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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这晚苏野睡得不算好, 虽然钟宁说原谅他，但他没有感受到被原谅的喜悦。
她的话令人心动。
却又叫他无端恐惧。
这恐惧不是来源于事件本身，而是来源于她话里隐藏的一些什么东西。
矛盾若是引而不发, 那必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终于，在周三这天, 苏野窥见了风暴的一角。
三诊考试就在周四，周三中午, 钟宁提着炖得十分浓稠的鸡汤去学校探监。
依然是提前半个小时抵达学校, 但今天她没有在学校门口枯等。
因为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不到五分钟，明雅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还没钟宁高，岁月的痕迹显露在他的脸庞与脊背上。
他抬首看向钟宁, 眼神是温柔而平和的, 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熟悉的笑容。
钟宁回以恭敬而僵硬的微笑, 向来人打招呼：“窦老师。”
窦怀山点点头, 走到近处拍拍她的肩, 朝里面一指，说：“去我办公室。”
不管是在毕业之前还是毕业之后，钟宁都去过很多次窦怀山的办公室。
但只有今天，她的内心装着不安与忐忑。
高三校区寂静沉闷。
巨大的LED屏幕伫立在路口, 上面显示出鲜红的高考倒计时。
在那数字越来越小的日子里，这里的氛围有一种几近麻木的沉静。
钟宁跟着窦怀山步入高三教学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对面窗户里的学生甚至没有一个人转头朝她张望。
此刻钟宁无比庆幸苏野班上的教室在走廊深处，否则就有一定几率被他看见自己了。
大概是因为别的老师此时都在上课的缘故, 窦怀山的办公室里没有人。
钟宁在后面进入，自觉掩上了门。
窦怀山转身将窗帘拉得很开。
“没什么，别这么庄重。”窦怀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倾身给钟宁拖过来一根小凳子，摊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坐。”
他神态一切如常，动作也很自然。
钟宁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但是下一秒，她就听见窦怀山直入主题地证实了她的猜测——
“有人说你在和我们班苏野谈恋爱？”
钟宁骤然抬头看着他。
随后很快，她又低下头逃避窦怀山探究的目光。
“我……”
钟宁感觉自己心脏像被安置在冰窖里，凉得彻彻底底。
她张开嘴，却只发出半个音节。
窦怀山点点头，“看来是了。”
他笑了下，“上次在学校遇见你俩，我还以为你是在和他那个堂哥谈恋爱。”
钟宁抿着唇没说话。
“是苏野主动的吧？”窦怀山问。
“不是。”钟宁立刻说，“是、是我……”
“不是你。”窦怀山摇头，“我也算得上你半个父亲了，我了解你。”
没等钟宁再次反驳，他继续道：“苏野和你一样，也是我在班里最关注的学生。”
钟宁沉默地听着。
她本以为窦怀山要说为了苏野的高考别去打扰他之类，她都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要争取一下，用二诊和明天的三诊来证明苏野并没有被她影响成绩。
但窦怀山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没提与学习有关的事。
“孩子，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不容易。”他说，“你如果有男朋友，我是替你高兴的。但是苏野，不合适。”
钟宁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腿上，弓形的手掌内部，拇指不停抠着另一只手的食指。
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窦老师对她而言是比父亲要崇高得多的存在。
是恩人。
她觉得自己大概让他很失望。
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令她难过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要顶着莫大的羞愧，她也是想过要争取一下的。
——但窦怀山切入的角度没给她争取的机会。
她和苏野不合适，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倒不是因为什么门第之类的观念觉得你们不合适。”窦怀山说，“你漂亮、聪明、努力，如果是一个成熟包容，对你很好的人，哪怕他再有钱，我依然觉得你们在一起会很好。但是苏野呢？他性格本来就桀骜，再加上年少轻狂，你觉得他对一个人的热情能持续多久？”
钟宁无话可说。
窦怀山说的话，也都是她曾经考虑过的。
而她当时想，没关系，只要她喜欢他，只要他现在喜欢她。
可是她没办法在窦怀山面前说出这些话里的任何一个字。
虽然窦怀山只字不提苏野的高考，但钟宁知道，他是在乎的。
非常在乎。
三年前，窦怀山倾注太多心血在她身上，三年后，窦怀山把同样多的心血倾注于苏野身上。
而她要在苏野即将高考的时候说喜欢他？
这简直是在窦怀山脸上扇巴掌。
“而且……他太聪明了。”
窦怀山顿了顿，说：“你以为自己看见的是这一步，但他其实提前十步就开始计划。这样的人，如果他愿意对你好，那当然能把你宠得天上有地下无，但他要是厌倦了，也能把你剥下一层皮。你想想，你能担得起这样的风险吗？”
后面的话，钟宁都没太听进去。
那些她都考虑过，她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
这世上本来就很少有绝对的事情，她愿意担负这样的风险。
她只是在想别的……
“聪明”这个词就像一根钢针，昨天钟宁自己把它扎进了心里，又自己拔了出来。
到今天，钢针留下的孔洞还未痊愈，另一根一模一样的钢针照着原样再次插了进去。
比昨天更深。
因为这是她此生最敬爱的老师亲手插进去的。
钟宁想，原来与家庭差距一样，苏野的聪明也和她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非常明显的，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的差距。
喜欢上苏野这些时日以来，钟宁一直都在填补漏洞。
这些漏洞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作“自卑”。
而每一个漏洞也都有它自己的特点。
第一个漏洞叫“年龄”，她解决得还算轻松。
第二个漏洞叫“贫富”，她费劲千辛万苦，只是施了个障眼法，然而漏洞一直存在，永远无法消除。
现在第三个漏洞也出现了，依然是一个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钟宁自认是个足够坚强的人，但她忽然意识到，生活不是童话。
她没有办法像小说女主角一样坦然接受这些差距，然后心安理得地拥有一个几乎完美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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