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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念初一那年，肖洵没打招呼就擅自跑回了镇里, 他爸妈心急如焚, 也自责于对孩子的关心不够。但无可奈何, 在爷爷奶奶的执意要求下, 他们最终还是给肖洵办了市八中的退学手续。

那之后的半年多，肖洵辍学在家, 早起跟奶奶读报、午后帮退休的爷爷看瓜地。

也正是那时, 发生了对他而言, 甚至是对李钟郴乃至乔昳都极为重要的事件。

“弟！告诉你个好消息！”李钟郴不知从何时跑进瓜田绷子, 手上握着把小风扇，嗡嗡地响，“我明天就能去森林公园那边兼职了, 又能多赚些钱。”

“啊？太好了！”肖洵正打着盹，瞌睡登时因他这话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还意识到自己刚差点流出口水来。

“多亏了昨天爷爷帮我去问，否则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给我答复呢, 咱爷爷真厉害。”

“那可是, 爷爷他毕竟是从镇政府退休的嘛！人脉可广了。”

两人说着, 又开始偷偷给老人家吹起了彩虹屁。

李钟郴这时注意到木桌旁积攒的不少瓜皮：“你刚又吃了两个瓜？也不怕吃多了拉肚子。”

“我就吃了一个半！”肖洵纠正他, “剩下半个放移动冰柜里呢，哥你自己拿。”

“我不吃, 照咱俩这吃法爷爷下个月都没瓜拉上集市卖了，”李钟郴却说，“赚钱多不容易啊。”

肖洵听得自责：“……我错了。”

“你错什么错呀, 笨弟弟。”

“没，想起叔叔以前治病欠的钱都要靠哥你自己赚钱还，我就……”

“哈哈哈想那些干嘛呢，你哥我迟早能挣大钱，”李钟郴揽着他的肩膀，“跟你说个好玩的，明天会有国外组织的学生来咱们镇上做暑期实践，你要不要去玩，还能跟外国人聊会儿天呢。”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呀？”肖洵来了兴趣。

“不清楚，”李钟郴说，“听说是在森林公园里见习做义工的吧，到时候哥带你去玩。”

那时肖洵的生活已彻底回归从前，晴空一碧如洗，山林间的浮云形似羽翼，追逐嬉戏的林间小鸟令人心情舒畅，微风抚弄着庄家稻草，万物都是最好的模样。

次日，据说国际旅行团的人已到达附近酒店。

肖洵仅早晨去瓜田打了一转，吃过午饭便要出门，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往森林公园赶，还差点忘了带奶奶给他接好水的水杯。两位老人家都知道他半年没上学，闲得发慌，也没交代他什么时候回家，尽情玩就是。

“弟！”李钟郴趁着午休时间在公园东门等肖洵，远远看到了他。

可一听到声音，肖洵便整个人飞也似的跃下车来，踉跄两下，给李钟郴都看傻了：“你骑慢点啊！”

“吓死我了都，”肖洵定了定神，“小钟哥！人家让我参加不？”

“肯定得让，否则你哥就会两句‘hello’‘goodbye’的怎么跟人交流。”

“你别这么说自己嘛，等我先锁车。”

肖洵推着车朝大门右侧停去，他弯腰要上锁，又听身旁的李钟郴道：“我这组今天被分去野生动物区，下午两点会有两个老外分来跟我组成小组，今天的任务是给海龟洗臭壳，等会儿哥带你去换工作服戴手套。”

肖洵刚锁好车，半蹲着抬头看他，咧嘴笑道：“听着还挺有意思的，头一回儿免费来玩一趟。”

“何止是免费，因为你来他们给我多加三十块的工钱，”李钟郴说，“回去哥拿来给你买零食吃。”

“我不吃零食，你别给我钱！”肖洵急忙谢绝。

“干嘛啊你，我还能私吞你的不成，毕竟是你的劳动成……”

“诶诶哥，”肖洵站起身子，面朝李钟郴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你看那边。”

李钟郴随即一回头。

清一色的金发碧眼、个高出奇的外国少年，在森林公园前集合完毕，听从领队的人朝他们解释稍后的工作安排。

李钟郴木楞听着：“这是在说什么呢？一个字都听不懂。”

“好像是在说……”肖洵的词汇量也有限，大致翻译了下，“每两人一组会需要搭档咱们本地的一名工作人员，然后作为什么International Volunteers？哦国际义工……不要忘记写每日的工作日志，最后是今天下午五点结束任务需要再次集合，大概就是这些。”

“哇洵仔真厉害。”

李钟郴对他这弟弟相当佩服。

“没有的哥，”肖洵被夸得不好意思，岔开话题，“我们先进去吧，别等会儿迟到了。”

“走走走。”

他们镇上的森林公园，属国家3A级别的旅游景点，可谓是最能拿得出手的金字宣传招牌。

这里融森林景观、地貌景观和水域景观为一体，总面积越九千公顷，因有曲折迂回的流域汇入成河，人杰地灵，更设有野生动物区是小朋友最爱游玩的区域。

“这衣服大不大？”李钟郴眼瞧着肖洵套上工作服。

“还行，”肖洵道，“我最近吃胖了。”

李钟郴笑他：“就你这样还叫胖，以前太瘦了倒是真的。”

“烦死了你。”

他俩互怼着，就听见有两人边说话边要走近工作站来。

李钟郴显然期待中带有一丝紧张：“等下好好翻译啊，别让你哥出丑了。”

肖洵无语：“我坑谁还能坑你吗，小钟哥。”

两人默契地瞅着门外方向，果然，就见着有两个少年并肩走了进来。

“Hi!”

“How do you do guys”

两名少年用英语跟他们打招呼。

“Hi.”肖洵也忙跟他们打招呼，倒是李钟郴边回应边有些愣。

“哥你干嘛呢？”肖洵问他。

“怎么是两个中国人啊。”

“没呢人家说的是英语，发音可标准。”

“……但是长得就和咱们一样，不像外国人。”

肖洵跟李钟郴嘀嘀咕咕地，对面站着的二人好笑看着他俩，开始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们是美籍华人，第一次回中国，”乔昳半眯着眼，嘴上勾笑，“我叫Joe，你们也可以叫我乔昳。”

“Hans，”许瀚自我介绍，“中文名叫许瀚，中文沟通无障碍。”

李钟郴指了指自己：“我叫李钟郴，之后咱们就是搭档了。”

而后对面两人齐刷刷看向肖洵。

乔昳问：“那他是？”

李钟郴解释：“这是我弟，英语说得贼溜。”

乔昳、许瀚：“……？”

两人都在想‘贼溜’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边的工作人员，”而肖洵看着眼前都是十五六岁的哥哥，才意识到自己年纪小，杵在这里有点儿突兀，后知后觉地介绍起自己来：“我叫肖洵，是来找我哥玩的。”

这是他们四人的初次见面。

清洗池子、处理粪便、给乌龟涮壳子——

原本肖洵以为自己是来玩的，更甚是参加英语角锻炼口语，怎么也犯不上拿着进他哥口袋的二三十块钱，做了纯体力劳动工，每天弄得一身腥味回家。

可他又乐此不疲，日复一日，跟着三位大他几岁的哥哥，手持大刷铲子，卖力刷着壁面还跟他们漫无目的地瞎聊天。

尤其他感觉到乔昳没由来地对他好，送他国外带来的零食，跟他说自己在学校的趣事，还勒令他——

“你也要像叫你哥那样叫我，不能叫我Joe，要喊小乔哥，”乔昳捏着他的脸，当着李钟郴的面假装威胁他，“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小洵仔。”

许瀚总是劝阻说：“你别欺负小朋友。”

而他哥总会奇奇怪怪地不说话：“……”

逐渐地，在森林公园待了半个月。

肖洵从李钟郴口中听来很多关于乔昳和许瀚的事，按理说，这些过于隐私的事，肖洵白日里也都跟他们待在一起，不清楚为什么李钟郴都能知道可他却从未听及说起。

“他们俩都是被收养的，小时候在同一所孤儿院就认识了，”李钟郴跟肖洵在三楼顶院的平台，坐在木凳上，吹着舒服的晚风，“关系就像咱俩这样吧，算是发小，后来念书还都在同一所学校，一直玩到现在。”

肖洵西瓜配冰啤，吃得正欢：“是被同一个家庭收养吗？”

“不是，有个中美家庭收养的许翰，”李钟郴淡淡道，“你的小乔哥被两个美国叔叔收养了，只是刚好两组家庭都在同一个城市。”

“那说明小乔哥和许瀚哥挺有缘分的。”他当时还小，压根不知道‘两个叔叔’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钟郴听到这话有点不太乐意：“吃你的西瓜少说废话。”

“啊？”肖洵心说我不正在吃着吗，再说哪里有是废话了，他又问，“哥我发现你和小乔哥走挺近的，是不是白天他们做完义工的工作，晚上你老哄人家去网吧打游戏来着？”

李钟郴搪塞道：“没有吧，他自己游戏打得比我还上瘾。”

肖洵好奇地问：“你们打同一款游戏吗？”

“你哥我什么大型网游都玩，代练生活不易可真不是说说而已，”李钟郴道，“乔昳他也都能玩，之前还都是玩的美服，现在创了国内的号晚上跟我组团打。”

“合着我晚上回了家，你们仨老偷偷跑出去打游戏呢？”肖洵对游戏了解甚少，开玩笑道，“也就偶尔叫我一起出去吃个夜宵。”

“……”李钟郴没接话。

当时肖洵也并不知道，深夜出去打游戏也好、吃夜宵也罢，甚至是逛着小镇街道不愿分开的，从头到尾只有他哥和乔昳两人。

乔昳他们的暑期实践期限已过了大半。

某天周日，恰巧是所有人休息的日子，不少人来肖洵爷爷的瓜田帮忙干活，毕竟不久后就要拉上集市卖，甚至还有县里老板预约批发购瓜。

那是肖洵头一次看到他哥跟人争吵，甚至差点打了起来。对象还不是哪个来偷瓜的无赖年轻仔，而是他哥跟许瀚。

“李钟郴挖墙脚呢你，清楚自己是什么条件吗？！”

“滚吧，嘴巴放干净点。”

“没脸承认是吧？”

肖洵当时不过想回棚里乘凉喝口水，这才刚坐下不到两分钟，不料却他们闹哄的争吵给惊得当即弹跳起来，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拔腿跑去。

可他脚步还未停下，许瀚已被生气的乔昳给恫吓叫着离开，就见着两人似乎要私下解决什么的样子。

“小钟哥，”肖洵镇魂未定，“……怎、怎么回事？”

“没事，别管我们的事。”李钟郴似乎很是疲倦。

“……”看他个这副模样，肖洵也不敢继续过问。

但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肖洵倒也不是八卦，而是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形同局外人。

他认识隔壁组的另一个美国人，听说对方跟乔昳的关系也不错，便借了奶奶的英语词典，生怕遇到什么不懂的词，打算用英语向人打听去——

“Nooo，you took it wrong!”

“Joe and Hans are both gay but they are not lovers.”

乔昳和许瀚都是Gay？肖洵想，Gay是什么意思？

“What! You don't know what is Gay”

“e on，the word G-A-Y. You should search for this，Xiao.”

对方甚至还让他翻翻那本像炸弹一样的字典，或者实在不行就上网查。

再然后，肖洵就像被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知道什么叫同性恋，知道什么是LGBT，但这事他万万不敢跟他哥声张，否则估计会被骂死。

.

当肖洵说到这儿，车窗外的天早已从朝霞余晖变成了夜幕。

“各位乘客，马上就要到站下车了，不要忘记带走你们的行李。”大巴车司机朝对讲机敷衍地说了一遍。

深夜镇上，到处的热闹景象是高祁没想到的。

小镇汽车站外，街边小吃摊聚集成群，香味飘远，锅内油炸声噼里啪啦，放眼而去净是些精神小伙和炸街妹在就着啤酒吃烤串，不顾旁人地高声对话。

高祁知道肖洵就馋这种没营养只能过嘴瘾的垃圾食品，不免开口问他：“肖洵，你要不要买些吃的？刚一路只吃了几个小面包。”

“你想吃这些东西吗？”肖洵道，“其实我不是很饿，再说你要是过去指不定被那群非主流盯着看多久。”

高祁否认：“我不吃这些，或者等会儿去超市买泡面吧？”

肖洵却笑着说：“吃什么泡面，来都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高祁听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俩步行十来分钟，穿过老区街道，肖洵带他回到了爷爷奶奶家楼下——

是乡镇上最常见的三层自建房，窗户明净，大门外种着几株新鲜的吊兰花，附近的孩童在院内玩耍叽叽喳喳，在他们身后互相追逐打闹，撵来撵去。

肖洵跟高祁吐槽：“吵死了，家长怎么还不快赶他们回去。”

高祁好笑道：“你这么讨厌小孩啊。”

“我们这里的小屁孩不同，”肖洵朝他投来眼神，“又闹腾又不懂事，之前在院里扔沙包把我房间里的镜子给砸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下得狠手。”

“那你小时候呢？”

“……我小时候，额还好吧。”

“哈哈哈哈哈哈行吧。”

高祁在心底狂挤兑肖洵，怕是肖洵自称比这群小孩都野他才敢信。正想着，就见肖洵仰着脑袋，朝楼上大喊了声：“奶奶！爷爷！我回来了！”

屋内不见回应，肖洵许是怕自己声音太小，露齿笑着，拔高音量又喊：“是小洵回来了！还领了同学回来耍！”

高祁能感受到，肖洵的期待愉悦都从语句中满溢而出。

直到这时，屋内才传出了阵匆忙的脚步，随即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两位老人家露出了等候已久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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