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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色冷肃,李盈缩了缩脖子, 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不由得默默地腹诽。
刚才在贵妃娘娘跟前, 像春风化雨似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一转眼出了门就这样一副脸色。
李盈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并不敢造次, 神态十分的恭敬。他前头出了漏子, 好在殷长阑没有与他计较——还十分宽容地允许他“戴罪立功”, 大太监这时正是十二分小心谨慎的时候, 恨不得把殷长阑的一句交代掰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头打个过。
殷长阑没有探究身边内侍的心路历程, 靠在御辇里微微地闭了闭眼。
郑太后在宁寿宫的前殿里见了他,态度极其的尊重恭敬。
殷长阑虽然知道了郑太后的慎重态度, 亲眼见到的时候依然觉得心里微微地触动了一二。
郑幼然这个人,做起事来看上去没什么章法,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时常出乎人的常理之外, 但细细地品来总有种“不外乎情”的至性。
偏偏这个人看上去又实在不像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这样的人礼下于人,所求想必不菲。
他微微一哂。
郑太后与他隔着桌子落了座, 挺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一下, 又很快重新绷紧了。
她于泰安十五年入宫为继后, 当年也不过十六、七,到今年三十余岁,容貌并不见老态。她的生/母是殷氏的公主,因此她的容颜里也有些殷氏皇族世传的凉薄俊美, 让她看上去颇有些意气。
殷长阑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等着她说话。
郑太后没有让他久候,只沉默了片刻工夫,就开门见山地道:“哀家听说有人在打着睿儿的主意,想要行周、召之事,不知道皇帝心中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她一面说着话,目光紧紧地盯在殷长阑的面上,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殷长阑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慢悠悠地道:“母后这话说得朕吃了一惊,竟不知道是从何起的。”
他这样平静无波,让郑太后手指微微地颤了一下。
她面上并没有显出来,而是徐徐地吁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道:“哀家与皇帝虽然不是骨血至亲,但也算是有一场母子缘分。哀家今日托大,叫你一声‘皇儿’,也请皇帝看在这场情分上,我们母子之间说一说话。”
殷长阑眉锋微微扬起,一双眼看向了郑太后。
他这副皮相原本就十分的俊美风流,升平皇帝的生/母身份低微,倘若不是因为容貌绝色,也不会被在女色上极为挑剔的泰安皇帝看在眼中。
如今皮囊里头换了个灵魂,两百年前的大齐开国太/祖殷扬,性情中从不乏凌厉飞扬之气,如今重得佳人在侧,骨子里的凌锐就不由自主地缀上了眼角眉梢。
他淡淡地道:“母后言重了,有些话还是要三思慎言。”
郑太后紧跟着道:“哀家已经三思过了。”
她似乎试图露出个笑意,但面上紧绷绷的,连带着她牵动嘴角的动作也显得生硬又不伦不类。
她道:“皇帝是个信人,哀家从前识人不明,反倒看轻了你。”
殷长阑哂然。
他一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样子,让郑太后看在眼里,说不清是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还是轻飘飘地散了下去,连带着担忧也舒缓了些许。
她也没有再试图用言语打动殷长阑,而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皇帝以为魏武、晋文故事如何?”
殷长阑平淡如水地道:“主弱臣强,古已有之,不为罕事。”
他话音甫落,郑太后已经咄咄地问道:“皇帝以为此事是常道乡公*之罪邪?”
殷长阑啼笑皆非。
他见了郑太后这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又要拿这一段说重不重的母子之情来同他说话,还以为郑太后看得足够通透明白。
——来的时候他还担心这件事把阿晚卷进来,没想到真正被郑太后在心里担忧容不下殷长睿的,却是他自己。
可惜他还没有这么卑劣!
殷长阑任由她视线紧迫不放,十分讶异地反问道:“母后同为我殷氏子,如何竟有此念?”
他态度十分的坦荡,没有一点避讳、迟疑和回避,郑太后眉峰蹙得紧紧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刮了一遭,确定他并没有一点违心之意,才微微地移开了视线。
桌子底下,扣在花梨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握得太紧,以至于这时候想要放松、舒展开来,却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点了点头,道:“好,好。”
她目光往门口空旷的光影里落了片刻,又重新转回到殷长阑的面上来,又说了一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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