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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应当向沈陵宜求助,可是这话一旦脱口,她又有点后悔。
正好他说等下还有社团活动,那她也直接否决自己之前的想法。
沈陵宜也很无奈,可是他还能拒绝聂棠吗?当然不能。
就算突然改口是打自己的脸,他也只能受着:“……算了,我不去什么吉他社了,先把你想要问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聂棠微微蹙着眉:“你还是先去社团吧,免得变成我耽误了你的事情。”
“你别得寸进尺啊!我说过你的事情优先,就会先帮你,你怎么还来劲了?”
说实话,沈陵宜一直都知道自己脾气一上来,说话就会很冲,可是他才凶了她这么一句,就见她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了一脸无辜的小表情来。
他那口气只得卡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还不得不忍痛咽了回去。他低着头,收起她摆在桌子上的包,说道:“走吧,你的事重要。”
他很快就把她带到了学校外面的那条商业街,找到那家她很喜欢的甜品店:“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挺安静的。”
这家甜品店刚刚新开,客人不多,更不像两三年后那样出名,离后来的网红打卡店还差得很远。
聂棠看了看店里那些毛绒绒的颜色粉嫩的椅子,有点爱不释手地摸了一把。
沈陵宜觉得,她就是个绒毛控,甚至比他的程度还严重得多。
要知道那头白毛黄鼠狼除了吃就是睡,再要么就是假装自己是一条黄鼠狼地毯,反正除了耍赖打滚,根本不干正事。
可是架不住它长得油光水滑,一冲眼看去,就是一条雪白蓬松的毛绒围脖。
“你想吃什么?”沈陵宜见她总算开始不怎么抗拒她了,这心情也宛如冲入云霄的过山车,呼啦一声飞上了最高点,“我去点单。”
聂棠摇摇头,表示:“现在都晚上了,我不吃甜食的。”
“行,那我去点一下饮料,你先坐一会儿。”
他根本不信她能忍得住不吃甜食。
他刚跟她交往的那段时间就发现了,她根本就是嘴上抗拒身体却很诚实,总是说晚上吃甜品会长胖,但是压根就阻止不了她那把甜点往嘴里送的双手。
更何况,他还知道她最喜欢这家店的那几种甜品。
等到他把托盘摆在她面前的时候,聂棠果然诧异道:“我都说我不需要了,你还点这么多?”
沈陵宜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自己吃。”
“呃,那好吧。”聂棠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到他长得这么英气,居然喜欢这种小女生才喜欢的漂亮甜点,实在人不可貌相。
她犹豫了一下,带着点不太确信的意味,轻声说:“我……我好像发觉我家里的镜子点问题。”
“你说你家的镜子有问题?”沈陵宜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现实世界中,聂棠自己发现了家中装修有古怪,并且迅速地做出应对。
她已经解决了的问题,自然不会跟沈陵宜提起。
再说,那在她的概念中,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不过动动手指就能彻底解决的简单事件罢了。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她既没有灵气,也没有学过任何一个流派的玄学,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瞎炮。
“嗯……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聂棠尴尬地开口,“就是……我原本是在照镜子的,但是镜子的人就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她突然朝我笑了。可是我当时并没有笑啊。”
沈陵宜松了一口气:“就只是这样啊。”
聂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就只是这样?”
“那你有没有尝试过伸出手按在镜子上?比如你伸出左手,因为镜面是相反,那么镜子里的人应该伸出右手才正常。如果她也跟你一样伸出左手,那么她就是有自我意识的。”
在这个暑期未退的九月天里,聂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在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拿起托盘上的一杯热奶茶,凑近唇边。
那暖甜的奶茶顺着食道进入胃里,总算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然后,她看着手上的奶茶,不禁陷入了更深沉的疑惑。
就在刚才,她拿起杯子的动作,完全出自于下意识,根本就没多想。甚至这奶茶的味道和甜度,都跟她心中的如出一撤。
可她还没开口说话,沈陵宜就把黄桃酸奶舒芙蕾往她前面推了一下:“尝尝?”
他这句话就像有魔力一样,她很快就乖乖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沈陵宜期待地望着她:“好吃吗?”
聂棠:“……”
她看着手上的小银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她在吃过晚饭的前提下,还吃了含糖量非常高的餐后甜点,完全背离了她妈妈对她的要求。
更可怕的是,她觉得,在漂亮的甜点面前,她根本就不想遵守什么营养餐准则。
她用力攥着勺子,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我之前的确是把手心贴在镜面上了,但是不确定镜子里的人——等等,好像,她伸过来的手的确是跟我一样都是右手!”
“那么……”聂棠垂着睫毛,小声问,“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她秀丽的五官,还有微微颤抖的睫毛,这些细节纤毫毕露地展现在他眼前。
尤其是,她还用这种柔弱的语调求他,让他这颗被她坑得千疮百孔的心灵迅速被治愈那么一点。
沈陵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你以后可不要再尝试跟镜中人手心相贴了。说不定她就等着你伸手,然后抓住你的手把你拖到镜子里,而她则取代你的位置,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聂棠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真的吗?”
沈陵宜笑得很恶劣:“当然是骗你的,这种情节只会在恐怖小说里存在。你居然还会相信!”
聂棠手指屈起,用力握住了奶茶杯,手痒痒得想要把整杯奶茶泼到他的脸上。她深呼吸了两下,勉强笑道:“你说得这么真切,我是真的有些相信了呢。”
她有点生气,一生气起来就会停不住吃甜食的手。
沈陵宜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支着侧脸用一种散漫的口吻说话:“虽然不会发生恐怖小说里的那种事,但还是把这种异象早点解决为妙。不如我现在就去你家,实地看一看情况?”
他很喜欢那个坚韧不拔、从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脱颖而出的聂棠,可是现在,他也很喜欢眼前还未经过这么多残酷历练的聂棠。
她是他心中最动人的本真。
就是看她无意识地吃甜品,都会觉得她可爱。
他实在是太喜欢她。如果聂棠是一种病毒的话,他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你,现在,去我家?”聂棠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现在已经八点了,如果她带着一个男生回家,她妈妈会怎么想?怕是要骂死她吧?
——不,说骂死还太轻了,可能会想要打死她也说不定。
聂嫣然一直都教育她说,要洁身自好,懂规矩。
尤其是将来进入演艺圈用脸演戏,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扑上来,她一定要把持住自己,不然的话……就凭用脸累积起来的颜粉一定会脱离粉籍的,没有一个粉丝喜欢自己的偶像整天跟别的异性纠缠不休。
沈陵宜这回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立刻转变了话锋:“哦,跟你聊天很愉快,我都忘记时间了。现在好像是有点晚,那我明天去你家里看看吧。”
聂棠小声说:“……并没有。”
沈陵宜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她:“什么没有?”
聂棠迟疑了一下,选择勇敢吐槽:“并没有聊得很愉快。”
真的一点都不愉快,她鼓足勇气才把这么离奇诡异的事情告诉他,结果他还故意误导,还嘲笑她小说看太多了。
“……”沈陵宜被噎了一下,“是吗?那你觉得甜点好吃吗?”
聂棠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惊呆了:就在刚才说话的那么一小会儿,她竟然吃完了一个舒芙蕾加一个千层蛋糕。
沈陵宜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的震惊和悔恨,还顺手把桌子上没吃完的一道打包了塞给她:“喏,你带回去晚上吃吧。那么,我们明天见?”
现在还没正式开学,明天也没课,大多还是那些团社招新、行政班破冰的活动。
聂棠既不打算加入社团,也不打算申请学生会,她明天当然是有空的。
她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应道:“好,我明天来学校里接你。”
“不用来接了吧,我认——”沈陵宜说到一半,这才想起他的确是知道聂棠家地址的,不光知道,还很熟,就连她家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他了,可是聂棠却不知道。
他要是告诉她,他知道她家的地址,她岂不是要把他当成变态?!
他硬生生改口道:“也行,你明天到学校了跟我说一声,还有——能把我从手机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聂棠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她捏着手机,当着他的面把黑名单里他的手机号给删除了,又笑着问:“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
沈陵宜紧紧盯着她微笑的脸庞。
尽管从聂棠去找谢沉渊、然后出事,这才不过一天而已。
可他度日如年,觉得好似过了许久许久,而他的聂棠只是浑身冰冷地昏迷,更逞论对他露出微笑……
他上前一步,突然用力拥抱住她,语气中饱含着压抑的热烈情感:“我好想你……”
聂棠蓦得睁大了眼睛。
……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
毕竟口口声声追求她的人,好像把她当成一个代替品。他看着她的眼神虽然隐约发烫,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尤其是那句“我想你”,想必也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她记性向来都好,不至于连曾经有过交集的人都记不清。
可是她真的不生气。
甚至,他那个突然的拥抱本该让她感觉到冒犯。而事实上,也没有。
她直愣愣地看着电梯镜面倒映出来的模糊人影,心中再次兴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很多事,都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等她走进家门,提起手上那漂亮的包装袋,又暗自摇头,把没吃完的甜点蛋糕都放进了冰箱。
她关上冰箱门,又走到主卧门口。那是她父母的房间,现在就只有妈妈住在里面,此刻房门紧闭,聂嫣然可能已经休息了。
演员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日夜颠倒,连着一段时间连轴转,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工作忙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若是连工作都接不到,那就彻底凉了。
前段时间,妈妈接了一个全国性质的医疗美容整形医院的代言。
其实去医院做美容也很正常,女明星们去做的多了去了,可是聂嫣然接了这种广告代言就是灾难,铺天盖地的黑和谩骂,说她这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就是一个换头整形怪。
陈助理还抱怨了几句:“不就是个美容医院代言吗?也可以不去整容而是去做护理的,这年头去做个皮肤护理怎么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黑什么?”
聂嫣然很不耐烦地回答:“你平时管天管地也就算了,还管黑子那张嘴?他们那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能不让别人说话吗?反正这种谣言太寻常了,我连一块肉都不会掉,又有钱赚,亏在哪里了?”
妈妈说,她的工作都是为了赚钱,想要赚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可是,她明明也不必受这种罪。就算心理再强大,被全网黑成整容怪,又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在乎呢?
明明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她不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妈妈赚钱养活的大学生。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
沈陵宜一大早就醒了,然后起床简单洗漱,去学校操场晨跑,跑完出了一身汗,再回到寝室洗澡换衣服。
今天是他去聂棠家里的好日子,说不准还会碰见她的妈妈,英俊的仪表有利于给聂嫣然留下深刻而优秀的印象。
他这种恐怖的作息时间让同寝室男生的灵魂都被震颤了,一个新晋大学生,不打游戏,不泡网吧,晚上熄灯就睡,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觉他竟然都晨跑完回来了!
周睿躺在床上,眯着那双超级近视眼,看他打开衣柜挑选衣服。
他的视力实在太差了,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还晃得他头晕:“我说沈哥,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今天又没课?还不如睡到中午,正好去食堂吃午饭。”
沈陵宜头也不回地回答:“我等下有事。”
“什么事?”三个脑袋同时从蚊帐中探出头来,追问道,“哥,你该不是等下要去约会了吧?这才是第二天,你这是什么速度?”
沈陵宜高冷地回答:“不是约会,是聂棠约我等下去她家。”
众室友:“……”
槽,昨天刚认识,今天就去人家家里,那再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全垒打了?!就算现在是个干什么都讲求快速有效的时代,他这效率,怕是得坐火箭才能赶得上了吧!
沈陵宜这边换好衣服,整装待发,就专心等聂棠来找他。
可是没等到人,却等到了她的信息:“不好意思,今天我家临时有点事,不能找你去实地看了,我后面再跟你约时间吧?”
沈陵宜瞟了一眼信息,心里嘀咕道:家里临时有事?
有什么事情会比解决那面诡异的镜子更加重要?重要到先前已经答应他了,却要临时爽约?
……该不是叶家人又来找茬了吧?
他立刻站起身,把手机放口袋里,一阵风似地从寝室里消失,直奔学校大门。
如果是叶家人来找茬,他就上门去把他们全都赶走。
他喜欢的人,只有他自己才能小小地欺负一下,叶家想要欺负她?门儿都没有,窗也不给!
……
聂嫣然在出道之前,就饱受家中负累。
奶奶觉得她爹妈就只生得出她这一个赔钱货,实在丢分。但是,她这赔钱货却是比照着家里人的优点长的,硬生生是长成了出名的大美人。
聂嫣然刚签约经济公司的时候,曾经有过昙花一现的辉煌。她长得惊艳,又是新人,自然备受关注。
她很快就把父母从那个守旧的小镇上接了过来,准备供养双亲过上好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双亲因为早年积劳成疾,过世了。紧接着,丈夫叶眠风也因为一起意外车祸而死亡。
经济公司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聂嫣然是天煞孤星,谁跟她走得近,谁就得倒霉。
天煞孤星这种说法本就是低俗迷信,根本信不得。
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司高层不再往她身上砸宣传和资源,她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原本隐约有爆红趋势的人气一下子熄火了。
聂嫣然还是陷入一个极其低迷的怪圈,为了抚养女儿,支付昂贵的双语贵族学校的费用,她开始不断接通告轧戏,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专研演技。
而她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有强大演戏天赋的缺陷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因为赶戏,导致接到的剧本都是烂剧雷剧,接到的角色都是千篇一律脸谱化的恶毒女配,对提升演技没有任何裨益,而演技没有长进,最后接到的还是那种烂剧雷剧。
恶性循环,她很快就成为了网友们口中“用脸演戏,用力过猛”的典范。
可是现在,远在家乡的聂家亲戚突然找上门来,说聂嫣然的堂弟该结婚了,她这个当姐姐的总该出钱给买个房子吧?
还有他们这小地方礼金高昂,对方女孩子已经放话了,礼金不到数量的话,就不嫁。
这个时候,聂家奶奶才想起自己那个已经去了江城的赔钱货孙女。她记得她已经成了明星了,当明星来钱多快啊,只要露露脸,就能赚上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她觉得聂嫣然作为姐姐,对弟弟的婚事有所“表示”,是理所应当的。
而聂嫣然本来还有工作,结果刚一出门,就撞见了风尘仆仆从家乡赶来的亲戚。她是公众人物,又不能跟人在外面就吵起来,而且她非常清楚自家那位祖母是什么脾性。
如果她敢当众说一个“不”字,老太太就会当场打滚撒泼,掐着大腿骂她忤逆不孝,还要让过路人来评评理,这种负面报道出去,她已经怕是连演艺圈都混不下去。
万般无奈,她只能把人带回家里,徐徐图之。
可是,她完全低估了对方不要脸的程度,又高估了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
老太太一进门,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喇喇坐在真皮沙发上,开口就说:“你弟弟就要结婚了,女方要求有房子,房子不能太小,在我们这小地方怎么也得一百五十方,礼金都是二十八万起步,图个吉利,最后还是要给小俩口的,不亏。”
聂嫣然见着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就生气。她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抱着双臂,没好气地回答:“堂弟结婚是吧?这又不是我结婚,关我什么事?随礼我会送的,但是酒席不会来吃,我忙。”
她这种态度立刻激怒了她的堂叔,他把脸一沉,露出不悦的神情。
老太太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堂弟结婚,不就跟你结婚是一样的,你现在孤身一人,家里还是要有男人帮衬的,现在你帮堂弟一把,他将来也能帮你,这日子不是越过越红火?”
聂嫣然嘲讽地笑了一声。
帮衬?
她不需要什么帮衬,也不需要什么男人。她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把女儿好好地养大。
“你笑什么?”老太太皱着眉毛,不善地望着她,“你嫁了一个短命鬼,家里没男人,任谁都能欺负上门?”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话头。
因为聂棠正打开房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聂棠昨晚没有睡好,镜子的人影不断地跑出来,企图跟她对话。
她一直等到天亮了才稍稍打了一会儿瞌睡,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说来也奇怪,原本隔着一道房门,再加上当初装修时候隔音做得好,她应当是听不清他们在外面说什么才对。
可是外门老太太那一字一句,甚至还骂她的父亲是短命鬼,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她立刻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条得体的裙子,就开门出去了。
聂嫣然见她开门出来,厉声道:“棠棠,这里没你的事,回你的房间去!”
“干嘛要让她回房?一起过来评评理啊。”老太太嘴唇拉直成一条线,有点不耐烦起来,“就让你的女儿亲耳听听,你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人的!”
聂棠径自走到老太太面前,隔着一张茶几,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玻璃花瓶,拔掉花瓶里开始变得奄奄的荔枝玫瑰,哗得一声把花瓶里的隔夜水泼到了两位不速之客一身。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算聂嫣然再是不待见他们,也绝对不敢动手的。
她们这方就只有两个女人,可是他们这边却有一个壮年男人,聂嫣然的堂叔是干力气活的,五大三粗,从前还当过接头混混,反正光看长相,就是不好惹的那种。
聂棠泼完水,又慢慢把瓶子放下,她轻声道:“不准欺负我妈,谁敢欺负她,我就要他好看。”
“聂嫣然!你他妈是怎么管教女儿的?这一声不吭地就往长辈身上泼水,没教养!”聂堂叔抹了一把身上的水渍,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黑色纹身,“想死是不是?!”
聂嫣然倏然站起身,把聂棠揽在身后,嘲讽道:“作为长辈,为老不尊,就不要责怪晚辈没有家教了。行了,棠棠,你回房间去,把门反锁上。”
聂棠听着聂嫣然的叮嘱,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她发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境地,她的身体内部充斥了一股横冲直撞的“气”,虽然无法掌控这种四处乱蹿的力量,可她就是无端觉得这很好,很熟悉,也很安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可视电话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男生的身影,他怀里抱着一大捧淡粉色的荔枝玫瑰,面无表情:“您好,我是来送花,请帮我开一下门。”
聂嫣然走到可视电话前,按了开门键,一边又犯嘀咕:这周的鲜花速递不是已经上门送过一次了吗?怎么还有?
可是她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害怕堂叔气不过动手打聂棠,现在突然有人上门,至少可以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就算不能转移注意力,也能有个帮手。
“回房干什么?还想回房?无缘无故被你女儿泼一身水,你难道就想这么算了?”堂叔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把攥住了聂棠的手臂,“这么没教养,现在不好好管教,将来也有的是人给她吃教训!”
聂棠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嗡嗡嗡的杂音,她用力摇了一下头,难受地皱起眉。
她看着堂叔手臂上的纹身,看着他说话时凶恶的表情,那么熟悉,就好像曾经在梦境中与此为邻。
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凶狠的流氓,在一个简陋的老式居民楼,还骗她喝下了听话水……她当时是怎么做的?
聂棠蹙着眉,苦思冥想,脑海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她似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食恶果。
……
“你们在做什么?”抱着两扎粉色荔枝玫瑰的沈陵宜一推门进来,就看见了让他怒火攻心的一幕。
被聂棠隐瞒的委屈,他舍不得发泄到她身上,就一直可怜巴巴地憋着,现在一受到刺激,哪里还抑制得住?!
沈陵宜直接把一大捧玫瑰塞到聂嫣然手上,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聂堂叔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手从聂棠身上掰开。
他是从小就练过的,自然比普通人的手劲要大上许多,当他抓住对方的手腕时,聂堂叔根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痛得直抽冷气。
沈陵宜主动挡在了聂棠面前,冷冰冰地开口:“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有本事来跟我打一架,保证你在挨完揍之后,连你爹妈都认不出你来。”
聂嫣然则抱着那束玫瑰花发呆。
她本来还想向这位送花小哥求助的,结果人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不但很主动,那说话语气还又拽又嚣张……
她知道自家这位堂叔在年轻时候是当过小混混的,惯来喜欢惹是生非,可就应了那句老话“幺儿受宠”。再是不成器的小儿子,都能得到父母的宠爱。
聂堂叔简直七窍生烟,捏着钵大拳头,就朝他的脸上打去。沈陵宜不避不闪,轻轻松松就把他的拳头给接住了。聂堂叔用力挣扎了好几次,纹丝不动。
沈陵宜见他憋得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忽然松开了钳制。
对方一个不提防,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砰地一声撞在了茶几上,却还收不住势头,又一屁股坐在了茶几上,差点把整张茶几给坐翻。
聂棠站在沈陵宜身后,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啊,原来是这样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
一旦打开这个记忆的闸门,所有混杂的记忆纷至沓来,充斥在她的脑海。
她记起自己赶赴谢沉渊之约,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个陷阱。可是,她并没有选择。
这是一个陷阱,同时也是一次机会。
假如她的表现能够瞒过谢沉渊的双眼,她就能在这场艰难的拉锯战中占到上风。
可是要让谢沉渊相信她是真的上当,她就必须为自己留出足够的后路,比如妥善安置好自己的部分魂魄,再仔细地藏起来。
这样,即使她受到重创,还能依靠完好的那部分去修复滋养破损的那部分。
可是问题是,分离的那部分魂魄该如何回归呢?
如果,谢沉渊提早发现了她的布置,他绝对不可能给她这个逆风翻盘的机会。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毁去她的所有退路。
所以,她必须安排一个非常稳妥,不会让他发现异常的后招。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在沈陵宜给她补习数学的时候,他们被谢沉渊拉入了同一个幻境。
在这个幻境之中,她在一开始就被抹掉了所有记忆,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幻觉世界中的人,但她很快就记起了自己是谁。
这件事带给了她灵感。既然谢沉渊可以这么玩,那么她也可以。
她事先布置好了这样一个幻境,把自己的部分魂魄藏在这个幻境之中,当她的记忆复苏之刻,她魂魄也能够再次重合在一起。
就算谢沉渊发现了她留下那个“灯”的血字,就算他能算到她的后招,他也绝对没有办法毁掉被她藏在幻境中的一半魂魄。
因为在这个幻境,能够畅通无阻进出的就只有沈陵宜一个人。
聂棠伸出手,手指微微屈起,朝着满脸蛮横的聂家人招了招手:“妈妈的堂弟,想要娶亲,却还要我妈妈出钱买房子付礼金,那娶来的妻子究竟算是谁的人?嗯?你们告诉我。”
她这句话一说完,不管是她这位血缘上的曾奶奶还是那位唐叔公,就像两只牵线玩偶一样,突然站得腰板笔直,双手紧贴裤缝,四肢僵硬。
老太太横行霸道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不由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小杂种!你爹就是个短命鬼,你娘是个赔钱货,就只会生养出你这种不干净的杂种——”
聂棠微微一笑,语调轻柔地打断了她的谩骂:“我不爱听人骂脏话,也不想领略您丰富的国骂词汇。当然,我也不会对你们做出太过分的事情。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家,出门后再继续你们的表演。”
两只牵绳木偶就这样在她的命令之下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屋子,又乘坐电梯下楼,四肢僵硬地离开了小区。
而就在走出小区的那一瞬间,他们宛若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附身,一边狂奔一边大声喊叫,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疾驰在人行道上。
周围过往的行人微微侧目,而开过的车辆则放慢速度,降下车窗。
聂棠的曾祖母,已经有七十多快八十了,虽然精神矍铄,秉持着年轻时候的彪悍,可她一路狂奔的矫健身姿也不是她这个年纪的老人能够施展出来的了。
路人们议论纷纷:“这位老太太……精神可真好啊!”
只听那老太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直达灵魂深处的刺耳尖叫:“大家快看着我!”
万众瞩目。
上百道目光一下子都转向了她这头,定格在她身上。还有围观群众已经拿出了手机,对准她,打开摄像头。
老太太心中的恐惧就像雪球,越混越大,可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她一边念着口号,一边动作夸张地跳起了热辣劲舞。
人群中轰得一声爆笑了起来。
这年头,想用各种奇葩行为博取眼球的多么去了,但是哪些奇葩多半存在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在现实中用这种怪异行为吸引别人关注的真不多!
还有人干脆现场直播了起来。
而聂棠的堂叔公在沉寂了几秒钟后,突然大吼一声,一边吼叫一边开始脱衣服,撕开了衬衫脱裤子,脱完了裤子开始脱内衣,然后撒开腿开始在街上狂奔。
围观群众们被这场奇葩的表演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然后又陷入了一种巨大纠结:两边都很有看头,究竟该看哪一边?
……
聂棠恢复了记忆。
从外头街上传来的喧哗惊叫声可以猜到,除了记忆之外,她还恢复了灵气。
这里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英雄救美了。
那什么古怪的镜子,她也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估计还废不了一分钟。
沈陵宜讪讪道:“你既然没事,我就该走了。”说完,拉开门,转头就走。
当他用力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聂棠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摇晃了两下:“陵宜,我知道错了,可我是有理由的。”
“你会犯错?”沈陵宜抽出手臂,双手抱臂,“你什么错都没有,都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什么事都不用跟我商量,就只要自己拿主意就行。我有多担心你,这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根本没必要!”
聂棠:“……”
完蛋。
这回他的确是被她坑得很惨,情绪大起大落,怕是真生气了。
可是,她远远还没到翻车的时刻,稳得住。
她正在心里盘算一二三条策略,就见聂嫣然从门后探出一个头来,满脸茫然:“棠棠,你要去哪里?”
正好电梯上来了,电梯间叮得一声打开。
聂棠来不及详细解释,只等先一脚踏进电梯,转头喊道:“妈妈,我马上回来,这是我同学,我送他回学校!”
聂嫣然更茫然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不太够用,便用力敲了敲头:男生,需要她护送回学校……?还有,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棠棠说完一句话,那些奇葩亲戚就自己走掉了?
聂棠踏进电梯,又撒娇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啊,好不好?”
要是放在以往,被她这么柔声软语求上两句,他肯定连骨头都酥了,但是这一回,他坚决不能被她的糖衣炮弹打倒。
别的事都好商量,可是她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绝不可能轻易就原谅她。
她根本不知道当他在墓地最深处找到她的时候,她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
沈陵宜瞥了她一眼,还是脸色紧绷,根本不应声。
他这回一定要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聂棠又道:“我知道我不该隐瞒你,可是谢沉渊他如果——”
“对啊,跟我商量,你的计划就会全盘泄漏,被谢沉渊所知。我都知道。”沈陵宜打断她的话头,“但是感情上就是不能接受。”
正好电梯到了一楼,电梯门又叮得一声打开了。
聂棠只得继续跟在他身后。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沈陵宜分明是可以直接把她给甩掉的,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还刻意放慢脚步,正好走在她的前面。
聂棠顿时就懂了。他不是真的对她怀有怨气,而是愤怒于她拿命去赌。他想要给她一次严肃难忘的教训,不会再有下一次的贸然冒险。
她立刻疾走两步,追上了他的脚步,柔声道:“陵宜,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瓶水好不好?”
沈陵宜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渴,不要。”
聂棠又问:“你送的那束粉荔枝玫瑰,我很喜欢呢。”
“……不是刻意买来送给你的,它就一个道具。”
聂棠伸出手,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怜惜道:“你都出了好多汗。”
沈陵宜:“……”
她这样的柔情攻势,他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沈陵宜还没说话,就见她突然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她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心口,毅然决然道:“请你让我用一辈子赎罪吧!”
“……”沈陵宜忍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可真会耍赖皮。”
聂棠在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搂住他的颈,踮起脚献上一个甜甜的亲吻,一本正经地保证:“不耍赖皮,说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小时,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
沈陵宜抬手,掌心贴在了她的侧颜,低头下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道:“好,我们走着瞧,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干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
他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威胁道:“我就用沈家的家法打你手心。”
聂棠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这个没有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的虚拟世界的确很美好,可是虚假终究还是虚假,人总是要面对现实。
“等等!”沈陵宜警惕地问,“等我们回去了,你确定你能醒过来?”
“当然能了,”聂棠笑道,“就是你把我唤醒过来的啊。”
……
沈陵宜猛地坐起了身,因为起势太猛,差点就直接从床上滚到地上。
可是,床……?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沈家家庙,那里哪来的床?
他一下子从床上蹦到了地上,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可以确信的是,这就是他在沈家祖宅的房间。
原本穿在身上变得皱巴巴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干净的睡衣裤,他抬起手臂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就只有皂角的清苦香气。
他连鞋子都没穿,直接跑到了屋子外面,只见他的父亲跟聂棠正坐在石桌边上,突然听见身后的动静,同时回头。
聂棠先站起身,主动朝他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陵宜,谢谢你。”
沈陵宜一把搂住了她,手臂用力,似乎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们合为一体。
沈陵宜嘴唇微动,就在这一瞬间,他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是那些翻涌到嘴边的句子,最后只变成了一声叹息:“你没事就好。”
聂棠抬起右手,给他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的白色纱布,笑道:“就只有这一点伤。”
沈正清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凝视着说起悄悄话来,最后只轻叹着摇头。
就在刚才,聂棠跟他交代了全盘计划,因为她之后的计划还需要他配合。
可是在听完她的整个计划后,他陷入了一种深刻的、对人生的怀疑。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聂棠纵然天赋极佳,可是同谢沉渊相比,不论是才智还是能力,都相差甚远,她几乎毫无胜算。
可是事实上,是他太武断了。
她走一步算十步,用她最擅长的领域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找出了压制谢沉渊的办法。说得夸张一点,她现在已经成为了谢沉渊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克星。
这突然反转的事实,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无情地抽在他自以为是的嘴脸上。
沈正清一脚踏出了院子,又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正好看见他的儿子低下头来轻吻了一下聂棠的耳根。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自求多福吧,儿子……”
想必你的余生,都会被聂棠吃得死死的。
……
沈家突然在整个玄门放出了一条消息:从今往后,沈家不再以主家为尊,分家若有能人,也可接任家主。
这条消息一传开,宛若往滚烫的油锅中撒了一把盐,整个玄门都炸了。
玄门的老一辈最讲规矩,就算现在辈分高的老人都不在了,就属沈正清辈分最高,可他也太嚣张了,沈玄凌这才过世没多久,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更改沈家的规矩了。
……并且,这规矩还改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沈正清自己就是主家人,他要是不改这条规矩的话,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沈陵宜就是沈家正统继承人。现在改了规矩,反而变成了大家竞争、有能者居之。
玄门众人:所以说,这真的是亲爹吗?
就在这条消息刚刚传遍玄门,沈正清又发出了邀请函,邀请玄门各世家前来观礼,沈家将于不日选出新任家主。
玄门各家自然欣然前往,沈家本来就是玄门中流砥柱的存在,选拔新任家主,一听这名头就知道有干货。
在这种隆重的场合,每个人都会拼尽全力,而不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大家自然想要亲眼见识一番沈家子弟的真才实学。
“如此大事,谢沉渊一定会来的。”聂棠轻轻抚过包着白色纱布的右手腕,微笑道,“他现在是以叶渐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叶渐离的身世很曲折,也很容易招致同情,更重要的是,他就是实打实的沈家人。”
“试想,会有什么事,能够比直接侵占玄门最有实力的沈家更有成就感,更具有戏剧化?”聂棠轻声道,“如果换成是我,就算知道前面会有陷阱,也要忍不住赌上一把。”
她从古代修真界来到现代之后,已经同谢沉渊明争暗斗无数次。
俗话说,最懂对方的不是血缘羁绊的亲人,不是最亲密的情人,更不是志同道合的知己,而是对手——尤其是,有过生死较量的对手。
谢沉渊当初设下的陷阱,全部都是针对她谨慎的行事作风,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就跳进他的陷阱,于是他主动出让了自己那方的优势。
他给她布置的陷阱,真正解决起来会有难度,但又从不超过她的能力范畴。
最终,他一步一步操纵她踩进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而对于聂棠来说,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执棋者,她算到的不止眼前的格局,还必须放眼十步之外,精准预计到对方的想法。她永远都要比自己的对手多思考一步。
沈陵宜道:“假如,我就做一个假设。如果谢沉渊在回去之后,又想到你还活着,所以才会有沈家这个陷阱——”
聂棠微微一笑,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不会想到我还活着的。”
这就是她跟谢沉渊完全不同的地方了。
她知道谢沉渊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狡猾无情,实力强悍,永远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
而在谢沉渊眼中,她太弱小,弱小到几乎不可能有翻盘的可能。古时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之所以会被记入史册,不仅仅因为策略的魅力,更多的是因为这样的例子太少太罕见。
可是谢沉渊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他喜欢追求完美。
从他不断利用商洛、余艾青、叶青雪这些人来改进魂魄转换术就能看出,他是不能够容忍自己有一丝一毫不完美的地方。
她在符篆一道上拥有非常强大的天赋,谢沉渊自然会想要掠夺她的这个能力。
当初周皓轩那位模特女友就是被放了血死在浴缸里,她就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谢沉渊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很可能是在用鲜血滋养神魂。再结合新秀大赛复赛,那个想把她领到祭台上献祭的血僵,这个可能性就变得相当大。
她献祭出自己的鲜血,作为供养,谢沉渊掳夺走她符篆的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多么理想主义,就跟他那种追求绝对力量的性格完全契合。
沈陵宜陪了她聊了一会儿天,就去跟沈家人一道忙碌三日后的新任家主的观礼仪式。
事发突然,再加上沈正沛身死之后的烂摊子还没有人接手,沈家人这几天都没日没夜地忙碌,别说睡觉了,就是连走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沈陵宜已经有两天两夜都没有躺下来休息了。
聂棠一直等到他离开后,才调好朱砂液,取出用得最顺手的符笔,虔诚而又缓慢地在鲜黄色的符纸上画了一个避尘符。
当她无比专注地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她按在手底的符纸突然呼得一下烧了起来,直接把她手边的一封符纸都烧得一干二净。
——她辛辛苦苦打磨上百年的符篆能力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看着面前那一簇飞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惋惜,但绝不后悔。这就是她跟谢沉渊南辕北辙的一个地方:谢沉渊太过理想主义,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最好的,而她则能欣然接受失去和失败。
她从踏上修真之路的那一日起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想要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甚至更大的代价。
谢沉渊之所以不会想到她还活着,就是因为他总是习惯以己度人,他不认为她愿意主动放弃自己修行上百年的符篆,除非死。
而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技能,换谢沉渊一条命,值得,实在是太值得了。
……
沈家的新旧两任家主交接传承那日很快就到来了。
各世家赶赴沈家祖地的都是家族中心的顶尖人物。他们早早从全国各地赶来,只为观摩着沈家最重大的时刻。
虽然在明面上,沈陵宜在玄门年轻一辈中实力最强大,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是,现在沈正清更改了沈家祖传下来的规矩,给了分家这样大好的机缘。
谁知道沈家分家中会不会有人暗藏实力,一直暗暗蛰伏,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显然,这摆在眼前的就是这么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总而言之,对于别的世家来说,这是一个能够现场评估沈家继承人真正实力的机会,也是一个看好戏的机会,横竖都不亏。
沈正清当着玄门各世家的面,亲手开启了沈家传承密室,低声解释道:“在百年之前,沈家一直是以实力为尊,谁的实力最强,谁就是下一任的继承者。用现代术语来解释,就叫鲶鱼效应,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一代强似一代的沈家后人来。”
“可是,这种养蛊然后让蛊虫争斗的做法,很快就显露出自己的弊端,最后的结果就是沈家子弟大多在少年夭折,整个家族的实力被迫倒退。沈家先祖才会重新制定家规,让分家以主家马首是瞻。”
“可是现在的情况又完全不同了。”沈正清将更改家规的理由娓娓道来,“各位,谢沉渊还活着,不管我们是否愿意相信这个异常残酷的现实,它已是清楚明白地存在着的。事实证明,不管沈家曾经付出过多大的代价,不管有多少沈家人死在谢沉渊手里,我们,付出的都是无用功。”
沈正清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当众人听见“谢沉渊”三个字的时候,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低语声。
“为了让沈家能够继续传承下去,我们必须以实力为尊,挑选出新任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只要拥有沈家的血统,无所谓分家主家之分——他需要有担当有责任心,在这种混乱的时刻一肩挑起沈家的重担。”
“这个人选是不是我的儿子,这根本不重要。因为家主的位置并不代表着权力,而是无与伦比的压力和责任。所以,今日我开启了这间废弃依旧的密室,请诸位为见证,亲眼目睹我沈家下一任继承人的诞生!”
“那么,现在有谁愿意进入传承密室?”
沈正清话音刚落,沈陵宜二话不说,越众而出,直接一脚踏进了密室。
而分家的那些年轻人却保持着低眉顺目的端庄神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观礼的玄门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来还是没有人敢去挑战沈陵宜啊……”
会有这种局面,可以说让人既感到失望又理所应当。就凭沈陵宜在这次玄门精英训练营里表现出来的绝对实力,没有人敢挑战他,实在是太正常了。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复杂,尽管大家都对这结局心知肚明,可还是隐隐期待看到反转,看到一位大家不熟悉的年轻人横空出世,击败那位“公认的天才”。
“如果没有人主动挑战的话,”沈正清微微一笑,“那么,我就宣布结果——”
“慢着,我来挑战。”一位大家都很面生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眉目如画,身材颀长,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一种韵律的美感。
“这是谁啊?”
“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沈家有这么一号人吗?”
“我倒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年轻人站在万众瞩目之中,他淡定自若,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地问道:“沈家主,你之前说,只要是有沈家血缘的人,都有机会成为新任家主,您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沈正清紧紧地盯着他,握着手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他说话的语调依然还是如此温和:“正是,在下说出口的承诺,就绝不会反悔。在场诸位全部都是见证。”
“艹,我想起他是谁了!”叶秦风异常激动,激动得都当众爆出口了,“这他妈就是那个假冒我女儿的变态啊!对了——他叫啥来着?”
叶老先生从一见到叶渐离出场,一张老脸都忍不住微微抽搐。
叶渐离的存在,比聂棠还要可恶得多,直接证明了他们叶家全部都是脑子有坑的眼瘸,一个大男人男扮女装混入叶家,竟然蒙骗过了所有人。
要知道,当初叶老先生为了孙女“叶卿言”还去讨了沈正清的人情,让他单独为她开小灶。
结果,叶渐离硬是在初赛就把自己给淘汰了,反而是他当初最看不上的“瞎炮”聂棠一举夺魁。
就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成为整个玄门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把明珠当鱼目也罢,连个男人扮女人都认不出,这得有多蠢。
叶老先生觉得他老人至今还厚着颜面苟活,已经是他最大的倔强和坚持了。
有了叶秦风这么一提醒,立刻就有反应过来:“难道觉得眼熟!当初新秀大赛的决赛,可不就是他出来捣乱的吗?那个余艾青跟他就很熟!”
“等等,他刚才说他是沈家人?!我没听错吧?”
“是不是沈家人不清楚,但他是谢某人的走狗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叶渐离”无视众人的窃窃私语,只是微笑着继续追问:“我有证据能够证明我是沈家人,当年沈正沛把我扔到了福利院门口,用狸猫换太子的诡计把自己跟普通女人生养的私生子带入沈家。”
“这是他欠我的,也是沈家欠我的。沈家主,你说,你们沈家是不是该给我这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作为补偿呢?”
他说话的语气谦和平稳,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又很有技巧地给自己树了一个高台,得以站在“全世界都在迫害我”的立场上来俯视对手。
沈正清眯起眼,压制住心中的愤怒,淡淡道:“自然是该补偿的。”
“叶渐离”朝他点了点头,笑得高深莫测:“沈家主这般心胸宽广,想必也是能够接受鄙人赠予的各种惊喜了。那么,多谢了。”
……
谢沉渊以叶渐离的身份进入了沈家的传承密室。
当他进入密室之后,那扇大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缓缓推动,以一种缓慢而又规律的形态自动合拢。
谢沉渊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那间漆黑不见五指的石室。
他能感觉到这石室中有人,但他并不慌张。
他的心中甚至还充斥着一股萧索的无趣感——对手太弱小,而他太强大,不管是什么游戏,总是逃不过猫捉老鼠的模式,是永远不可能尽兴的。
猫可以戏弄老鼠,抓了放,放了再抓,而猎人也可以在暗处等待自己的猎物落网,最后的奖励将是无比丰厚。
这都是他应得的。
他抢占了叶渐离的身体,掳夺了聂棠的符篆技能,现在就该换上最令他满意的身份了。
他当然不可能以叶渐离的名头去夺得沈家家主的身份。
叶渐离跟在他身边太久,为他做过太多事,在玄门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永远无法消弭的。
而沈陵宜却完全不同。他从小享受“天才”的赞誉,被当作沈家唯一继承人培养,他的形象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更加有趣的是,整个玄门都痛恨他,畏惧他,恨不得他横死街头,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却能够用沈陵宜的身份,成为玄门最正面的中心人物。
他将在光明与黑暗之前无缝切换,将最光明与最黑暗玩弄于股掌之间。
忽然之间,石室墙壁上的灯幽幽地、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那火光的颜色十分怪异,是灿烂的金色。
原本挂在谢沉渊脸上的、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他神色怪异,仿佛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
而聂棠,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她的双手摆在膝上,手腕上的纱布白得刺眼,看上去就像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谢先生,真好,我们又见面了。”
谢沉渊:“……”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聂棠还是坐在椅子上,抬起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微笑道:“看来谢先生很诧异。可是,这不应该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还活着这个可能吗?”
聂棠撑住椅背,缓缓地站起身来:“那天在汉陵底下,您对我的谆谆教诲,我都铭记于心。但是有一点,您说错了。”
“之所以我每一次都能做出跟你预计得一模一样的反应,不是因为你算无遗策,而是我故意这么做的。”她抬起那只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指尖轻柔地抚摸过粗糙纱布下的伤口,“现在,终于到了我收割成果的时刻了。”
谢沉渊冷笑着重复了一遍:“收割成果?就凭你?”
“您在年轻的时候就跟魔修一起在外修行,那个魔修教过您许多东西,可能偏偏就忘记告诉您一件最重要的事,不要随意用别人的鲜血来滋养自己的魂魄。因为,在这个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拿走了别人的东西,就注定要受制于人。”
聂棠微笑道:“现在,我就让您亲身来体验一番,什么叫做真正的身不由已吧。”
她话音刚落,谢沉渊整个人都仿佛凝固在原地了。
他惊讶地发现,他从叶渐离那里抢过来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就像一只灌满了水泥的麻袋,他的肩头仿佛压上了一顶千斤重担,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其实我能够理解那位魔修为何不告诉您这个秘密,因为在当时,您在他的眼中就是一只渺小无力的蝼蚁,就跟我在您眼中是一样一样的。”聂棠道,“他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太多,反正你也将命不久矣。”
“可是我知道,因为我是从古代修真界回来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全身而退,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我同你真正不同的地方。”
谢沉渊的额头开始沁出层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脸颊则不自然地抽搐着,他相信聂棠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用这种一下子就会被轻易揭穿的谎言来诳他。
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
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必须要放弃叶渐离这具身体,重新去寻找下一个新身体,同时还要再花费更多时间洗去聂棠对他的影响!
他从来都是果敢的人,既然错误已经造成,就不会浪费时间怨天尤人,而是直接弃掉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和他的全盘计划,清零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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