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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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念头一旦生出就无法再忽略。

接下来的日子,裴辛夷收敛了一些,但又不完全装乖,以免让人生疑。裴怀良以为是阮忍冬“驯服”了她,看她不再闹腾,也就不把她锁在房间里了。但他还是不够放心,派了两个马仔盯着她。

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出街了,却要拖着“尾巴”,裴辛夷不能忍受。

城区最老的书店、最摩登的裁缝铺头、最西洋的糖果屋,裴辛夷次次逛街无外乎这几家店,虽有“最”字当头,仍给她半个世纪前的错觉。

她不太想活,但要活就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她要霓虹,要喧嚣,要繁华都市。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嫁给一个疯子。

裴辛夷合上手里一本薄薄的旧书,拿到柜台前付账。

这间书店是法国人从当地人手里买下来的老店,店员也是法国人。店员近段时间常见到这位女孩光顾书店,且每每带走的都是什么罗马史、希腊神话研究一类的说沉闷又有些趣味的大部头书。

这次她选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五十年代英文版本。

店员收了美钞,一边找补零钱一边说:“莎士比亚永不过时对吧。”

裴辛夷没有答话,接了钱放到零钱包里。抱着书离开之际,她平淡地说:“Au revoir.”(再见)

店员此前向这个女孩搭过几次话,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挑的书有英文、法文,这些书里偶尔还夹杂着拉丁文。店员认为她是听得懂的,不回应许是不会说话。

因而这时听见女孩说话,店员稍微有些惊讶。不知何故,店员觉得这个再见很有永别之意。

裴辛夷推门而出,门上方的铃铛响了。

日暮时分,云似喝醉了晕花了脂粉,烟粉色摇摇晃晃沉下来。路上的行人像是从云里落下来的,三五成群笑闹着,笑弯了腰。沿街商店红白条纹雨棚下,摩登女郎倚着浮雕梁柱,指尖烟雾徐徐升起。

街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马仔把手搭在车窗沿,正在吃着酒渍菠萝蜜。

裴辛夷从女郎旁边经过。

一小撮烟灰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副驾驶座上另一位马仔不经意朝窗外望去,微愣了一下,拍起旁人的肩膀来。

手里的菠萝蜜被拍得掉下去,马仔骂骂咧咧,作出不耐烦地表情。

另一位马仔慌张地说话。这位马仔刚放进嘴里的菠萝蜜再次掉了出来,急忙转头看向街对面。

女郎不见了,这不重要。

六小姐也不见了,这很重要。

马仔又是怒骂又是拍同伴的脑袋,接着把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裴辛夷跟着女郎左拐右转,来到狭窄的巷子里。女郎讲生硬的法语,“好了,就到这里。”

“什么?我必须去码头。”裴辛夷紧捏着牛皮纸包好的书,手心冒了薄汗,急切又紧张。

“对,是去码头,我就送你到这里,一会儿有人来接你的。”女郎抿了抿唇,眼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期待。

裴辛夷过去再是天真,在接连痛失至亲之后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他人。但实在是迫不得已,她只有冒险去寻求陌生人的帮助。

说起来,这个女郎不算是陌生人,至少裴辛夷去那间书店七八次,五六次都能在门口见着她。每每短暂的一瞥,女郎不是在与男人调笑,就是神神秘秘地与看上去是同伴的人接头。她或许皮条客,或许不止是拉皮条的掮客。

就在前几天,裴辛夷被解除禁闭,她迫不及待上街。第一件事是要找她唯一认得的“陌生人”——阿魏。副食商店是可能会找到他的地方,而且她所知的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只有这里。为了不暴露这个“据点”,她佯装从门前经过。商店面积很小,一眼能望尽。阿魏没有在。

期待落空,裴辛夷只好另想办法。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她来到商店,然后看见了门外的女郎。

裴辛夷还不相信会说家乡话的同龄少年,更不要说相信看上去就不可信任的女郎。但她没得选,什么方法最好都试一试。于是她买了好大一摞书,走出书店,从女郎身旁经过。

书散了一地,裴辛夷弯腰去捡,见女郎没有搭把手的意愿,作出苦恼的样子说:“可以帮我一下吗?”说的法语。大约是这个原因,女郎捕捉到了一分有油水可捞的气息,蹲下来帮忙捡书。

一分钟,或者更短,裴辛夷用谁都会懂的单词拼凑出信息:去香港的船。她需要搭上一艘去香港的船。

自越战结束以后,越南大量难民逃亡,而香港就是收容所之一。一九七五年,第一批难民抵港,因英女皇访港,难民被全数收容。一九七九年,又一艘载着难民的船进入港岛水域,但这是一艘巴拿马货船,船上的人被定义为船民,船民一直不能登岸。于是难民的去路得等港政府再定夺。苦等数月,他们再等不下去,令货船触礁沉海。他们纷涌上岸,不顾警察的围捕。这起事故受到国际关注。

同年七月,英政府签署国际公约,将香港列为“第一收容港”,处理越南难民问题。至一九八零年,已有超过十万的越南难民逃亡港岛,其中有不少非法入境者。因而近年,英政府已减少了对难民的收容,逐渐实行“甄别政策”,即政治难民为难民,因经济等其他问题而偷渡的则为船民,船民将被遣返。

女郎尚不明裴辛夷的身份,下意识认为她是想要偷-渡。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亦是一笔自己送上门的生意。女郎见过太多这样的无知少女,她们找上门来,不惜交出微薄但苦苦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认为逃出去就有一片新天地。

她们当然见不到新天地,因为她们找错了人,或者,谁让她们模样还算好?最后她们被关到了不同的公寓楼上,招待不同的客人。

女郎觉得裴辛夷也一样,除了这些值钱的书,身上没一样是值钱的。她穿粗麻短衫,束成长辫的头发很干燥,皮肤还有被阳光晒过的轻微粗糙感,唯有一双手细腻得不同寻常。女郎认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女佣,只需干些买书一类的不太辛苦的工作。

没错,谁舍得让这样漂亮的孩子浣衣炊饭?但也只是花钱买来的女佣,是一件物品,没人会管物品的死活。

女郎自觉混迹街头多年不会看走眼,收了书里夹着的几张大额越南盾,把事情应承了下来。

裴辛夷说这是定金,拿到船票后会付一大笔美金。她觉得定金不算多,被骗了也没事,继续寻找下一个机会就好。她只当亦只能当这是赌博,就算做赌局里的散财童子,也得钱散尽了才罢休。

裴辛夷一无所有,除了钱。她不仅有父亲相当于最后一点施舍给的钱,还有母亲遗产里存款那部分,以及母亲、大哥那份信托基金。说来可笑,信托基金原本会分一半给阿姊,二太自作主张替她抢了过来。当然,遗产里其余的不动产大多落到了二太手里。

当下听女郎这样说,裴辛夷知道自己很大概率是被骗了。她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门路?你可以找可以做这件事的人,我同样不会少你一分钱。”

女郎“啧啧”两声,嘀咕了几句越南话,大约是“你没有钱”之类的。

裴辛夷觉得没有再沟通的必要,决定离开。就在这时,她才想起如果对方收钱不办事,何须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还走好长一段路来这小巷。必然有诈。

裴辛夷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步,转身狂奔。

左右各闪出一道人影,麻带套下来,套住整个人,闷声一棍,她晕了过去。

听见骰子在瓷盅里乱撞、人们在说笑,闻到呛人的劣质烟草味、浓重的汗味、熏人的体味,只是什么也看不见。裴辛夷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一个粗糙的椅子上,双手腕、双脚踝分别被绑在一起。

裴辛夷被气味呛得咳了两声。有人嚷嚷起越南话,大约是发现她醒了,正告知左右的人。

“未免太俗套了?”裴辛夷下意识讲了白话,而后立马噤声。

周遭闹哄哄的,但没有人是在回应她。

“把我放了,你们会得到钱。如果不放,可能你们都会不好过。”裴辛夷先说法语,再用英文转述了一遍。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没有学越南话,从小二太就讥讽母亲最好让她学越南话。

好在总有人听得懂,人们渐渐安静下来。高跟鞋踢踢踏踏,一人走到她跟前,出声说:“只怪你自己太蠢,找到我之前不打听一下?”

女郎的法语带着浓重的越南口音,后面的话说得太快以至于她很艰难才听清。

“……那孩子得了病,忽然就死了,但别人钱都给了,我们没办法呀,只好找人代替。真是好运气,你比那孩子条件还要好呢。”

裴辛夷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郎说的是什么。她生气极了,气自己这样蠢,别人挖坑她就跳。

其实不能怪她。若是没有事故,她这短暂的十六年人生里根本没有需要操心的事,起床有人梳头,出行有人接送,下雨有人撑伞,就是打网球不小心让膝盖擦破皮都会被勒令静养。

她知道课本上的知识:薛定谔的猫,巴普诺夫的狗;还知道课本外的知识:巴黎高级时装屋的针线有怎样的光泽,港岛晚宴上所要佩戴珠宝有多沉。

她是人造的瓷,被装在玻璃展柜里,只需待在灯下。聪明是无用之物,天真才是本色,她对世界其实一无所知。

她生来就是别人的未婚妻,注定对世界一无所知。

裴辛夷忽然失去了反抗的意愿。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了,那里也是逃不出去的,她想。于是她不再说话,如同等待死期一般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没过一会儿,场面忽然混乱起来,有人闯了进来,惊叫吼声一齐,桌凳哐当隆咚,骰子四散。

黑吃黑?

裴辛夷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六小姐。”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蒙在她脸上的罩子就被解开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因灯光闭了一下。

她再次睁眼,这次瞧清了眼前的人,是裴怀良身边的马仔。而其余的——人们在撕打,原就简陋的茶室一片狼藉,悬在半空的吊灯因震荡而晃动。

还在惊慌中的裴辛夷被救走了。

裴辛夷以为会挨打,至少会被斥责一顿。但意外的,裴怀良似乎认为只是一场绑架,让佣人好好照顾她,甚至没有禁止她出门。

她觉得不对劲,但窃喜更多,休息了两天又出门了。当然,这次不是要去赌,而是同阿叔一起去一所教会学校面试。这件事是一早就定好的,不过说是面试,其实就是走程序见一见校方高层。

面试结束,裴辛夷入学的日子定在了后天。返回途中,裴怀良好声好气地说:“六妹,以后你有事做了,别再胡闹知道吗?”

裴辛夷没有答话,过了许久才问:“我几时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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