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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定只有皇后所生的才是他的手足,遂对这个才出生的妹妹带着些许好奇。
皇帝和太后则屏退了众人在殿内商量着往后的事。
毕竟皇后这状况,连性命都未见得长久,更不可能将后宫的担子再接回去。
太后虽醉心权势,但一边要治理后宫,一边还要替皇帝照顾才满六岁的大阿哥,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可是这个时候,她也知皇帝的艰难,要强了一辈子,不会在登顶之后反而拆儿子的台。
“大格格眼下如何了?”
“刚救回来,让这几日精心照顾着,烧得太久,恐要养些时日。”
“唉,也是个命苦的。你叫我来,是要商量大格格的去处吧?可有什么打算?”
不等皇帝回答,太后又似是十分无奈说道:“罢了,我就再为你辛苦辛苦吧。”
太后管着后宫,自然知道皇后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但这儿媳妇是她做主给挑的,且一向恭顺,又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拖日子,再有不顺意也不能宣之于口。
“儿臣不孝,大年节的还要让您劳累。您也瞧见了,这后宫里头,儿臣再难找到一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只得暂且把大格格托付给额娘您了。大阿哥再有几日就要到上书房,明日让他回去毓庆宫,或是在儿臣的养心殿住着。”
“也只能如此了。那往后呢,这后宫里就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混乱下去?”
“皇额娘的意思是?”
“改了元,也该大选了。你看看你这后宫里头,哪还有一个能担得起来的?”
“儿臣也有此意,不过三年大孝未出,不宜兴师动众,不若就从那几家显赫或得用的人家里挑了合适的人选来。到时候还要辛苦皇额娘过目。”
“这个容后再议吧,先把眼前大格格的事安顿好。那我待会儿就将那孩子带回去了,皇后那里你自己去说,别回头闹将起来不成体统。再有就是,福元的东西,你回头想着收拾了。”
太后能一边管着后宫,一边照顾个大格格已是极限,再加一个福元实是吃不消,但孙女儿病着,也只能顾着一头。
皇帝何尝不是权宜之计。
要不是姝菡再有两个多月临盆,他还打算把大格格放在永寿宫养着。
想来想去,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不过还是等她这一胎生完再说吧。
003
诗婳回到佑亲王府后,感觉身子骨散架了一样。
“金枝,今天快累死我了,快帮我按按肩膀。”
“主子今日想是路走的多了才会如此乏累?不过怎么没见王爷同您一道回来?”
这金枝是诗婳从娘家带来的,但却不是打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原本是她亡母留下的丫头。
此人虽忠心,但从前总是劝诫对于奉承,并不十分得诗婳喜爱。幸而诗雯再三叮嘱妹妹,有事要多同金枝商量,这才能跟着过来。
诗婳听了金枝的话面露忧色:“王爷临时被圣上叫走了,听那意思,到晚上才能放回来。”
金枝看主子心情不佳,赶忙关心:“主子似乎有心事?”
诗婳向来没有太多城府,且心里也揣不住事儿,就把旁人先遣出去。
“我听王爷的意思,圣上往后要经常让他进宫去。”
“能进宫伴驾,那说明咱们王爷受器重啊,主子该高兴才是。”
“哪里是什么器重,圣上是要王爷给大阿哥做武师傅。”
“这奴婢就不懂了,京里面有那么多武艺好的武将,再不济还有侍卫,为什么偏偏要咱们王爷去教大阿哥?”
“别说你,就是我也想不通啊。而且你知道吗,我今日在慈宁宫里见着了大阿哥,你是没见着,他脸上留下了可多麻子,听说是天花留下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过人。”
“主子这话可不能在外头乱说,要圣上知道了,是会掉脑袋的。”
“我也就是同你说说,王爷那里都没问出口。”
金枝这才稍放下心。“所以,主子您是在担心王爷变成个麻子脸?”
“嗯。”“不过也不全是。”
“那还能因为什么?”
诗婳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金枝交了底。
“我今日进宫,碰到了宫里的两位娘娘。”
“宫里头的娘娘那么多,您碰上的是哪两位?可是冲撞了人?”骨子里还是把诗婳当个孩子。
“那哪儿能啊。我和王爷等在慈宁宫门口的时候,见着了怀着胎的成嫔娘娘,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起过的同批秀女海佳·雅珠,再有一位,是承乾宫的仪妃娘娘,她当时还抱着二阿哥。”
“所以您这是为了什么烦心,是这两位给您气受了不成?王爷当时在您身边吗?”
“哎呀,你听我慢慢说啊。”
金枝本是个急性子,看诗婳说来说去没说到点子上,却碍于主仆身份不能发作。
“主子您讲。”
“我见了他们,更觉得自己这肚子不争气,大婚都半年多了,还是没有动静。”
“您无须着急,王爷先头去川陕领兵,你们分开的久了,没有消息实在正常的很。”
“还有一件事,当时我没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诗婳轻轻蹙眉,和她那张讨喜的面庞十分违和。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那位仪妃娘娘说,咱们王爷和成嫔娘娘有旧,但看王爷和成嫔又似乎十分客套守礼,我一时拿不准,就在去寿康宫的时候偷偷问了姐姐。姐姐说,成嫔娘娘在没去寿康宫以前,从前在长春宫做过三等宫人。我本以为仪妃说的有旧,指的是他们上一辈的那点主仆恩义,但现在想想,她似乎话里有话,且是故意当着我的面说的。”
金枝听完也不禁低头思索起来。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先不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妄议一个宫妃的清白,您又多少脑袋都不够掉。奴婢是不大相信王爷会同旁人有什么私情的,您看王爷平日是怎么对您的就知道了,千万不要受了旁人的挑唆,到时候被人当成枪使唤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就算冷不防听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突然觉得好饿,你去帮我叫点心来,顺便让云若进来伺候。”
金枝应了声是出了屋,诗婳却没有真的的吧她的话听进去。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互相交战,一方面希望丈夫和那位成嫔娘娘清清白白,一方面又觉得仪妃不会信口开河、故布疑阵。
因云若从前也是长春宫的旧人,所以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当然,诗婳并不知道,这个云若从前和成嫔是有些过节的。
果然,云若为了赢得诗婳的信任,且要借机给那位昔日给自己下绊子如今却飞黄腾达的成嫔找些不痛快,信誓旦旦和诗婳描摹:“主子这事问对了人。”“从前成嫔做宫女的时候,没少在咱们王爷跟前献殷勤,而且仗着她额娘从前在悦太妃跟前伺候过,经常和王爷没大没小,打情骂俏的。因后来她被赐给了彼时还在潜邸的圣人,这茬便没人敢再提起。奴婢和您说这些,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您万万不要说出去啊。”
“那王爷对她呢?是什么心思?”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看起来也不差的,有一次,有人看见过王爷单独找她问话,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诗婳听完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想不到成嫔看起来不声不响规规矩矩,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双更的一天,感觉自己胖胖的。
小天使们刷完了更新,可不可以给作者菌的新文预收《我在敌营养老[穿书]》收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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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谅】
001
进了二月下旬, 永寿宫里的腊梅终于开了,似是要赶在回暖之前绽出最后的芳华。
可不等盛放, 连着花骨朵都被人采了去, 直接被储起来等着开春做胭脂。剩下的几丛开得正好的,也被汀兰连枝剪了放在殿内插瓶。
姝菡眼看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临盆,她自己好不容易把心境调整得平和些, 却被殿里紧张过度的宫人们搞得草木皆兵。
她伸手端个碗怕她抻着, 她下地遛个弯怕她摔着,就连她打个哈欠,众人都要担心她闪了腰。
这也就算了。
皇帝几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一趟, 看宫人们严防死守的样子,没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反而纷纷给了厚赏。
要不是御医有言,适当下地走动走动有助于产妇顺利生产, 姝菡怕是连散步消食都要受阻。
到了二月二十三这一日, 皇帝一早就过来永寿宫,一为着看人,同时也是有正事商量。
彼时姝菡正侧躺在罗汉榻上。她夜里几乎很难睡个囫囵觉, 也没有固定的时辰用膳或休息,总归是饿了就吃,困了便睡,在这宫里算得上是最逍遥自在,且轻易没有人敢对此提出异议。
辰时过后,皇帝进屋的时候, 姝菡正闭着眼眯瞪,不过倒也没真睡实过去。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碰她的肚子,姝菡猛然间睁开了眼,这才发现是皇帝来了,不免嗔怪。
“您今日怎这么早就来了?也没个动静,方才唬了臣妾一跳。”
“怎么,我来了你不欢喜?”皇帝佯作微怒,姝菡压根没做真。
“嗯,您来了,又要给她们几个管家婆撑腰,臣妾都没有辩驳的机会。”
“那还不是为了你好,省得你自己粗心大意。让我来看看,今日脸色比昨日好,可见她们说的没错,原就不应由着你折腾。都这么大的月份了,还想提笔写字,多伤眼睛。”
“还有小半个月呢,臣妾总不能无所事事呆坐着吧?况且,臣妾也不是做那无用功,您瞧瞧,这些都是臣妾选出来的字,到时候给小格格做个乳名儿可好?”
皇帝果然见她从手边递过来一张薄纸,上头不疏不密写了十余个娟秀的字迹,均是带了美好寓意且适用做女子闺名的小字。
皇帝已经料定姝菡此胎怀的必定是个阿哥,但怕开罪言灵,不敢提前说破:“你瞧着哪个好?”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臣妾喜欢这个舒字。”舒服、舒心的舒,是对女儿的的期望,还有一层原因,她原本名字里的姝字,这辈子不能再光明正大的用了,只能在孩子身上寄托个念想。
皇帝脱口而出:“嗯,不错。”
“臣妾怎么感觉您在敷衍?”
因知道这些名字必然用不上,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名字的事还来得及,我今日过来,除了看你,还有件重要的事同你商量。”
“皇上怎么突然客套起来,您说什么,臣妾还有不应的吗?”
“说不定确实要让你觉得为难。”
“您也有如此踌躇的时候,那臣妾倒更想听了。”
“先说好,此事还未定准,你若有什么想法,也只管说,我必不会怪责你。”
姝菡被吊足了胃口,稍微动了动身子,把便便肚腹半搭靠在个絮满棉花的软垫子上。“您就别卖关子了。臣妾听得心急。”
“我昨日带着大阿哥去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顺便去看了看大格格。”
皇帝顿了一下,看姝菡没有接茬,继续说道:“那么小的人儿,就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手脚,看见我们靠近只知道发抖。大阿哥想要抱着她亲近亲近,她竟然哭个不停。朕见了,心下实在是难受,总觉得,她还这么小,正是需要额娘关心的时候,却偏偏过得还不如市井中平民家的女儿如意。”
姝菡听到这个话头,心里基本猜到接下来皇帝此行的用意。“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您有什么话,不妨和臣妾直说。”
这还是皇帝登基以来,姝菡头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讲话,显见是有些情绪在里头。
也不怪姝菡是这个反应。
阖宫上下,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谁不知道,刚出世不久的大格格遭到了皇后娘娘的厌弃,连被迁去慈宁宫养病都不曾换来一句关心,皇后娘娘看来打定主意任由大格格自生自灭。
而这一个月来,太后强撑着处理后宫诸事,还要照顾身体孱弱的孙女,已然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皇帝随后把大阿哥从慈宁宫接出放在养心殿亲自教养,但太后毕竟有了春秋,且一向劳累,中间也有微恙在身。
所以,将大格格养在慈宁宫,看来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今日专程来永寿宫说起大格格的可怜相,且先垫了那么些伏笔,其目的不言而喻。
姝菡对大格格也是同情怜悯的,但她对皇后的为人却太清楚不过。皇后不愿意养着闺女是一码事,但要是旁人把大格格带在身边,她绝对头一个不高兴。
说句大不敬的,要是皇后殡天,大格格失了皇额娘,姝菡未必会对抚育大格格有什么抵触,但眼下情形,无论是对皇后而言,还是大格格,她日后搞不好就会成为拆散她们母女的恶人。
她只怕将来某一天,皇后突然转了性子,想把大格格要回去,或者大格格觉得她这个庶母不通人情,反目成仇,那才是出力不讨好,还惹来一身腥气。
皇帝听姝菡口气,知道此事会让她不快,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人可托。
“大格格年纪小,长久放在皇额娘身边也不是办法,我有意待你产后将她接来永寿宫,你意下如何?”
“皇上是在问臣妾的意思?还是已经做了决断来告知?”
“我既然有此一问,自然是想听你的想法。当然,我也希望你能看在大格格可怜,皇额娘辛劳的面子上,能点下这个头。”
“那如果臣妾说,不愿呢?”
“那就当我今日没有说过此事。”
“然后呢,大格格会如何?”
“后宫里还有几位贵人,到时无论由谁辛苦,我都会抬了她的位份,算是报偿吧。”
“为何先来问臣妾?”
“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姝菡咬着唇,不再做声。
皇帝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虽然失望,但也知道本就是他强人所难,遂转了话题提到了另一件事。
“你临盆在即,我命内务府拣选了一些个奶娘的人选,到时候你先挑了两个来,再替大格格也挑两个。”
大格格从前的柳奶娘早就被杖毙,从二阿哥身边临时借调的人也还了回去,现在身边倒是还有一个,先头病了的那位,但大格格似乎不太认她的奶。
姝菡点了点头。
皇帝又和她坐了一会儿,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给她解闷,也没再继续提起让她抚育大格格的话。
直到小良子来报,军机处的邵大人有要事求见,皇帝才起身离开。
姝菡看那人出了屋,心里反而烦闷起来。
大格格可怜是真,但她自己尚且是没有根基的浮萍,眼看要到了三月选妃,她纵是把人接来,又能有何把握护得了她的安危?何况,肚子里还有着一个,说不准又是一个格格。
002
隔了一日,是顾嬷嬷例行来诊脉的日子。
姝菡向来和她熟稔,说话也就比较随意。
“娘娘脉象有些浮,可是近来忧思过重?您这样可不成。有什么事就要想办法排解出来,搁在心里郁结成疾,到时候吃苦的可是两个人。”
姝菡这两日确实因为皇帝此前提起的大格格之事烦恼,此番被说中心事,忍不住屏退旁人向顾嬷嬷求助。
“嬷嬷方才说,刚从慈宁宫过来?”
“是,老奴刚给太后娘娘请过平安脉。她这些日子辛劳过度,已经有空乏体虚之症,再这么熬下去,只怕也撑不得太久就要累倒了。”
姝菡咬唇又问:“那,嬷嬷可见到了大格格?”
“那孩子弱得气都喘不匀,哪能抱到堂屋里给人看见。不过老奴倒是听御医说起过,大格格虽然好不容易被从鬼门关给救回来,但这个月的药就没停过。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生身额娘不待见,说不得,天命有碍!”
姝菡孕中最听不得这样的事:“真是作孽。那依嬷嬷看,大格格要如何才能养的好?”
“这可有些难呐,大格格是从胎里带的弱,且是早产,生下来头几天生了场大病,能救回来已经是万幸。而且啊,慈宁宫里的宫人惯来会看人脸色,一个不受宠的格格,谁能巴心巴肺去伺候,只要不被抓了错处,谁能发落太后身边的人,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顾嬷嬷这话说的中肯,也交心,姝菡听完了然点了点头,神色更加郁郁。
“看我,和您说这些干什么,老奴方才说到您产前还要继续散步的事,这也有个讲究……”强行把话题一转,又讲起了最近一段时间的避忌,另允诺等姝菡临盆的时候再过来伺候。
如是过去小半个时辰,顾嬷嬷起身告退,姝菡唤来阿蘅亲自将她送出去,阿蘅回来时发现姝菡居然起身下了地。
“主子这是做什么?”
“心里烦闷,起来走走。”
“那奴婢扶您去里屋吧,这处离门口近,别染了风寒。不过咱们屋子里的地龙是不是应该烧热一点,奴婢可听说了,寒冬里下生的奶娃娃都畏寒,到时候别冻着了小阿哥。”
“也不能太热,不然冷热交替,反而易染病症。”
从这话头,姝菡又想起了尚在襁褓中就受人冷落的大格格,连她亲额娘都不在意她的生死,旁人怕是更无所谓了,这样的养法,又怎么可能会活命。难怪皇帝明明知道她不愿意替人养孩子,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遭。
顾嬷嬷方才说,大格格恐怕天命不永,姝菡这颗即将为人母的心,瞬间就煎熬起来,这会儿没有平复,反而像一团火,在胸口越烧越炽。
“让小六去趟养心殿,看看能不能和邓公公说上话,问问万岁爷这会儿忙不忙?”
阿蘅不明白姝菡用意,还是乖乖照办,他知道主子虽然好说话,但历来有主意,一定不会无的放矢。
姝菡走到窗边,思索了半晌,提起笔在桌上的花笺上悬腕写下了两个字,复又放进袖中,和之前给女儿起名的纸放在了一处。
不大会儿功夫,不仅小六回来复命,他身后还跟着神色焦急的万岁爷。
“我见小六在门口和小邓子嘀嘀咕咕,可是出了什么事?”
“臣妾没事,让您担心了。”姝菡说完又转向正欲退下的小六:“不是说了不准惊动皇上吗?”
小六一脸为难,万岁爷就是见了永寿宫的阿猫阿狗都要过问一声,何况还是他。那是他想惊动的吗?
皇帝见姝菡果然无事,稍放下心。“好了,我来都来了,怪一个奴才做什么?我听说顾嬷嬷方才来过,可有什么嘱咐?”
“顾嬷嬷说臣妾养的很好,胎位也正,您不要担心,不然处理着大事还要因为臣妾分心,就是罪过了。不过既然您亲自过来了,臣妾今日还真有件事同您商量。”
皇帝闻言,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扶着她往榻边去。“站着劳神,你坐下再说话。”
姝菡嘴里说着“臣妾哪就那么娇贵。”还是由着他拉着坐回了榻上,然后,随手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纸笺。
“皇上您看,这个名字可使得?”
皇帝不明所以,看向纸面不觉念出了声:“歆瑷?”“是给腹中的孩儿取的?我不是说再斟酌斟酌也不迟吗?”
歆是这一代皇女序称,而歆瑷谐音心爱。皇帝难免会想歪。
姝菡闻言却摇了摇头,“是给大格格取的。”
皇帝微微愣住。一般皇子皇女出生,在上了玉牒之前不一定都会起名字的,通常要看受不受宠,或是身子骨是不是健康。
早年先帝夭折的子女有近十人,基本都是来不及序齿的,有几个甚至都来不及取名字。
他经姝菡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大格格下生这么九,他之所以没给起名,原也是从心里认定,这孩子天寿不永……
顿时有些难过,也有愧疚。
姝菡看皇帝脸色似乎不对,赶忙询问:“是臣妾这字选的不好?瑷是美玉,而歆瑷便是得人心喜的美玉,是盼着大格格将来品性高洁,人人称颂。”
皇帝收起心中那点阴霾,转头问姝菡:“怎么想起来给大格格取名了?”
“原是轮不到臣妾如此逾矩的,臣妾只是希望,大格格长大成.人之后,念着自己的名字,也能体会到,她也是有人爱重珍视的。”
“好,那便叫歆瑷,爱新觉罗·歆瑷,是吾爱新觉罗·徵徽的皇长女,亦会是值得整个王朝爱重之人。”
“臣妾还有一请,请皇上玉成。”
“你说。”
“臣妾想把后殿的暖阁隔做东西两间,到时等臣妾临盆,就把大格格也接来同住。”
皇帝一时间没有听真切:“你说,要接了大格格过来?”
“嗯,臣妾想过了,等臣妾这一胎生下来,往后就专心把两位格格带大,也省得平日闲下来老是胡思乱想。”
皇帝到了这一刻感觉真的动容。他相信姝菡是真心想要接纳他可怜的孩子,没有带着任何功利的目的。
他动容之下,轻轻拉起姝菡的双手:“你放心,大格格只要跟了你一日,你就是她的亲额娘。等你临盆之后,我会让人把她直接记在你的名下。”这么做,是为了让大格格只认她一个人,便是防止日后皇后反悔。
姝菡自然听懂了,却摇了摇头:“不,这样对大格格不公平,她本就是正宫嫡出的皇长女,臣妾不能以爱护她的名义做出于她不利的事情。况且,一个母女名份改变不了她是皇后所出的事实,臣妾不欲做那掩耳盗铃的事。日后大格格成了人,敬我也好,怨我也好,都是臣妾自己选的路,何必让个襁褓里的孩子承担后果?”
皇帝动了动唇,再难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总是那个在他最艰难时刻愿意站出来以微薄力量支撑着他的人,虽然渺小,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于暗淡中投射微弱的光,告诉他再坎坷的路,也不孤单。
他将她的头轻轻拢在自己胸怀。“有你,吾此生足矣。”
☆、【血衣】
001
皇后是在二月二十七这一天才得知皇帝欲将大格格抱给永寿宫那位成嫔养育的, 而这话却不是出自皇帝口中。
彼时,皇后仍是要全天卧床静养, 按着御医的方子, 全靠三天一支人参吊着命,平时喝的药汤子比粳米粥还要多。
坤弄宫里也因此终于消停了些日子。
皇帝虽对皇后厌恶至极,但为了儿子, 仍然顾念着些许结发情义, 虽然他近来再没踏足过坤宁宫的大门半步,但好歹没有阻止大阿哥福元每日去看望他皇额娘,尽了当儿子该有的孝道。
皇后对于外边的消息, 大多都是从福元口中得知。也许知道了皇帝对福元看重,心里隐约又找回些希望, 且命人四处搜罗如何清除痘痕的秘方。
福元从慈宁宫迁出去之后,皇帝对毓庆宫始终有些避讳, 就直接把他带回了养心殿, 那处离着上书房也近。
皇帝偶尔召大臣或内监议事,也从没刻意避着他,总归以后也要让他到朝堂上历练。
大阿哥就是听见皇帝和工部右侍郎商量要在永寿宫内动工, 才知道他的嫡亲妹妹大格格用不了多久就要送去给成嫔娘娘养着了。
六岁的孩子,已经很能分辨些是非,何况天家的皇子,更是早慧。
他在皇后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外人”,也懂得要想一直保住自己在皇阿玛跟前的位置, 不仅要足够优秀,在必要时还要排除异己。
大格格是他的亲妹妹,养在外人手里总归不妥,更何况,他在养心殿待得长了,自然耳濡目染一些皇帝和成嫔情义笃深的只言片语,心里渐渐生出了警惕。
每每心里有了猜测,大阿哥也总会趁着去坤宁宫看望他皇额娘的时候求证。
皇后自然对任何威胁到大阿哥地位的人都十分忌惮,无论是同样生了皇子且身后有靠山的仪妃,还是眼下风头更胜一筹且要临盆的成嫔,都被她归为劲敌。
尤其是后者。
比起承乾宫里鲜少被皇帝提起的二阿哥福安,那位小绵羊一样的成嫔这一胎备受瞩目,如果她能够一举得男,封妃只是迟早的事。
放在从前,皇后是不会把成嫔放在眼里的,但她今时不同往日,此消彼长间,谁能独占鳌头或未可知。
为了大阿哥,皇后不敢再掉以轻心,她虽静养,却没少听到这位受皇帝青眼的宠妃的种种传言。就比如皇帝年三十夜宿永寿宫,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可不像她那位一向讲规矩的丈夫能做出来的。可见这个绵里藏针的女人非同一般。
所以这一回,福元把大格格即将交给成嫔养育的消息告诉给皇后的时候,她心中难免多疑。
“你再说仔细些,是你皇阿玛吩咐把大格格交给那位的?还是她自己去求来的?”
“这个儿臣却不清楚了。想来,是皇阿玛的意思吧。她都要生小格格了,应该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额娘,您能和皇阿玛说,不把妹妹送人吗?”
皇后沉默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格格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先头她心情烦闷,顾不上那孩子,但眼下想起来,忽觉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可这口她开不得。
她早听说,大格格近来仍然没断了药,连分量都没怎么长。这样的孩子,她就是要回来,也养不住。以她现在的身体,别说分出心神照顾个病歪歪的奶娃娃,就是她自己都是在挣命,而且她还风闻,说大格格命里带煞,所以才会命运如此坎坷。
再者说,就算她不顾颜面开口,皇帝也未必肯答应。
“福元,皇额娘知道你心疼妹妹,这是好事,可是额娘的身体实在是不济,恐怕照顾不好大格格,如果强行把大格格留下,不但大格格的身体养不好,就连皇额娘也可能因此受损。”
福元听完有些气馁。“那儿臣以后能去永寿宫看妹妹吗?”
“不行。”皇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随后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又缓和了解释:“大格格送给了旁人,就不是你的亲妹妹了。”
大阿哥咬住嘴,心里并不认同他皇额娘的说法,她此前明明说过,只有她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他的手足。
皇后如此说,其实是顾虑着,大阿哥年纪小,十分容易受人影响,往后和成嫔接触的多了难免亲近,到时候把她这个亲生额娘抛出脑后,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心里不禁暗恨:好啊,原来那贱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皇后越想越气,恨不能把那位剥皮抽筋,状似随口问道:“你皇阿玛今日是大朝吗?”
“皇阿玛和九叔十叔他们去西山去了,说是下午才回来。”
皇后顿觉老天成全,给了她一个下手的好机会。一旦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多纠结,反正她这身子骨,也未见得能拖到大阿哥长成那一日,索性放手一搏。
她想到这里,把大阿哥先哄走:“福元该回去习字了吧,皇额娘今日就不耽搁你了。”
福元虽然失望,还是依言乖乖离开,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妹妹还是要去看的,但是不能给他皇额娘明说,反正她只能卧床养着,只要没人嚼舌根,皇额娘也不会知道。
大阿哥刚走,皇后就把倩儿叫过来:“你去一趟永寿宫,想办法把成嫔给我叫来,就说我听闻她往后要替我抚育大格格,我有些要紧话要叮嘱。要是她不听,你就说这是皇后的懿旨。”
倩儿感觉蹊跷,却不敢违逆,只得转身出去。
皇后复又把新来不久的宫女巧儿叫了来。“你去,把那日圣人落在这里的那件貂绒氅衣找出来,叠好在隔间里预备着,我等会儿有用。”
巧儿难免不解:“禀主子,那件大氅上头沾了血光,因万岁爷没有名旨下来,不知道如何处置,眼下在杂物间里放着呢。奴婢斗胆说一句,那上面的胎血未净,实在不宜再上身……”
皇后要的就是它的大煞大凶,不然要怎么成事?
她抬眼看向底下低眉顺目的宫女,“巧儿,听倩儿说你从前和成嫔是旧识?”
巧儿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转移的话题,只老实回答:“禀娘娘,奴婢在做秀女的时候,碰巧和成嫔娘娘同在一室住着,不过那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哦,这么说来,你们一起住了近月余,应是感情不错吧。”
巧儿不知道皇后用意,只得据实禀报:”奴婢一向老实木讷甚少和别人攀连,倒是成嫔娘娘时常唤我们起床还帮我们领饭。”
“这样说来,成嫔她还真是个会体贴人的。我突然好奇,如果我和成嫔有了龃龉,或是闹将起来,你到时候会站在哪一头?”
巧儿毫不犹豫回答:“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当然万事都以您的吩咐为准。”
“如此,我就给你个表现忠心的机会。我方才让倩儿去请了成嫔过来,等会儿她出门的时候,你就将那件万岁爷留下的貂绒氅衣帮她披上,也省得她着了风寒,你可做的到?”
巧儿听到这话,瞬间吓得小脸煞白,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这使不得啊,皇后娘娘,这衣服上带了血光之灾,万一要是克着了成主子肚子里的孩子,奴婢就是犯了谋害皇嗣的大罪,还请娘娘您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请收回成命吧。”
说完,拼命在地坪上哐当哐当地叩头。
皇后眯着眼睛就这么冷冷看着她磕破了脑袋,这才幽幽开口。
“要死也死到外头去,别脏了我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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