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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坤元年六月二十八, 车戎国二王子尔卓, 率朝贺的队伍, 进入帝都。
尔卓是乌格的二子, 其生母是乌格的王妃,他俨然是车戎国大臣们心中的少主子,乌格还有一个三王子, 名叫亭奴,他并不甚受宠爱,在乌格心中的地位也并不高。
浩浩荡荡的朝见队伍进入帝京之后被安排住入了馆驿之中。车戎送来的奇珍不胜其数,足色银、腰刀、番箭、玳瑁盒,除此之外还有番砂、雄黄、石青以及牛羊马匹之物。
南书房里,看着这些礼单,萧恪神情淡淡的,把礼单让方朔拿走:“收进库房里吧。”高趱平看着萧恪,忍不住说:“这群蛮子好生无礼,把礼单送进宫来又如何,他们入京的第一件事本该是朝见皇上, 那尔卓竟托病不来,而据臣所知,尔卓不来却另有他事, 根本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旧疾复发!”
高趱平略提高了几分声音:“他带着属下出入京中多处勾栏场所,彻夜笙歌,□□汉女,其行径令人发指!”
“车戎原本就有虎狼之心, 皇上登基之初,基业尚且不稳的时候他们几次大军压境,试图从中坐收渔利,掠夺雁回关内的富饶土地,幸而雁回关驻地有征西大将军坐镇。如今到了京城,还不加收敛,根本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陆承望对着萧恪拱手,“皇上,咱们早晚要和车戎开战,照如今的形式看,怕战事也不会远了。”
“盯紧他们,不许让他们在城中喧哗闹事。”萧恪眸色沉沉,“若是再闹事,一律以寻衅滋事为由抓起来,好好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六月三十,万寿节宴的前一天。紫禁城中十里灯火缠绵,萧恪在三希堂读完了一卷书,又赏玩了片刻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快掌灯的时辰了。
宫中时日长往往是对女人们而言的,而对萧恪而言,只恨不能将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来用。他看了一会儿这幅字,叫人卷起来:“送去承乾宫。”
庆节走进三希堂里,给墙角里的落地长颈灯点燃了,用手拢着扣上了灯罩。
有善一面卷画一面说:“主子爷好雅兴,贵主儿肯定喜欢。”萧恪在心里略嘀咕了一下,叫住了他:“不用你送去了,朕过去瞧瞧。”
萧恪没有传肩舆,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奴才们一道走在狭长幽寂的甬路上。有时候,萧恪不大喜欢紫禁城的夜晚,这座九重宫阙过于恢弘,若是立在高处去瞧,那便是一望无际的明黄色琉璃瓦。了无意趣,也显得孤单。
走在这些红墙黄瓦之间,内心里总觉得平静。可从乾清宫到承乾宫的几步路,心情便不大一样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又带着回甘。萧恪不喜欢在这条路上坐肩舆,有时候他喜欢细细品味着自己内心的这一分不同,腔子里带着几分欢喜和盼望,这条路和别的不一样。
萧恪知道自己对陆青婵不同,这天潢贵胄的人,擅长在乾清门前大行杀伐,擅长在沙场上以冷刃搏杀,自然也擅长这剖析自己。有许许多多复杂而陌生的情感搅揉着他,他走在月色如水的凉夜里,偶尔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冷月孤星。
脑子里就会想起那个如月如星的女人。
承乾宫依旧亮着灯,院子里的灯柱里烛光并不刺眼,廊下摆了一张小几,小几边上,放了一张樟木贵妃榻,陆青婵正坐在上头抬头看星星,手里握着一把缂丝的素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身边时一个小炉,炉子热着茶水,咕嘟咕嘟地滚着,茶香气也是淡淡地,但是却很勾人。
萧恪站在承乾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陆青婵回过神来,手里捏着扇子对他行了万福礼。萧恪走到她面前瞧这她这院子,忍不住说:“你过得倒也自在。”
茶壶里的香气中带着一丝微甜,萧恪吸了吸鼻子:“放了什么?”
“新桂花和石南叶。”陆青婵把小吊炉拎下来,找了个干净的汝窑茶盏给萧恪倒了一杯,“这是我母亲写的方子,年头长了想不起具体用量了,我掐算着放的,皇上尝尝。”
萧恪啜饮一口,确实回味绵长,他在一边的太师椅坐下,看向陆青婵:“你像你母亲,还是像你父亲?”
四野俱静,暖风徐徐的夏日里,只有绣墩草里的蟋蟀的低鸣,再有就是小吊炉里滚沸的茶水。陆青婵在贵妃榻上坐下:“妾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年岁不大便进宫伺候了,若是像,许是略像母亲些。只是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几面,如今也不知道像不像了。”
只有陆青婵自己的声音散在风里,两个人立在盛夏的院子里头,融融的灯柱之光泼在陆青婵身上,连风都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味道。
她说得是事实,萧恪心里也明白。他生母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只记得她是个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出去、偶尔只会一个人垂泪的人,加上去得也早,宫里头她的痕迹便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看着陆青婵,觉得她也是这样一个人。
任由旁人打罚一声都不吭,却不知晓她人后是什么样,今日看着倒觉得她也颇有几分怡然自得。这是好事,她是个心性圆融的人,这样的性情便不会把自己圈在牛角尖里头,心胸宽广了便自有福报。
“等过了这阵子,你回家去看看吧。”萧恪手里喝着她的茶,“不用大张旗鼓的,悄悄去悄悄回,朕给你这份儿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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