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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说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有些阴郁,尤嬷嬷知道她在皇帝这里头一回受了委屈,心里头必然十分的不爽快。
她是从小奶着秦氏长大的奶嬷嬷,只怕比秦氏的生/母都要了解她的性情,此刻站在一旁,心里头踌躇着不敢多说话。
但有些话又不得不劝,她沉吟着,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贵妃娘娘出身容氏,容大人在朝中声势煊赫,只怕不宜在此刻与贵妃娘娘结仇。”
她望着秦氏的面庞,心中也有些难言的哀怜。
倘若没有先帝大行之后的种种意外,七皇子此刻还是个不受重视的闲散亲王,以他的脾气秉性,加上姑娘同他的情分,纵然秦家门第并不显赫,姑娘也未必做不得他的正妻。
——退一万步说,即使仍旧是做了妾室,做亲王的妾室,也不至于与容氏这样的煊赫贵女共侍一夫,平白生出许许多多的难处来。
君恩易变!
尤嬷嬷暗暗地叹了口气。
秦氏却挑起了眉,道:“谁说本宫是去与她结仇的?”
她道:“照着原本的规矩,难道本宫今日不是正该去觐见容氏?”
尤嬷嬷面有难色。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若是去了,可要稍稍地收敛些。如今圣心未明,娘娘,忍一时徐徐图之啊。”
秦氏轻轻地“嗤”了一声,道:“嬷嬷放心罢,本宫也晓得轻重,不会轻易惹出事来的!”
尤嬷嬷稍稍地放了心,也不敢再劝,索性低下了头。
暖轿的毡帘密密地垂下来,遮蔽了外头的风雪,也遮蔽了外面的天光。
秦氏的突然造访让阿讷都有些意外。
她和声道:“我们娘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要在宫中深居祈福的,嬷嬷也知道神佛之事重在心诚,只怕不好随意见客。”
“有劳姑娘。”尤嬷嬷笑得和善,口吻也温和,从袖中抽了封荷包,不动声色地递到阿讷手中,道:“我们娘娘也是照着规矩,来同贵妃娘娘见一回礼。还请姑娘通融一二。”
那荷包是低调的浅竹青色,但看上去就颇有些分量。
阿讷目光在尤嬷嬷身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却没有接那封荷包,仍旧推了回去,抿起唇笑了笑,福身道:“请娘娘姑且等等。”
她原以为容晚初还在前头西侧殿的暖阁里写字,没想到一掀帘,却扑了个空。
帘下服侍的小宫女悄声道:“娘娘先前就独个儿往后头去了。连阿敏姐姐也没有带。”
阿讷顺口问道:“那阿敏去哪里了?”
小宫女笑着道:“奴婢瞧着是出了门,哪里敢过问阿敏姐姐的行踪。”
阿讷不过是随口一问,也就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说了声“辛苦了”,穿过了穿堂往后头去。
容晚初却没有在房中,而是披着件狐腋裘的氅衣,负手站在后殿的廊檐底下看雪。
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前世算过来,她已经有些年月没有看到过紫微宫这样大的雪了。
——只除了身死的那一夜。
不止是紫微宫。
从升平六年以后,京畿地区乃至整个中原腹地就开始了持续的干旱。
一年里降水竟只好有那么一点,庄稼的收成也就可想而知。多是靠着朝廷年年的赈济,才没有在京城重地酿出大乱来。
整个升平十年间,大齐朝都陷在内忧外患里。
国中频频涌现的天灾,割瘦了大齐的骨肉和底蕴。边境持续不断的纷乱,养肥了容玄明的军望和私兵。
升平皇帝也曾经试图做一个好皇帝。
他为了朝政,也曾经殚精竭虑过。
甚至为了赈灾、抚民,连内帑都尽上了。
当时已经做了皇后的秦氏,就曾经带头穿起了修补过的衣裳,亲手纺线织布,昭显后宫的贤德和勤俭。
可惜,升平皇帝的对手,是因为皇权羸弱而蠢/蠢/欲/动的权贵,是伏在大齐朝的病体上贪婪吸食着血肉的世家。
——并不仅仅是一个面如平湖而胸藏瀚海,为了权势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舍弃、甚至拱手送出的容玄明。
雪片像是一叠叠的鹅羽,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洁白而蓬松的一层一层,厚厚地覆在歇山顶金碧的飞瓦上。
虽然并没有日光反射,但这样通透一色的净琉璃世界,看得久了,依然会让眼睛都生出涩涩之意来。
容晚初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
红墙白雪,曲廊深深,天井里梅树倚着湖石,深棕褐色虬曲而峥嵘。少女凭栏独立,有些纤薄的身形罩着绛红羽纱面的大氅,领口雪白的狐狸毛拱着雪白的脸儿,乌发云锦似的堆在鬓边,像幅笔墨精工的美人图。
阿讷在廊下远远地站住了脚,一时竟有些不敢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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