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剔银灯(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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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蓦地又响了一声,容晚初才从书案上抬起头来, 看见短针已经过了亥正。

夜已极深了。

她闭了闭眼睛, 就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提笔往一旁的纸笺上端画了个圈,吹了吹墨,夹进手头的书页中间。

阿讷和阿敏轮番进来催过她两、三回, 都叫她打发了出去, 听见里间终于有了旁的响动, 轻手轻脚地打了帘子进屋来。

桌上左一摞、右一摞, 横七竖八地摆了许多账本子, 当中又有的没的夹着许多签子,两个丫头都不敢擅动, 就端了暖热的粥水,巴掌大小小的一碗, 摆在待客的小几上, 一面又替她捏肩。

阿敏就抽身去外头叫热水。

容晚初有些无奈地道:“这大半夜里, 我并不饿的。”

阿讷道:“只炖了一点桂圆,并不十分的甜, 您也晓得是拖到了半夜里, 好歹垫一垫肚子, 免得夜里烧心。”

又抱怨道:“看您一气坐了这半日,颈子上的肉都坐硬了。”

容晚初晓得她是替自己操心,自觉有点理亏,就低下头捡了匙子, 不声不响地喝了半盏。

阿讷也没有强要她吃尽了,见阿敏捧着热水进了屋,就服侍她刷过了牙,又重新净了手脸。

容晚初见两个侍女面上俱有了倦色,眼看着眼皮都垂下来了,犹强打着精神围着自己,又有些心疼,自己探手去落了摘了帐勾,就温声道:“你们也早些休息去吧,不必值夜了。”

阿讷掩不住地打了个呵欠,吹了灯,到底往窗下的榻上睡下了。

容晚初在帐中辗转了片时工夫,她这一日也累的很了,到这时虽然思绪还有些活泼泼的,但身体却催着她闭上了眼,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多短的时候,忽然被腹中一阵隐痛惊醒了过来。

小腹酸酸涨涨的,坠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地发痛。容晚初迷迷糊糊地抬手掩在了腹前,只觉得触手冰凉凉的,仿佛还在梦里,周遭都冰天雪地的,忽而有块带着寒气的坚冰砸了进来,就被她抱在了怀中。

她在梦里也被这一点臆想吓了一跳,就睁开了眼。

银笼球里未全遮住的夜明珠发着一点蒙蒙的微光,外头还是深深的夜色,上弦月早早地落下去了,只有檐下的风灯薄薄地照进窗来。

窗下的矮榻上,侍女睡梦中匀和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地传进帐里。

她就微微地叹了口气。

小腹上冰冷冷的,或许是知道她醒来的缘故,先时那一点胀痛和坠痛分外地鲜明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齿间就抑制不住地泄/出一缕低吟。

容晚初弓着腰,把被子里的金鉔炉抱进了怀里,在这时隔着一层镂金的球壳,总觉得那热意也差了一点意思。

她在痛极的边沿,思绪都有些漫漶,仿佛喘息都嫌太耗力气,犹自苦中作乐地想着,早知道晚上就不该置气非要吃那一盏凉汤。

她从十年后重生归来,哪里还记得十年前的月信是在哪一日。

一段让人眼前都有些发黑的剧痛过后,疼痛稍稍地缓解了片时。

容晚初借着这一点工夫,撑着起身下了床,挪到桌边上去,摸了暖套里的茶壶斟水喝。

她执着壶耳的手都在隐隐地发抖,细碎的瓷片磕碰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

侍女实在是累的太过了,平日里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醒转的,这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容晚初强撑着喝了半盏水,那水放了半夜,虽说还是温的,却也没有多少热气了,滑进腹中,不过是稍稍地将那冰冷缓了一缓。

她立在地中,慢慢地出了一口气,就仍旧要回床/上去。

殿门口的云板却响了两声。

早就过了下钥的时辰,内殿闭了门、吹了灯,外头侍奉的人寻常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那声音轻轻脆脆的,还有些余韵未散,阿讷就是睡得再死,也被这特殊的声音惊醒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就看到站在桌边的容晚初。

侍女吓了一跳。

她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容晚初未及答她的话,那阵刚刚缓解了片时的疼痛,就在顷刻间再度汹汹地席卷了她。

仿佛有人伸了把刀子进她的肚子里,上下左右地剜刺犹还不够。

她痛得太阳穴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耳朵里嗡嗡地响,仿佛是阿敏匆匆地裹了衣裳去开了殿门……阿讷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的手臂……不知道那来报信的小宫女要说什么,只有阿敏高声地喊着“去请太医”……

容晚初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点冷意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衫,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扶着桌脚蹲下了身子,身边不知是真是幻的嘈杂声始终没有停止过,她想说“我没有事”,却好像没有一个人听到她说的话,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一直在晃动,像一团一团黢黑的影子。

而就在这样的纷乱之中,却仿佛有个人忽然大步地走近了。

他一走过来,身边那些纷纷乱乱的人影就都散开了,嘈嘈切切的声音也倏忽间止歇,耳畔忽然间清净了下来,容晚初蹲在地上,一手扶着桌脚,一手捂着小腹,有些茫然地向他来的方向抬起了头。

依约之间仿佛有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忽然贴近了她的小腹。

那炭盆有她一个半的手大,抱在手里热乎乎的,还有些嶙峋的柔软。甫一贴在她的腹上,那一点热意就熏进了她脏腑之间,仿佛连痛都没有那么痛了。

容晚初抱着那只“炭盆”,不由得满足地深深喟了一口气。

覆在她冰凉小腹前的那只“炭盆”却忽然扣的更紧了,她蹲在那里,肩后和腿弯却都忽地一暖又一轻,身子就腾了起来,被人环在臂间,一旋踵的工夫,已被重新放在了柔软的床帐之中。

肩后的那一点温度就抽身离去了,容晚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这一点暖,生怕好不容易得来合心意的炭火也被夺走了。

她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叹了一声,柔声道:“放心罢,哥不走。”

这声音和语气都太熟稔了,让她止不住地委屈了起来,喃喃地叫了一声“七哥”。

殷长阑一颗心像被她揪在了手里,反反复复地揉/捏,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床边,一只手还被女孩儿抱在怀里,就着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俯下/身去单手环住了她。

少女背脊瘦削,远远看着的时候亭亭玉立、纤长可爱,但这时蜷成了一团,背后的蝴蝶骨上薄薄的一层皮肤,尤显出几分支离脆弱。

她身上都是冷汗,因为是在睡梦中醒来,只穿了及身的里衣,这时早就被浸透了,而新的汗水还在一股一股地向外沁着。

殷长阑被她束住了手脚不能离开,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因着他的到来和容晚初乍然的惊痛,落地罩前堆了许多宫人,前头被他警示过,都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阿讷和阿敏得了他的示意,一个点了几个人退出了屋去,一个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替发着抖的少女围住了锦被,见殷长阑没有别的表示,就犹豫了一下,重新退了开去。

容晚初茫然不觉。她缩在殷长阑的怀抱间,犹然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

殷长阑环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耐心地拍抚,声音低沉而温柔:“哥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或许是因为身边就贴了个热源,这阵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容晚初也渐渐从那种五感模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盯着眼前一片玄色的布料看了半晌,心思犹还有些恍惚,背上那只手还在轻柔而有节奏地拍抚着,她听见男人悠长而宁谧的呼吸声。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出来,喉间却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头顶的男人似乎感应到她的变化,在她出声之前低下头来,光线微微地一晃,她就对上了一双深而幽邃的眸子。

余痛还在她腹中微微地揪扯,让她眼中干涩涩的,也跟着微微地刺痛起来,声带犹自哑着,用气音念了一句“你来了”。

殷长阑就看见女孩儿眼睛都红了,长眉没有描画过,也在这样苍白的皮肤上显出浓翠来。杏子似的水眸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回到了熟悉的荫庇底下,就再也撑不住那一点坚强。

他一颗心都被这个眼神揉碎了。

少女从方才疼痛难抑的状态中缓了过来,身体也不那么紧绷了,他一只手尚且被容晚初当作暖炉抱在怀里,这时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却还能隔着件薄衫感受到女孩儿柔软的腹部。

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

“阿晚……”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似乎觉得该有些话想说,但纷乱的词句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恰巧落地罩外头传来些许碎碎的脚步声,他就侧首看了过去,见到阿讷带着几个宫女,手中都端着托盘、并水盆巾栉之物从外间走了进来。

那托盘上都苫着薄绢,殷长阑一时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原本的意思只是教宫人出去拿些暖炉、汤婆子进来给容晚初暖腹,这时就不由得皱了眉。

容晚初也看到了托盘上的物什,一时窘然,透白的面容上突然染了一点红,就分外的显眼,她抬起头来,有些祈求似地握住了他的手臂,道:“你先出去等一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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