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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在御案上眯瞪过去。
小邓子听见鼾声,不敢把皇帝惊动起来,只怕他醒来又顾不上休息,遂拿了毯子披在他肩头。
等皇帝一觉醒来,其实不过过了两刻钟的工夫。
他提起笔,继续方才未完的公务。
门口太医踉踉跄跄跪下大呼觐见。
皇帝抬头,只见那御医用纱布把自己缠裹得严严实实,一时没闹清状况,便抬腿要往外走。
那御医赶忙离得老远阻止:“万岁切勿靠近。微臣刚从毓庆宫给大阿哥诊脉回来,恐过了病气给您。”
皇帝闻言一愣:“你把话说清楚,大阿哥他怎么了?”
那御医隔着门槛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大阿哥他,出痘了……”
☆、【天花】
001
御医所言“出痘”代表着什么, 皇帝再清楚不过。
这痘疾便是时人口中所说的“天花”,其名称源于病发者身上会布满像是风疹一样的红疙瘩。且再往后, 痘破了头化作脓疮, 病者身上痒痛难耐,神智不清,十分难捱。便是痊愈, 也大多会在身上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痘痕, 严重些会直接烙下麻点。
无论宫廷贵人还是坊间的贩夫走卒均“谈痘色变”,因为这疫病最可怕处在于传播甚快甚广,且至今没有对症根治的良方, 只能听天由命,十病者五亡。
自大清开国以来, 光是在册的龙子凤孙及至皇亲宗室,几十年间已有近百人罹患天花, 虽有御医及时照料诊治, 然生还者不逾半数。
皇帝在年少时,也曾不幸出痘,彼时在皇城外的避痘所苦捱了月余, 喝着御医开的也不知起不起效的汤剂,全凭着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来。
乍听见大阿哥出了痘,皇帝瞬间红了眼。
他也顾不得身份贵重,只大步跨出殿门,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
“你给朕再说一遍,福元他……?”
御医赶忙挣扎着退开几步:“皇上当以龙体和江山社稷为重啊, 微臣虽出过痘,但万许会沾染了大阿哥身上的痘疫,您万不可近身。”
御医自然知道皇帝也出过痘,也了解出过一次痘的人,往后基本再不会复发,但他还是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这个风险。
要不是因为毓庆宫的人已经暂时被隔离,也不会由他来这一趟。
皇帝似乎仍旧不敢置信,又或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他悬在半空的手随着御医的定论一拳砸在养心殿的门扇上,吓得小邓子赶忙上前。
皇帝摆手让小邓子退下,转向几步之外的御医。
“请其他御医也看过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抱着一丝幻想,期望是诊断有讹误。
御医能理解皇帝为人父的心情,只将身子深深躬下,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兹事体大,微臣不敢独自妄下定论,是以又请了两位出过痘且于此颇有心得的同僚反复论证过。虽大阿哥今日刚刚出疹子尚不明显,但痘顶带水,多于四肢分布。且据他发热、四肢酸痛、咽喉肿胀种种症候来看,确是痘疾初发无疑了,微臣冒死,还请皇上及早下令,下令,将大阿哥迁离禁宫,以保社稷江山无忧。”
说着跪下再叩头请罪。他无力救治这个孩子,却还想阻止疫情波及到宫里其他尚且康健之人。
皇帝也知,纵然他再心痛长子也要及早决断,不然一个不小心,便会让疫情迅速蔓延到整个后宫,到时候又岂止是失去大阿哥一个人的性命,往大了说,真有可能危急到国祚承继。
可是一想到,他十岁发痘那年,也曾被抛弃在一间陋室里独自求生,成为了他午夜梦回驱赶不散的阴影,又实在很难狠下心来。
皇帝再次向下首的御医求证:“你再仔细说说,福元这症状到了什么地步?能否推算出,这是染疫多少时日了?”
“禀皇上,听毓庆宫近身伺候的宫人讲,大阿哥今日早间上车时便觉身上偶有刺痒,原当是衣物的针绣所致。迁宫后大阿哥在殿内多处盘桓,就没在意,到了午后,也就是您去毓庆宫看望他的时候才被发现他身上发热,再等到微臣去扶脉的时候,大阿哥肌肤已经滚热烫人,一切正符合了痘疾初发-急剧猛烈的症状。且大阿哥在昏睡中喊着四肢酸痛,还伴有烦躁寒战的浅表征兆,想来是刚过了染病的潜藏期。按此时间往前推算,大阿哥初次接触到疫病之源,应是在十日前,至多半个月。”
十日前,大阿哥还在皇后的坤宁宫住着,皇帝瞬间觉得被一盆冷水淋透。
坤宁宫里每日往来进出加上原本的人头少说七八十人,个个有携了疫情的可能;皇后更是怀着龙胎,连寻常药物都服不得。难道要将所有人一并迁出后宫,放到某个荒芜院子生死不论吗?
良久过后,皇帝稳了稳心神,带着决然将一条条圣谕颁布下去。
“传我的旨意,从即日即时起,到痘疾尽消之日止,朝中朝会暂缓。除非十万火急军情,各部有事均拟了折子呈送到军机处汇总,再统一由御前总管太监呈送到养心殿。军机处里没出过痘的臣工,也暂时在宫外衙门侯旨,缺口寻了得用的副手顶上,这些人的名单最迟明日午时前呈上来御览。”
“京兆衙门从明日起要留意京师的动静,一旦有重大疫情爆出,先行安抚百姓,同时将病者及时隔离安置到京郊的西山别院,再派了人看守救治,以免疫情扩散,更要防了恶徒作祟。”
“紫禁城中从内府衙门到东西六宫,均要彻查是否有感染者,在找到痘疫发散源头之前,所有人均不得随意出各自的宫门。这段时间所有内外命妇及后妃的请安也暂免。”
“御膳房里要先把好关口,务必确保灶间和采买来的食源的干净,上灶的人先选了安全的人顶上,至于每日派饭领膳,也拣了出过痘的宫人去做。”
“坤宁宫情势不明,要率先排查,一旦找到染疾之人,立即迁出宫去,同送往西山。若皇后无恙,连夜迁往西边的翊坤宫,择了安全可用之人服侍。”
“至于大阿哥的毓庆宫,也只留下出过痘的人伺候,御医和送膳之人亦如是,余者一律不许接近。
“除此之外,上书房的课业也要先停一阵子,且让人去查查,近日来可有哪位和大阿哥接触过的师傅情况不对;就算没有,也让众人心中有数,及早做了防范。”
“慈宁宫和寿康宫两处,立刻寻人去禀明情况,对于有异样的宫人立即移出皇宫先安置到避痘所,其余未尽之事且看老祖宗和皇额娘的意思安排。”
说完了这些,皇帝似乎耗费了很大气力,颓然扶着门槅,面容也陷入一片阴翳里看不出内心悲痛。
御医听完不禁露出满脸惊骇。
“皇上,这,这……”使不得啊。
他没想到,皇帝宁可封闭门户,也不将大阿哥挪去宫外避痘所。按祖制,除非是天子染了天花,余者皆要挪往宫外的避痘所等待天命,顶多多派些人手服侍。
可这话他如何出口?也没有立场去劝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帝何尝不知,如此做,必定会遭到质疑,乃至朝臣反对,可是他不能让福元觉得,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再有几年过去,他长大成才,这段经历肯定也会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到时又会成为另一个孤立无助的自己。
“我知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不合规矩,但此番也不是让所有人留在毓庆宫伺候。大阿哥还发着热,不宜挪动,且毓庆宫关上门户,和在避痘所也没大差别。”
002
毓庆宫内灯火通明,几个用布巾子掩了口鼻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往复于内堂与外院之间,偶尔才敢低低私语几句。
在院子里另有两个粗使的内监,忙着把盛满了滚烫热水的铜盆从窗口外递进来,用于给里面的大阿哥擦身。
无论门内还是门外的人,眼睛里无不布满血丝。也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哭的。
明明前一天还欣喜能够雀屏中选成了皇帝嫡长子身边的宫人,这会却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两个多时辰前,几位御医一脸凝重地在寝殿榻前为大阿哥诊脉时,众人只听说主子他有些发热,当时没觉得是何等大事,只当主子是上午在殿外贪玩着了寒气。
等到方才宫门一关,三位太医院的御医们拿着行李入住,且外头将毓庆宫的大门死死封了,又命众人统一集中到院子里,随后逐一拨开他们的上衣袖子,一边验看一边当面询问他们之中都有谁此前得过天花?
这才让大阿哥发热的真相露出些端倪。
有些顶顶聪明的,望向隔着门廊躺在屋里的大阿哥,瞬间明白过来,主子这是逢了噩运,不幸染了不治的天花。御医来挑人,可能是要排查哪个已经中了招,命不久矣。另外,也是想择了安全的人去大阿哥身边伺候。
也有些蠢笨的,不分青红皂白赶忙澄清自己没有出痘。
太医也不是只听一面之词,只按规矩查看每个人身上是否留有痘印,又比对他们的说辞,这才选出七个人出来,三个留在院子里烧水做些粗使,剩下的留在大阿哥身边衣不解带的伺候。
除了这七个小太监,崔公公和常嬷嬷两个人也义不容辞地留下来。就连来诊病的三位太医,也要自此住下来,直到大阿哥彻底被治愈,又或者是失去生机殡天。
是货真价实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差。
至于其他没被选中的几十口人,因今日在毓庆宫和大阿哥打过照面,也暂时不能放到别处伺候,只单独僻出来一处独立的偏殿暂时由个同样出过痘的太监拘禁看管起来,说是等到半月之后没有异状再放出来当差。
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个身上发了热的,虽然暂时没有发现出疹,也被单独移走放到宫外的避痘所先观察几天再说。
在这偌大后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染上了催命的恶疾,又碍于主子忌讳,不敢公然讨论。
不止如此,他们除了自己的安危,还要替自己伺候的主子祈祷,万万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不然,逃过了天灾也躲不过连坐殉葬的人祸。
两宫太后这一生历经过太多前朝的动荡诡谲与后宫的血雨腥风,尚且能镇得住场,只按了皇帝的意思把伺候的宫人分作三拨儿:出过痘的照常在身边伺候,发了热的撵出去送到避痘所先观望着,余下的就拘束在独立的院子里不放出来,虽人手不大够用,总归先捱过这十几天再说。
东西六宫得了吩咐有样学样,均遵从圣命关门闭户,纵有万般忧心也无旁处倾诉,只希望这一场劫数及早过境。
承乾宫里的仪妃白佳氏听到大阿哥得了天花却没迁离禁城的消息,第一反应自然是担心不足四个月大的二阿哥有什么闪失,她有心去圣人面前陈情,自请带着儿子离宫避痘,但她本就被罚禁足思过,又是这么个当口,所以根本无人敢替她传递着公然抗旨的想法。
到了坤宁宫,状况更是惨烈。
光是忙着救治闻讯晕厥过去的皇后娘娘,里头就是一番人仰马翻,且按着万岁爷的意思,要将皇后娘娘暂时迁往翊坤宫避祸。她如今月份大了,实在不好随意挪动。
少了主持大局的常嬷嬷在一旁伺候,倩儿便带着众人勉力周应,连前几日被皇后罚去粗使的映儿都临时被调回来帮手。
倩儿既要照顾皇后娘娘孕中的身体,又要配合匆忙赶来的三位御医排查所有人的体征,一时间也来不及等皇后醒来再做决定。
所幸,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严格诊视,坤宁宫内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有出痘或是发热的异状,但众人想到在毓庆宫躺着的大阿哥福元,又压下眉头的窃喜,皆不敢掉以轻心。
所谓母子连心,等皇后娘娘醒来,只怕又是一场大风波。
果然,到了晚膳时分,皇后娘娘在罗汉榻上悠悠醒转。
守在一旁的映儿赶忙唤来小宫女上前服侍。
皇后看着几个新调进来伺候的陌生面孔,醒了会儿神,终于想起昏倒前听到的噩耗:福元在毓庆宫,出痘了!
她猛然坐起身,仍觉头重脚轻,身形随之一晃。
映儿赶忙伸手把人扶住。“娘娘万万保重凤体啊。”
皇后瞥向映儿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直留下深深的五道指印儿。
“没安好心的贱人,你拦着本宫去看大阿哥是什么居心?给我滚到外头去,看见你便心烦。”
映儿连日来没少受这样的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退出去,就这样,还得庆幸在皇后昏睡时,把她的护甲事先摘下,不然这张脸说不定已经毁了。
皇后稳住身形,不再理会让她看了就生气的贱婢,而是朝着外头召唤:“倩儿,倩儿。”
在外头忙着指挥宫人重新搬家换宅的倩儿闻声赶忙跑进来。
“娘娘您醒了,御医嘱咐您要卧床静养。奴婢先扶您去后殿吧,这里太过凌乱。”
皇后当然不肯:“去把我的外衣拿来,随我去趟毓庆宫,我要去看看我可怜的儿。一定是御医误诊,福元他那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会出痘呢?这一定不是真的……”
倩儿噗通一声跪在皇后的面前,一边流泪一边劝:“主子,您万万去不得啊。”
皇后低头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大宫女,脸色渐冷:“连你也要阻止我去看福元,连你也要违逆我?”
倩儿接连叩了好几个头,声泪俱下:“娘娘,您就信了奴婢这一次吧,大阿哥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挺过这一关的。您万金之躯,如今还怀着小阿哥,万万不能涉险啊。您中午不是还说,将来等小阿哥落地,要让他多和大阿哥在一起吗?将来他们兄弟两个手足情深其利断金,也必定都会孝顺您的。说不定,用不了几日,大阿哥就会痊愈,回来咱们坤宁宫粘着娘娘您给他讲卧冰求鲤的故事呢。”
皇后刚想反驳,腹中突然大动,让她不由地赶紧坐回榻上。
倩儿看她抚着肚腹的姿势,知道定是胎动。赶忙再接再厉。“您看,这是小阿哥在劝您呢,他说他怕冷,也怕疼,想让皇后娘娘您留在坤宁宫里不要出门。”
皇后何尝不知,就算她真的去了,也使不上任何力,可心里如何过得去这个坎,大阿哥也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在没有这一胎的时候,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
“我只怕将来,福元会怪我这个皇额娘,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
“不会的不会的,大阿哥一向明理懂事,肯定也不希望您因为他涉险。而且常嬷嬷在毓庆宫,也肯定会尽心尽力替您照顾好大阿哥的。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奴才也愿意去大阿哥身边伺候。”
皇后眼神空茫地沉默了良久,最后只得幽幽说了句:“罢了,你预备些纸笔,我要抄经,替我的大阿哥祈福。”
倩儿看好不容易将人拦下了,赶忙应了声是,匆忙出屋去了。
皇后在榻上又坐了良久,心中的苦闷几乎要将她逼疯。
如果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冲去毓庆宫陪在福元的身边。可如今,她有了新的希望在怀,只能默默祈祷福元他一定要战胜这次劫厄,也希望他,不要怪他的皇额娘狠心。
……
是夜,皇后带着十余个宫人迁往翊坤宫,彻夜几乎没有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12点还有一更~
安利基友连载文《魔王又暴毙在迷宫门口》BY白昼之梦,喜欢的不要错过呦~
腹黑病态戏精占有欲爆棚魔王x空有理想身娇体软傻白甜勇者
毫无战斗天赋的安捷莉卡被迫踏上讨伐魔物的征途,却在第一重迷宫门口,捡到了暴毙的魔王尸体。
觐见国王时,发现王座上的人和魔王长着同一张脸:“又一次杀死我,你满意了吗,我的圣女?”
魔王精致而魅惑的容颜让人移不开视线,奈何勇者有理想有追求,头一低权当没看见。
击杀魔王的功劳拿到手软,勤劳如安捷莉卡也觉得有点烦了∶“你什么时候能死透呢……站那里别过来!”
斯洛司慢条斯理地靠近∶“或许,如果你愿意尝试……别的方法的话。”
“什么方法?”
斯洛司轻舌忝尖牙:“将你自己献祭给我。”
后来,俯瞰着褪去伪装的大地,安捷莉卡听到耳畔的低笑:“满意你看到的么?我的圣女……”
苍白的肌肤皎洁如月光,像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我的一切,想全部给她。
#巧取豪夺#
#真香预警#
☆、【生机】
001
昏暗灯影隔着双面花鸟绣屏晃动, 却挡不住外间的风声鹤唳。
姝菡独自坐在永寿宫正殿临时搬来的软榻上,手抚着隐约不安的胎动, 对于刚刚由养心殿递过来的消息仍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大阿哥不是今日才从坤宁宫迁去毓庆宫的吗?早上还好好的孩子, 怎么说病就病了?何况染上的,还是那顶顶要命的天花。
姝菡虽然和大阿哥见面的机会不多,更谈不上有多深情分, 但可能因是在孕中的缘故, 对小孩子的三灾六难,听起来格外走心。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但一想到他小小的人儿要全凭着毅力和天眷才能闯过这道生死关, 心里就忍不住替他揪心。
除此以外,对太后老祖宗和一墙之隔的养心殿里的皇帝, 姝菡也尤其放心不下,只是眼下各处均封了宫, 只留了送饭的角门进人且还由禁军守着, 想让小六出去打探下消息都不能。
这会儿永寿宫里的侍从刚刚经过御医排查,虽然宫人们均没有任何染痘的可疑异状,但出于对孕中的成嫔的安全考虑, 没出过痘的宫人仍是被远远安置到后殿,相反此前出过痘的成了得用的,临时调进前面。
姝菡从前贴身伺候的几人中,除了阿蘅和语卉,其余几人均没出过痘,虽然不舍, 也只能暂时让她们收拾了行礼同往后殿去。
姝菡看着没头苍蝇似的众人心里乱,就让阿蘅和语卉先忙着指挥调度外头的烂摊子,自己独自想着心事,却不知不觉靠着身后的软枕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梦里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掀起来又摆弄她的手脚。
姝菡惊觉情况不对,瞬时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往后殿走动。
略侧头往上看,是皇帝那张熟悉的脸,在灯光映照下,布满颓废与疲倦。
姝菡试着挪动了一下,唤了声:“皇上。”
皇帝见她醒了,且似乎不适,就缓缓松手把她放到地上。
“听小六子说你晚膳没怎么动,是不是被外头的消息吓到了?你且宽心,各宫各殿均已戒严,而且到目前为止,暂未发现有其他出痘之人。”
姝菡听他说得风轻云淡,眉头不自觉就皱起来。
她身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母,听见大阿哥染上痘疾的消息一时见都承受不了,而眼前这人,是大阿哥的嫡亲皇阿玛,怎么可能不觉得痛心,至少不该是眼前这样故作淡定。
姝菡就着他的手站稳,随后将手抚上她的下颌的胡茬:“臣妾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倒是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这个时辰,宫里人人自危,且正宫皇后的坤宁宫和他嫡长子福元的毓庆宫正主应十分需人关怀安慰。
“我先来瞧瞧你,听太医说这里无事,再亲眼看到你,也便放心了。我等会要出去一趟,今晚上可能不回养心殿,怕你一时找不到人,再胡思乱想。”
姝菡见自己果然猜中,只关切的问:“皇上可曾出过痘?”
“十岁时便出过了,我不是糊涂涉险。皇后月份大了,我怕她一时想不开有个什么万一,遂先去翊坤宫宽慰宽慰她。”
姝菡看他光洁面庞有些不信他,一边用手剥开他的衣袖验看,一边问:“从坤宁宫出来之后呢?皇上还预备去陪着大阿哥?您打算陪多久?”
皇帝知道姝菡在找什么,索性将胳膊露在灯下。“怕我骗你?喏,这些都是当年留下的痘印,虽然很浅,但多年都没有彻底消下去。”“你不必担心,我是真龙天子,有神明庇佑。便是福元,我也不会让他出事,今夜我过去毓庆宫,就是让他知道,他的皇阿玛没有放弃他,但也要鼓励他自己坚强起来,这样才能尽早让毓庆宫的大门再次敞开。”
姝菡见了痘印,知道这做不了假,但对他毓庆宫之行仍不放心,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一个父亲去救他朝不保夕的儿子?即使那个人是当今天子,身系江山社稷。
“臣妾明白了,既然您下定了决心,我旁的也不多说,但您务必要听臣妾一句劝:这痘疾凶悍,虽您先时已经躲过了一场,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您爱护长子的时候,也要想着,您身后还有后宫里的老少妇孺,还有盼着您改元的一众朝臣,更有等着您赐予国泰民安的千万百姓……”
独独不说,还有一个即将为他诞育子女的自己。
皇帝强忍着心下不舍,将手抚上她的头顶:“我知道的,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也不会丢下你们。倒是你,听太医说从前并没出过痘,这些日子万万要格外小心。”
姝菡笑着宽他的心:“只要您在一天,臣妾就会无恙一天,您安心去坤宁宫吧,臣妾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好,乖乖等着我。”
光影里,那人的背影被烛火越拉越长,也越来越淡。
姝菡用手安抚有些不安分的肚子,第一次有些不甘,为什么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002
毓庆宫作为东六宫最特别的存在,一度因着继位者的声势,代表着仅次于皇帝的权利和地位而高不可攀。
如今再看,它外围依旧有森严的守卫,内里也依旧压抑忙碌,却终究少了些向上的生机。
崔公公忙里偷闲,将仍处于惊愕中不可自拔的常嬷嬷悄悄拉到一旁:“老姐姐,事已至此,悲伤无用,你万万要往宽了想。自打进宫那一天起,咱就应该有这个准备和自觉。虽不敢彪炳做个忠勇两全的义奴,但好歹也要顾着身后之事。您也是在主子跟前得用的人,这趟浑水不想淌也得淌,索性使出全力来博个生天出来,总归一句话:大阿哥生,咱们才能生……”
没有说完的那半句,常嬷嬷在脑子里也反复骨碌数个来回,那些傻傻忙碌的小太监们也可能意识不到:大阿哥死,他们便都得死。
许是一番话后有了效果,常嬷嬷之后真的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崔公公一同守在大阿哥床前,生怕一个闪失提前给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常嬷嬷原想着大阿哥病重,皇后虽要避痘,但也定会派人来慰问嘱咐两句,她也好借机表表忠心,时机允许的话安排好身后之事,可后来才知道,皇后连夜迁往翊坤宫,那处如今也有着宫禁,各处更是戒严,寻常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自此,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常嬷嬷更加卖力。
她根据以往伺候过的,同样生过痘的前任主子那木都鲁·谙穆的生还经验,先吩咐下人把福元所在主屋里的地龙不要烧的太旺,又吩咐窗户不许关的太严实。
接着按着御医开的方子,她亲自看管着耳房里的小太监熬药。
这药有内服的汤剂,也有外敷的膏药,再有一种止痒化脓的粉剂。三者之外,每个半个时辰还要用雄黄艾叶混着的药汤擦身。
东西准备的齐全,便是不齐全,一句话放出去,整个京城里的医馆都要提着脑袋送进来。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再多的药用了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能不能挺过来,全凭大阿哥自己的意志和老天的安排。
崔公公也没有片刻闲着,除了在常嬷嬷外出的功夫指挥小太监们的行事,还负责亲自帮着大阿哥翻身和换衣。
因御医吩咐过,大阿哥的身上要时刻保持清爽,以防破痘时脓包粘连,感染到更多肌肤,所以以后每日都会准备了十几到几十套寝衣不等,换下来的旧衣也不须再洗,直接在后院就地焚烧了事。
等一屋子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呈现出疲态,连三位御医都有两人直接在下人房自己动手煮了药茶。
昏睡了半天的福元终于在这个时候从迷蒙中醒过来。
他忍着浑身酸痛和痒意,看向一旁的常嬷嬷,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气凌人,终归只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嬷嬷,皇额娘和你一起过来看我了吗?她在哪儿?”这烧的,竟然一时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住在坤宁宫,而常嬷嬷也不在皇后身边伺候了。
常嬷嬷看着有些迷糊且打蔫儿的大阿哥,擦了把泪:“皇后娘娘她不便过来看您,老奴会替主子一直守在您身边的,您这会儿是渴了还是饿了?只要您说出来,老奴这就去安排。”
大阿哥难掩失望,又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平时熟悉的床帐,似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毓庆宫。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白日里贪玩,额娘知道以后恼了我,那她之前答应,每日让我去坤宁宫用膳,且她每三日要来看我的事,这些还算数吗?”
常嬷嬷有些哽咽,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今大阿哥他出不去,皇后也进不来,这约定终归成空。可她一个奴婢,该如何告诉小主子事情的真相。
福元看常嬷嬷不理会他的问题,索性掀开厚厚的被褥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只穿了中衣,煞有介事吩咐两旁的小太监:“来人,为我更衣。我要去坤宁宫见皇额娘,只要我肯当面认错,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屋子里冷,常嬷嬷哪敢让他下地,赶忙将人按回被窝里头,也顾不得尊卑。
“大阿哥乖,娘娘她没有生你的气,今日晚了,咱们明日再去好不好?”
大阿哥已经不是两三岁懵懂稚童,感觉出事情似乎不对,上手去推禁锢着他的常嬷嬷,另朝外大声叫嚷:“快来人啊,有人犯上,有人造反了。”试图从外面叫来听他命令的人。
哐当一声,门果然在这个时候开了。
常嬷嬷还当是来诊脉的太医,头都没回,仍用手把大阿哥捂在被子里,并用腿压在他身上。
“大阿哥听话,嬷嬷不会害你的。”
福元却挣扎地更用力,后来终于挣出一只胳膊,冲着常嬷嬷的脸就挠上去。
常嬷嬷捂着脸,明显感觉破了口子,一错神儿的工夫,福元已经光着脚下了地。
常嬷嬷起身欲追,却看见打门口进来,穿着一身龙袍的皇帝,正满脸阴云地注视着这一幕,吓得赶紧跪地叩拜。
福元自然也看到了进来的是谁,直奔到皇帝的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袍子。
“皇阿玛,这个奴才不让儿臣去见皇额娘,您快把她赶走。儿臣知道今日不该贪玩,以后一定会向您那样,允文允武,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皇帝看着小脸烧得通红还抓着自己认错的长子,心里何止是难过。福元他到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困境,只能极尽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表现出来。
他拉着福元的手,将他复领到床前,又抱他坐上去。
“屋子里凉,先把衣服和鞋子穿好。”
又转向吓得发抖的常嬷嬷说:“你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殿伺候。”
福元由着宫人替他穿衣,似乎也感受到今晚的皇阿玛似乎又哪里不同。
满人向来是“抱孙不抱子”,所以福元自记事起,还是头一次和皇阿玛如此亲近。
他还可怜兮兮望向一脸严肃的皇阿玛,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您能不能带儿臣去看看皇额娘?”
皇帝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只回头向门外候着的小邓子说:“给大阿哥找件氅衣过来。”
不大会儿,氅衣送了进来,皇帝亲手把过于长大的鹤氅披在福元身上,又抱着他朝外去。
小邓子还以为皇帝这是要带着大阿哥出毓庆宫,吓得脸色惨白。
这一路上要是过了给别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死谏的勇气,一边跟在皇帝身后,一边在内心交战。
三位太医听说皇帝驾临,也都侯在门口。这会儿看见大阿哥的装扮均惊骇不已。
为首的一人站到皇帝面前,做好了获罪的准备:“请皇上留步,大阿哥刚刚开始发痘,不宜挪动,还望圣上三思。”情势紧急,也顾不上文饰字句。
皇帝顿了下脚步:“我带大阿哥去暖阁,不会出门。”
三人知道君无戏言,这才告罪把路让开。
福元听出皇阿玛口气不好,也不敢再吵嚷着去见皇后,只躲在皇帝怀里不敢动弹。
绕过继德堂,透过梢间的槛窗,被隔离的宫人们正在一处院子里食用御医熬制的祛瘟汤药。
皇帝挡住他张望的小脸,直接带他去了南向的二层暖阁。
屋子里没掌灯,小邓子识趣地没跟上来。
福元有些怕黑,却不敢表现出来。
皇帝酝酿了一会,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福元,你看见远处的那片大殿了吗?再有一个月,就是过年的庆典,到时候在那里会有你平日最喜欢吃的驴打滚,也会有你最喜欢看的‘庆隆舞’,你想不想和皇阿玛和皇额娘一起过年?”
福元懵懵懂懂,凭着本能回答:“想。”想想有摇摇头,“可是皇额娘说了,儿臣以后要用功读书,不能再贪玩了。”
皇帝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到了被逼着上进的自己,“有皇阿玛在,你皇额娘一定会准了的。不过福元要答应阿玛一件事,只要你做到了,皇阿玛一定会履约,到时候让你休息一整旬,不,一整月,好不好?”
“皇阿玛不会是要儿子背诵《论语》吧?”
“这回咱们不背书。皇阿玛要你做的是,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凡事都要听你崔谙达的话。皇阿玛和你皇额娘有非常重要的事,暂时不能来看你,但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十分牵挂着你的。”
福元非常不解:“既然牵挂,为什么不能把福元带在身边?”
皇帝知道不能全然隐瞒,毕竟这孩子很快就会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
“福元,你听好。你知道草原上的雄鹰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捕获猎物吗?”
福元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有着强健的双翼,锐利的双眼,以及,锋利无比的喙。可是要成为最最出色的那一只,必须要忍受万分的痛苦,把它在岩石上一点一点磨掉,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证喙的锋利。”
福元不禁好奇:“那要是不把喙磨掉会怎么样?”
“喙就会一直不停的长长,直到鹰再合不上嘴,最后活活饿死。”
福元显然被这结果吓到了,拼命摇头。
皇帝却不能给他退缩的机会。“所以福元,你接下来也会面临同样的考验。”“你看见你手上长的这颗痘了吗?”
福元点了点头,还天真无邪地说了声痒。
皇帝阻止他试图去挠的动作。“这痘便似雄鹰的喙,都是老天给予你的考验,它们很快就会再你身上长出许多许多比这更大更痒的来。你要答应皇阿玛,不管有多痛多难过,都不要去碰它们,只要你挺过了这一关,就可以长成可以高飞的雄鹰。”
福元似懂非懂:“儿臣不去碰,那儿臣真的可以一整个月都不去上书房吗?”
皇帝抚着他的头允诺:“只要福元快点好起来,皇阿玛一定说话算话。”
☆、【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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