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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妖市明面上的交易有七天时长，再算上某些不为人知的, 这场盛宴可以持续半月之久, 城中熙熙攘攘, 人来人往, 有人修有妖修，都是为了妖市而来。

飞云宗的人商量好了, 待妖市开后, 他们分成两人一组, 分头去找东西, 随时用纸鹤联络，如此效率更高。

巫嶙和云渊没有分在一起，各领了一个弟子, 巫嶙这边的师弟名叫方槐，是个规规矩矩的年轻人, 进妖市前拿着单子背诵，全都记住后会方便得多。

只是他记性可能不强, 巫嶙看着他抓耳挠腮, 时不时又翻开单子看看, 嘴里念念有词, 心下乐呵，却也不打扰他。东西不算太多, 就算没有顾秋那样的脑子他也能记住，要说他还没经历过苦苦背诵的滋味。

反正离妖市开启还有一会儿，不急。

妖市入口有多个, 他俩在南门，在这儿等着开市的人不少，茶楼里人满为患，外面的各种露天小店里也是座无虚席，巫嶙和方槐坐在一个茶摊边，这种情况下也没那么多讲究，比如非要坐楼里，刚才对面茶楼就正有个闹事的被打出来了，这不是自找的吗。

坐茶摊是肯定是要叫茶水的，只是光看茶汤成色，巫嶙便不想下口，方槐正自顾背着，忽而传来一声嗤笑，巫嶙看去，是个妖修。

周围都是人，方槐背东西嘴里也是默念，并没有出声，不过动作也足够看得出来是在干嘛，那妖修兴许瞧了好一阵，他咧咧嘴嘲笑：“我看这小子脑子不好使？看得什么玩意儿，爷帮你瞅瞅！”

方槐关上册子，抬眼瞧了他一眼，他天生瘦小长着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这点已经切身体会过很多次了，不过就算自己单独出行，也没吃过多少亏，更何况——

巫嶙冷笑一声：“我看不好使的是你的嘴，知道祸从口出这句话吗？”

妖修眯起眼，周围不少猜出巫嶙身份的，却等着看好戏。

从巫嶙坐下，明明暗暗就引来了不少视线，有的是因为他出众的样貌，有的是辨别出了他身份，不知面前妖修是哪种类型。没等妖修开口，她同桌一名高挑女子忽而站起，直接从后脑勺上给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音相当清脆，巫嶙怀疑这巴掌真能把这人打傻，不过妖修只是嗷了一声，竟是连反驳也没有。

女子魅色和妖气极重，显然也是一名妖修，她款款朝巫嶙行礼：“叫上仙见笑，这傻子无状，我替他向上仙赔罪。”

她语调软糯，声音勾魂，眼神水波荡漾，直叫人看了便心醉，此刻带着委屈示弱的神情，更是让人蠢蠢欲动，怕是她做什么都能原谅。

然而这套对巫嶙并不管用，他漠然：“好说。可赔罪对象不是我。”

女妖修愣了愣，娇俏一笑：“是了。”她抬手又给了男妖修一巴掌，“起来，朝上仙赔罪。”

男妖修不情不愿起身，朝方槐抱拳道歉。

正好妖市开市，方槐也没想多揪着他不放，也不想跟他多说，朝巫嶙道：“巫师兄，我们走吧。”

当事人要放过去，巫嶙点点头，两人起身从南门入口进。待他二人走后，女妖修柔和的脸瞬间沉下，冷冰冰道：“知道为什么揍你么？”

男妖修：“……我不该惹事。这不是，一个没忍住，我都忍了很多天了，你知道我脾气……”

“脾气？”女妖修冷笑一声，“妖市鱼龙混杂，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要是不会收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知道方才的人是谁么？”

“不就是个人修……”

“蠢货！”女妖修骂道，“出山之前你好歹先多了解如今修真界情况，孤陋寡闻有个度！墨竹服飞云宗，幽兰玉丹砂纹，加上那张绝色的脸，不是巫嶙又是谁！”

“就是不说他，方才你辱骂的那看似木讷的小子，修为也比你高，你有几条命够惹事儿的！”

连那小子修为也比自己高？男妖修面色瞬间一白，总算是知道自己莽撞，真心实意知错了：“姑奶奶，我知错了。”

女妖修白了他一眼，重新坐下，男妖修殷勤的给她捏起肩膀：“那个巫嶙真有这么厉害？不过我看他刚才确实，对着你竟毫不动摇……”

女妖修原是妖狐，天生媚态，即便不用功法魅术，本也勾人夺魄，方才在巫嶙身前行礼的几个眼神动作，看得周围不少人哈喇子直流。

女妖修脸色缓了缓，轻哼道：“我要是有他那张脸，每天照镜子就能迷死自己，也不会被别的皮相勾了魂儿，你忍不住找他们茬的原因之一不也是被那张脸吸引心痒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男妖修讪笑，权当默认。

“行了，已经跟他们错开时间，走吧。”女妖修拍开他的手站起来，“记住了，再惹事生非，我先亲自扒了你的皮做围巾！”

巫嶙在南门这边遇上点小插曲，云渊从北门入市，带着位师妹，北边妖市有大卖场，与外面混杂不同，这里东西可保证绝对是真品，且只售卖些十分稀有的物什，用竞价的方式，价高者得。

北门入市就能得到卖场的物品清单，云渊一看，居然正好两百年的金秋枝和魇果都有，这可省了不少功夫。云渊传音给其他人，他先去卖场试试能不能顺利买下这两样东西。

卖场本身就设有门槛，云渊进去后才发现熟人不少，包括流月宗的月银风还有……白水族的白水悠然。

“真巧啊云渊师兄，是你来北市啊。”

白水悠然也看到了他，主动上前打招呼。

“巫嶙说帮忙留意金秋枝，这里就有，不是正好。只看竞价能不能成了。”

连金秋枝也跟他提了，云渊胸口发闷，面上不露声色，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话。竞价向来是有底线没上限，鹿死谁手未可知。虽说有人愿意卖飞云宗面子不跟他们争抢东西，但竞价本是公平一事，没人有义务非得让着他们。

“我们去这边吧，请。”

白水悠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也只带着两个人，白水族和飞云宗入席。

金秋枝不是开场物，也不是压轴货，它的用处虽然极大，但云渊主要目的还是魇果。好在魇果虽然稀罕，但对很多人来说没有用处，因此云渊拍下魇果挺顺利，价格并没被抬上多少。剩下的便是金秋枝了，云渊想得很清楚，真正需要的魇果到手，金秋枝若是哄抢的人太多，他可适时退出。

稍等一会儿，金秋枝开始出售，果然喊价的人不少，云渊尚未开口，他身侧的白水悠然忽道：“三百万。”

云渊：“原来白水族也看中了金秋枝？”

白水悠然只是对他轻轻笑了笑，摇头。

云渊忽然就明白了。虽然白水悠然什么也没说。

“你是想帮子舟买下？”他问。

其余人还在继续喊价，白水悠然道：“既然他想要，我给他也未尝不可。”

云渊心里那股子郁结之气骤然散开，取而代之的除了暖流，还有某种汹涌的暗潮。

“可金秋枝是我想要的。”

云渊说着，白水悠然笑意僵在嘴角。

原来跟他在一起时，巫嶙提的还是自己。云渊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他神色闪烁，只好目视前方，避免跟白水悠然对上视线，温情的暖流亦能滋生疯狂的念想，他被这两股力道撕扯着，却意外的非常满足。

就算没有心魔劫，我也已经疯了。云渊想着。

而后他开口：“七百万。”

白水悠然自打他说过话后，便不再竞价，实际上月银风也在喊价，他听到耳熟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才发现是云渊，月银风抿了抿唇，手半抬起又放下，犹豫半响后，竟也不再喊价。

魇果和金秋枝最终都被云渊拿下。而师妹说她个人还有东西想买，云渊也就不急着退出去。

【对，他总是想着你。】

一道声线传入他耳中，竟是白水悠然给他传音，如此近距离却用灵力传音，无非是不想让除他二人之外第三人知道。

白水悠然神色复杂，云渊眼睑微垂，传音回去【白水少主想说什么】

【他就算再念着你，也不过只是把你当师兄。你呢，你想一辈子只做他师兄？】

【恕我……】

【云渊师兄，别人看不懂，我却能知道，因为你和我的眼神是一样的。我们俩对他，是一样的】

云渊终于重新看着他，白水悠然苦笑一下，像是自嘲，又似怜悯。【如今的他不会回应任何人，我俩都挺可怜的】

【可怜这种想法，我从未有过】

云渊言下之意，竟是不否认白水悠然其他的话。也是，方才他们毫无顾忌直视对方，任何意思都没有掩藏，若是还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巫嶙的心还沉浸在仇恨的泥沼里，他会关心他所在意的人，可他不会爱自己，也就不会从中生出红线缠绕在别人手腕上。

云渊和白水悠然在泥沼外，红线一端在他们手中，一端在他们脚下，红线另一端，什么也没有。

或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巫嶙能从樊笼中伸出手来，可不是现在。

道侣是特殊的，与其他任何感情都不同，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的承诺，是心之所在。除非巫嶙自己对某人生出思慕来，否则如今对他诉说爱意，都是在他身上又加上一道荆棘。那个人越是重要，荆棘勒出的伤口就越深，上面的刺不扎别人，只扎自己。

【巫族灭门时，桃花岛也想过收养巫嶙。他要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肯定已经对我动心了】

【当初想要他的门派、家族很多，但他的选择是我们】

【我也很好奇，云宗主是如何力排众议把他接回去的】

【不需要】

云渊道。

【有人重利，有人惧祸，而我们，早已把他当成家人】

不觊觎巫族的遗物，不惧怕所谓的不祥，而且正是因为云渊推开那扇门，才将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如今虽然巫嶙脚踩泥沼，可也沐浴着光，与暗无天日的炼狱不一样，换个人，未必就能将他带出来。

而且世上没有如果。

白水悠然沉默半响后道【反正只要他还没动心，谁都有机会，你虽近水楼台，我未必就会输给你】

还有话他是不会说的：更何况，若是巫嶙已经完全习惯以师弟的身份与云渊相处，这近水楼台，反而变成灯下黑。

“大师兄！”身边师妹开心道，“我要的东西也拿下了！”

卖场是允许中途离开的，云渊对师妹道：“那我们便去取东西，然后离开吧。”他礼数周全朝白水悠然道别：“白水少主，告辞。”

语气平常，仿佛他俩刚才私下的争锋相对不过是错觉，完全让人看不出破绽。

白水悠然：“慢走。”

云渊都走出一段距离，耳边又传来白水悠然的声音【待在他身边一味的欺骗自己，你不累吗】

【不劳费心】

云渊拂袖转身——

【他身边的位置，我还没打算让给任何人】

※※※※※※※※※※※※※※※

巫嶙收到云渊的传音，得知他已经得到了金秋枝。

妖市选宝本就有运气的成分在，第一天便能拿上这样的好东西，已经是不错。

方槐好歹是把物品单子背下来了，他道：“我们这边还一样都没瞧见。”

“不急，还有这么些天呢。”

在南市逛了许久，琳琅满目的东西叫人看不过来，暂时没找到他们需要的，时间还早，方槐是想再看看，不过巫嶙正惦记着今天趁早回去，他人都不在，他才好找孔雀夫人要令牌，于是早早便带着方槐回去了。

飞云宗其余人果然还没有返回城主府，方槐是肯定不过过问他做何事的，只会兀自待在自个儿房间，十分方便巫嶙办事。

“你想去看看荒域结界？”孔雀夫人听完，先是爽快的给出令牌，随后才问缘由：“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孔雀夫人没往他担心封印方面想，因为荒域封印从外部很难破开，当年的重创让荒妖内很难再次产生可以撕开封印的荒妖王，况且如若真正出现荒妖王，封印会给出反应，封印外的结界若是有人强行闯入，周围的守卫也会立刻知晓。

巫嶙正要开口，孔雀夫人却摆摆手：“算了，你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告诉妾身了。”

能得孔雀夫人信任，实乃一大幸事，巫嶙道：“夫人也别告诉我师兄弟们，他们都是些爱操心的，我不想让他们无端担心。”

孔雀夫人懂了：“原来你还是想夜探，哎呀~年轻人，都喜欢这么消遣夜晚，白白浪费千金一刻的春宵。”

巫嶙哭笑不得。孔雀夫人曾很积极的操心他的人生大事，后来了解了巫嶙的想法，遂作罢，转而笑道：“你要是能等妾身女儿长大，也不错，妾身瞧着她喜欢你得很，你来给当女婿，妾身也喜欢。”

这便是真的说笑了，孔雀夫人血统醇厚，小孔雀要百年才算成人，百年之间会发生什么，又如何分说呢。

飞云宗的弟子们在黄昏纷纷归来，除了云渊拿到金秋枝，单子上其他的东西都还没见着，明儿还得继续。

待得夜深人静，巫嶙悄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却不想回廊处转出一个人影，刚好看见他离开，不是别人，正是顾秋。顾秋愣了愣，便想跟上，只是这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小郎君，这么晚了是想去找哪家姑娘？”

孔雀夫人手执羽扇，款款而来，顾秋不得不转身施礼：“夫人说笑了。”

“顾公子花名在外，会这么想的可不止妾身一人。”

顾秋在修真界也时常被别人称“公子”，都得算在他名声远扬的功劳上，而且这么称呼他的，往往都是女修。

“夫人，”顾秋道，“嶙师兄这么晚了是去……”

他直觉孔雀夫人应该知道，孔雀夫人却笑笑：“你们男人要做的事，妾身怎么会知道。夜色正好，不如顾公子赏脸陪妾身喝一杯？”

顾秋折扇收在手心：“有此荣幸，恭敬不如从命。”

“好说。”孔雀夫人羽扇一扬：“便随我来。”

孔雀夫人将他带离了给飞云宗弟子安排的住处，到了另一处邻水亭台，婀娜美貌的侍女们端上美酒佳肴，水中有女妖在盈盈月色下起舞，身姿曼妙，不时朝顾秋暗送秋波。

若不是这些美人都只可远观，顾秋还真差点以为到了销魂窟里。

孔雀夫人嘴角含笑：“顾公子以为这些女妖姿色，比起人修女子如何？”

“世上女子皆是美人，各有千秋，当然，夫人这样的，更是倾国倾城，顾盼生辉。”

顾秋不跳坑，也不忘顺着孔雀夫人的羽毛，夫人笑：“她们之中可有不少人仰慕着你，就盼着与君一逢呢。”

“不敢当，不敢当。”

须知美人之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有人在啊。顾秋施施然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赞道：“好酒。”

“酒名‘美人醉’，一杯美人浮梦，两杯醉意正浓，三杯大梦初醒，正如这爱恋滋味，妾身以为美人醉堪称如今酒中之最，顾公子以为如何？”

顾秋刚张口，孔雀夫人又道：“哎，这回可不准敷衍我。”

一个是上千年的妖精，一个是人精，谁又是好糊弄的呢？顾秋暗自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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