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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些年头, 什么威胁世间两百年的星辰之力已变得格外遥远,什么救世的天道之子也渐渐淡出世间,曾经杀人如麻、号称无人能敌的天魔重现世间不过几日消失,也成了修真界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笑话。
自从无霜宫主大败叶星河,那疑似天道之子的人也成了他的道侣,无霜宫在魔道的势力俨然成了首位, 而玄阴教也渐渐走了下坡……
无霜宫宫主不理世事,大婚后与道侣闭门不出, 不接受任何魔门的投靠,也不理会魔道联盟多次的邀请。
分明是万众瞩目的这两个人,就如在人间蒸发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就算大家都知道他们还在,却也不敢去闯无霜宫,就是因为他们还在。
不过偶尔在某些秘境关闭后会传出无霜宫与道侣出现过的消息, 但后来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行踪隐秘, 谁也说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在无霜宫, 又什么时候出去, 而无霜宫越发固若金汤,也便没人能打探到消息。
无霜宫宫主这一举也算是委婉地推脱了魔道之首的位置,魔道众人战战兢兢过了一段时间, 也不是无人敢出头, 但一旦有好事者敢挑衅无霜宫, 他们便有机会直面无霜宫宫主与其道侣, 随后被打得屁滚尿流。
幸亏无霜宫宫主的道侣心善,否则他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但回去之后,他们必须奉上足够的赔偿,无霜宫也会派人前来追债。
无霜宫俨然成了魔道上无人敢惹而又遗世独立的存在。
说起玄阴教得罪过的人,比如正道几大宗门,后来结成联盟和玄阴教斗过数年,算了一把这多年来受过的气,旧账算完,玄阴教已落魄地退出魔道五大势力的排名,而正道也并未赶尽杀绝,因为新道盟盟主要办喜事了。
很多年前,谁也不曾想过,新任道盟盟主不是实力堪称正道第一人的慕容笙,也并非资历威望资历最长的第二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生,更非天音寺万人敬崇的法师绪言,而是贺家新上任的家主,慕容笙的大徒弟贺稹。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贺稹竟要迎娶自己的师父,慕容笙!
虽说他早已出师,喜帖送到各家时,谁心底没觉得这婚事太过荒谬?
然而荒谬又如何?
当年是万法仙盟四分五裂,道盟重建预备攻打玄阴教时,没人猜得透无霜宫的态度,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插手。
于是众人皆多有推辞,便推了贺稹这个年轻有为的新贺家家主上任,他非但身负西陵贺家整个家族,更与玄天宗之间关系紧密相连,师尊更是正道第一人慕容笙,身份背景都有了,而且年轻好控制,他便成了这个傀儡。
可谁知,这个傀儡盟主奸猾过人,没过几年,众人便控制不住了。
直到不久前,他摆摆手,说不打了就不打了,与玄阴教化干戈为玉帛,这也罢了,打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累了,便也都不得不同意了,可随后他说要娶自己的师尊,当下震惊四座。
他师尊是谁?是慕容笙!
慕容笙是谁?那是正道第一人,两百年来一直高居实力第一的正道首席!
但慕容笙没有意见,玄天宗没有意见,贺家没有意见,外人谁敢有意见?诸位宗主掌教索性懒得去管,随便挑了份贺礼送去便不管了。
因此这回正道竟有半数宗门掌教未曾亲自前来,贺稹毫不在意。
他如今正春风满面,笑着坐在玄天宗的无回宫中,与玄天宗宗主商量着给自家师尊的聘礼,虽说众位师叔个个黑着脸,他的笑容却依旧非常灿烂。
“你可是谋划了足足二十年。”玄天宗宗主道。
贺稹笑道:“还要多谢当年宗主的举荐之恩,若非如此,今时今日,贺稹坐不到这道盟盟主之位,也要多谢宗主肯将苼儿下嫁贺稹。”
此话一出,殿内在座上的众长老同时释放出威压,玄天宗宗主冰冷的目光落到贺稹身上,纵然肩上似负着千斤重,贺稹仍笑得自若。
“苼儿?”玄天宗宗主冷笑,“你不必向本座道谢,玄天宗会答应,是因为慕容师弟亲口应允,否则,你便是将整个贺家送给玄天宗也无用。”
“师父向来是最疼我的。”贺稹深以为然。
玄天宗宗主脸色一沉,“你还认慕容师弟是你师尊?”
不管众位师叔师伯皆用着欺师灭祖罔顾人伦的严厉视线看着他,贺稹只要一想到不久后他便能将慕容笙娶回贺家,便笑得愈发张扬。
“待大婚后,他便是我贺稹的道侣。”
于是整个无回宫中气氛更加冷凝,大殿下站着的数名曾是贺稹师兄弟的弟子们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最后玄天宗还是狠狠讹了一笔贺稹,开出的条件和聘礼说是狮子大开口也不为过,摆明了要抢,贺稹却笑眯眯着应下,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谈妥时,玄天宗宗主睨了贺稹一眼,也似是终于低下头,沉声道:“大婚请柬你早已偷偷送出,木已成舟,玄天宗还有何话可说!”
若是他贺家单方面送的请柬还好,玄天宗还能赖掉这桩婚事,可谁知道贺稹是哪里得来的玄天宗印信,竟然是以玄天宗的名义先发出的请柬!
如此一来,玄天宗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在座的玄天宗的众人一想到此处便气不打一处来。
多年前,贺稹要离开玄天宗,与慕容笙脱离师徒关系,说是为了回贺家争夺家主之位,那时宗主允了,念在他也曾是玄天宗弟子的份上,为他塔桥铺路,他也答应与玄天宗互利互助,谁成想到今日会成这个局面?
去他娘的互利互助,最后还把慕容长老给赔上了!
在座诸位长老非常火大,很想按住贺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狠狠揍一顿。贺稹笑容从未收敛过,尤其此刻在众人眼里变得格外碍眼,但大家都还给慕容笙面子,没有真的动手,他则恭恭敬敬行礼过后便告辞了。
秦绯如今还在玄天宗上,与贺稹碰上面时,他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叫贺稹,贺稹便先开了口。
“三师弟,可知师父在何处?”
看方向,贺稹刚从慕容笙房间里出来。
秦绯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答:“大师兄,师父在后山呢。”
贺稹笑容一顿,道了谢便熟门熟路转去后山。
秦绯这才反应过来贺稹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师兄,不久后还该是他们师父的道侣,他望着贺稹的背影,面上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很早前,他就觉得大师兄对他和顾云栈这些新入门的师弟很疏离不喜,原来当时不是错觉。
大师兄真的很喜欢师父吧。
贺稹要和慕容笙结成道侣答应了很多条件,其中一个条件是慕容笙提出的,玄天宗宗主与诸位长老皆点头附和。那条件便是他们大婚后还留在玄天宗,贺稹对此很为难。最后慕容笙改成每年有一半时间随他在贺家,这才算谈妥。故而秦绯并没有什么离别愁的情绪。
没过多久,山下走来两个人。
白衣俊秀的少年背着顾云栈上山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见了秦绯便笑着喊道:“三师叔!”
秦绯回过神来,原来是顾云栈和他的徒弟回来了。
那徒弟便是顾云栈当年在无霜宫回来时顺道带回来的那个叫顾容的孩子,后来他将其收入门下。
顾云栈靠在顾容背上,脸色有些苍白。自从他复活后,身体一直有些孱弱,但不至于走不动路。
秦绯以为他是病了,可见顾容脸上满面笑容,他便困惑了。
“阿聆,你生病了吗?”
闻言顾云栈皱了皱眉。
顾容笑嘻嘻地抢道:“昨夜替师祖下山采买些物件,师父不小心被歹人暗算,伤了腿。”
“是吗?”秦绯面露担忧,“那你先回房歇着。”
顾云栈在喉咙深处发出一身闷闷的‘嗯’,斜睨了背着他的徒弟一眼,明显可见脸色愈发不好了,秦绯却并未多想。顾云栈适才见到他一直盯着后山的方向,便清了清喉咙,带着颇重的鼻腔问:“刚才有人来过?”
如此一来秦绯更相信他是受伤了,应道:“大……贺家主来了。”
“哦。”顾云栈垂眸,露出早有预料的神情,他没兴趣再问下去,拍拍顾容肩膀道:“送我回房。”
“徒儿遵命!”顾容很有干劲。
顾云栈脸色愈发黑沉,顾容却是一身轻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相当好,但顾容向来是很紧张他这个病弱的师父的。
于是秦绯看着他们这师徒二人离开,又是一脸茫然。
贺稹找到后山时,慕容笙正站在山崖边吹风,白衣若仙。
“师父。”贺稹开口提醒。
慕容笙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背影像是有几分火气。
贺稹想了下,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上前,“苼儿。”
慕容笙果然回头,清俊的眉头蹙起,“不许乱喊。”
“那师父要我怎么称呼你?”贺稹眨巴眼睛做出无辜的神情,“喊师父你不理我,道侣又嫌太早,只有叫你苼儿时你才会很快回应。”
慕容笙定定看他一眼,摇摇头移开视线,俨然是觉得贺稹已经没法教了。贺稹直接在他手里抢走一块玉牌,摸着上头的字又是一笑。
“师父这么喜欢徒儿的身份玉牌吗?”
慕容笙伸手夺回来,甚至有些防备地看着贺稹。
贺稹挑眉,“这不是徒儿的东西吗,师父难道不应该还给徒儿吗?”
慕容笙皱眉,“你已经不是玄天宗的弟子了。”他将那块身份玉牌紧捏在手心,护在怀里愣是不让贺稹靠近,还往后退了一步。
山崖边碎石哗啦啦落下,贺稹见状赶紧拉住慕容笙手臂将人带回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厉声道:“怎么不看看身后是什么地方!”
慕容笙还是头一回被贺稹训斥,他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要怎么反驳,也全然忘了他曾经还是贺稹的师父。
不过就算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贺稹回贺家前当真同他一刀两断,对外撇清了与他的师徒关系,叫人甚是寒心。都说贺稹平易近人,可谁知他是笑里藏刀?慕容笙不知他是只狐狸,直到养了这么大,最后被他逼婚时,他才看穿这个人的真面目。
慕容笙推开他,“我没事。”
贺稹见他不喜,便缓了语气,“我只是担心你。”
慕容笙垂眸,“我既然答应与你结成道侣就绝不会反悔,你不必多虑,到了大婚当日,我等你来接我。”
大婚定在玄天宗操办,这也是玄天宗提出的条件。
贺稹一退而退,不像是迎娶慕容笙,反倒像是入赘,但他甘之如饴。
“是,师父是为了玄天宗才答应与我做道侣的。”贺稹别有深意道。他也有些不悦,因为慕容笙话里分明是让他最近都别再来打扰。
话音落下,慕容笙脸色白了几分。
他会答应贺稹嫁给他,那是在攻打玄阴教时的最后一战。
那时贺稹杀红了眼,就算叶星河是罪有应得,慕容笙却不忍心看着玄阴教中那些无辜的妇人幼童丧命,他便劝贺稹退兵,但贺稹不愿。
二人争执中,慕容笙说出正道诸多门派已经开始对贺稹不满,就连玄天宗宗主都想将贺稹拉下台。
贺稹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以为然,说了一句他便是真的与魔头无异,调过头来攻打玄天宗又如何……
因此便有了慕容笙的妥协,因为贺稹有时实在是太卑鄙。
慕容笙的脸色愈发难看。
贺稹排除万难,甚至将所有骂声与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肩上,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外人还觉得他委屈。
慕容笙有时听着宗主或是其他长老对贺稹的斥骂,也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是他没教好徒弟,于是他便会更加怀念上一世乖巧听话的徒弟。
慕容笙脸色几变,将玉牌紧握在怀里,淡声道:“你变了。”
贺稹笑问:“何处变了?”
慕容笙道:“我不记得我带出的徒弟是这个样子的。”
“那师父以为我该是什么样的?”
慕容笙忽地怔住,脑海里浮现上一世的贺稹。
其实时隔太久,他的很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印在脑海里的,是在玄天宗山门前,是天魔带着魔修们浩浩荡荡来袭时。
那时他们坚守在山门前,贺稹为他挡了一剑,满身满脸都是血,却一直盯着他看,攥紧他的手腕,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喊他师父。
眼睁睁看着贺稹闭眼,身后的剑不长眼,慕容笙却也不闪不避,他当时被无尽的内疚与沉重的恐惧笼罩,连开口回应一声都做不到。
但是到了眼下,慕容笙却回答不上来,他忽然陷入了迷茫。
贺稹变过吗?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他从来不了解他。
贺稹见他眸中露出几分悲痛之色,心知他又想起了那些事,此事已然成了慕容笙的心结。但他却不打算告诉慕容笙上一世是他,这一世也是他。
贺稹扶着失神的慕容笙往回走,尽量温声安慰道:“师父别多想了,我想和你做道侣,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为了折辱你,徒儿倾慕你已久。”
慕容笙低着头哑声道:“为何就不能一直做师徒?”
“我倒是不介意,介意的是师父你。”贺稹原本还想说更多,却见他眼眶悄然泛了红,他便心软了,叹道:“师父,你已经答应我了。”
慕容笙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推开贺稹的手,“我记得。”
贺稹趁机握住他的手腕,“我总觉得师父在透过我看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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