要得报应的。”
这些议论,在冯凭听来已经没多大意义。
就算将来那位大人因为其他的事获罪,那也不会是因为那些婢女小妾的缘故。她们的死,仍旧是枉死。
长叹了口气,冯凭没加入其他人的议论。他看了眼茶摊外的“人”,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聚了过来,就在那看着他呢。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吓了他一身冷汗,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咬牙起身,朝着学院走去。
出茶摊后,察觉到那些“人”好像还在跟着他,他脚下生风,忙朝着几百步外的学院飞奔而去。
等冲进了学院大门,见到了看守大门的护卫的那张凶巴巴的面孔,他感动的差点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屁股着火了还是咋的。”护卫看着他的腿,好家伙,刚刚跑得就剩一连串残影了。
夏天汗多,又被惊了一身冷汗,冯凭这会儿已经没那么亢奋了,他说了句“赶时间”立即回了学舍。
茶摊这边,赵兴泰问三娘:“你可知道是谁?”
三娘点头,但却没说是哪位大人。
这种事,在达官贵人府中,算不得稀奇。很多人根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就算说了,也只是加了一桩谈资而已。
她其实很理解冯凭的心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凭还是个有良知的人,不像有些人的心,浸泡在鲜血里,已经开始发烂发臭,而不自知。
对面,傅杳在空气中嗅了一下,道:“他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了,再这样下去,读书也没什么用了。朝廷选官,似乎不要侏儒。”
“侏儒?”三娘和赵兴泰都看了过来。他们看冯凭个子确实不高,但也算是正常人。难道这个子还能越长越矮?
“没见过侏儒?那你们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见到了。”傅杳看着凤仙花包裹着的手指道。这夏天的凤仙花染指甲最好看,就是染的时间有些久,得等明天才能见到颜色。
“故事听完了,我们得回去了。”傅杳起身,却在外面见到正与六安先生交谈的钟离。
“那就拜托钟离公子了。”六安先生道。
“不必客气,我本身也有兴趣。”钟离道。
他们俩见到傅杳过来,六安先生又寒暄了几句,就先回了书院。钟离却是看着傅杳道:“这个冯凭身上有……”
“嘘!”傅杳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有些事情呢,得像吃苞米一样一层层剥开才有趣。你别提前告诉我,让我慢慢剥,就当是为这个无趣的生活里加点乐趣。”
察觉到唇上触碰到的冰凉掌心,钟离后退了一小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冯凭应该以前遇到过神明。”
傅杳伸了伸爪子,“神明?”
她知道,钟离所说的神明并不是神,而是灵气所凝聚的一种灵物。比如老井中的井神,又或者是山中的山神。对着灵物不会害人,甚至还能守护一方,因此被称之为神明。
冯凭若是也遇到过的话……
“怪不得。”傅杳道,“他本来是必死之兆,竟然还能活这么久,如果曾经得到过某位神明的喜爱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明很少会和人接触,绝大多数十分厌恶人族。像她,也只察觉到过神明的存在,但是从没有亲眼见到过。
“从前打过交道。”钟离话点到即止,“我先回了。”
“明天一起来听故事啊。”傅杳邀请道,“顺便跟我讲讲那些神明,最好的把他们的弱点缺点讲给我听听,方便以后我从他们身上榨点东西。”
钟离:“……”
……
冯凭大概是有了第一夜的经历,第二夜再来时,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不过也还是得要酒来麻痹他。
他开讲时,傅杳准时到场,钟离没来,不过来来往往的大鬼小鬼们却是挺感兴趣的,时不时会过来几只听故事,弄得整个茶摊那叫一个凉快。
多讲了几夜之后,冯凭开始尝试不喝酒能不能行,而这时,一到他讲故事的点,茶摊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来听故事的。
故事还没开讲,人群中有熟悉的冯凭的人突然道:“冯小哥,我怎么感觉你似乎又矮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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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冯凭只当听客只是开他的玩笑, 并没在意,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拍,继续讲今夜的故事。
“这个事吧, 是我上个月碰到的。我从国子监南下来里水,路上碰到了梅雨。大家也知道, 这梅雨来了, 一下能下一个月的雨, 路也不好走。我就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着, 想等雨天过了再走。
结果入住的第一天晚上, 半夜有人来敲门, 是住我房间下面的, 说是我房里太吵了, 吵得他晚上睡不着觉。
大家也知道, 我这个人八字轻, 总能碰到奇奇怪怪的事。他这么一说,我就猜到应该是房里不太干净。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 第二天想换房间,但是客栈住满了, 而那小镇上又没其他的客栈, 只好让小二帮我找车夫, 我勉勉强强再住一天。
第二天晚上, 我不敢睡,客栈房间就那么一点大,半点声响都没听到。但是到了半夜,门又被敲响了。还是昨天那个人, 他手里拿着把剑,威胁说我晚上再弄出声音就剁了我。
我战战兢兢等了大半天了, 被人这么一通骂,我也觉得冤哪,次日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我让小二坦白告诉我,我那房里是不是不干净。
小二让我别胡说,他这客栈里从来没出过事,也没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我见他不诚实,我也就干脆告诉他说这几天晚上住我楼下的住客天天半夜敲我的门,说我房里特别吵,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小二当时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说我楼下哪有房间,里面堆草料的仓库。他怕我不信,还真带我去看了,嗯,里面确实是放草料的仓库。”
说到这,冯凭苦笑道:“我一直疑神疑鬼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殊不知人家已经光明正大同我打过照面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有些出乎意料,有人少不了猜测道:“这不会是那客栈下面也埋了尸体吧,说不定那是一家黑店呢。”
“这也不无可能,”冯凭道,“不过后来店家也担心出这这种事,特地让人挖开看过,里面什么都没。后来又特地留我住了一晚上,他们都在里面陪着。到半夜时,我门又响了。不过这回去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那应该是你们人多,阳气太盛,那鬼不敢露面。”
“也许吧。”后来他离开了客栈,也不知道后面的住客会不会再遇到这个事,但这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现在已经不怕这些东西了。
冯凭看着左边右边外围围着的大鬼小鬼们,眼角有眼泪慢慢滑下。
他坚信,见多了,将来肯定就会习以为常了的。
“那客栈在什么地方?”这时傅杳问道。
冯凭想了想,道:“在修水县依泉镇,正好是柳兄的治下。”
柳赋云外放的地方就是修水县,坐得是县令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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