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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白猫成了叶家绣铺的新成员。
叶芝兰曾经试着把它抱回哪吒行宫去,可它总能悄无声息地又跑回来,还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蹲在叶挽秋房间的窗台上,姿态优雅而高傲,一双金黄纯澈的瞳孔灵气十足地瞥着周围的人,像会说话一样。
它生得漂亮雪白,光是蹲在柜台上都会吸引许多小姑娘进店里来,还从不给绣铺的人添麻烦。只是这小东西的脾气特别古怪,从不让任何人摸它,稍微凑近点就龇牙咧嘴满脸凶相,随时准备一爪子过去把对方抓破相似的。
店里的人都喜欢这只白猫,连叶芝兰也不例外,张放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招财”,大家只要得空了都围着这傲气的小祖宗转。唯独叶挽秋对它有种怵得慌的感觉,总是刻意和它保持着一定距离。
因为每次看到这只猫,她都会想起上次去哪吒行宫的时候,在那片荷花池旁边发生的怪事。她和这只猫仅仅只是逗留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还一点都没听到叶芝兰给她打的那么多个电话。
她想不出什么值得令人信服的解释,也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可没想到这只白猫居然从行宫里跑了出来,还赖在他们家不肯走,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送走它,因此只能将它养在绣铺里。
“送走干嘛,我女朋友还天天吵着想养猫呢。而且你不是说这猫是三太子行宫里的吗?说不定是你成年了,摘了那条护命绳,人家三太子神不放心你,所以才找了只猫来看着你呢。”张放一脸无赖又揶揄地说到,“再说了,这猫这么漂亮,养着多好啊。”
叶挽秋被他说得手一抖,手里捻着的细针从绣绸里探出个头歪了歪,差点扎到手:“你当人家三太子是个excel表格软件啊,还能按横行纵列来快捷键查询关键词的?每年过继给他以求平安健康的孩子这么多,就算要在线抽签随机送猫也轮不到我吧?我要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早就该去买几张彩票来咸鱼翻身脱贫致富了。”
张放一听,哈哈大笑着说:“说不定还真是呢,你趁现在赶紧去填两张彩票。要是中奖了,我不求多的,给我个零头就行。”
“醒醒吧,天都亮了还在做梦哪,该搬砖了。”叶挽秋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低头为专心眼前的定制旗袍刺绣。
绀青色的丝绸上已经绣好了许多小小的银色银杏和简化过的天堂鸟图案,为了和丝绸本身的深沉冷调色彩匹配,她特意选用了银灰色的线来作为花样的主体色,绣出来的纹饰柔光温润,既能点缀增亮又不会显得太喧宾夺主。
至于所有绣在旗袍躯干部位的天堂鸟的眼睛,叶挽秋对比了许久后决定用直径极小的白水晶珠,这样图案看起来就灵动了许多。
绣完最后一只天堂鸟的眼睛后,叶挽秋放下针线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身体。那只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柜台上跳了下来,正趴在绷架上方的窗台边,毛茸茸的猫尾巴垂在绣绸上可爱地画着圈,眼睛半眯着歪头,好像在挑剔地打量那些花纹。
叶挽秋看到它的时候僵硬了一下,走到柜台后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因为接受的教育不同,她对神明的态度其实并不如小镇上的老一辈们那么崇敬虔诚。但是有些东西是说不清的,比如她四岁那年明明病得几乎死掉,所有医院都束手无策,可一戴上那条从哪吒行宫里求来的护命绳,第二天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之前的治疗恰好在那时候发挥作用了,还是因为些别的什么。
人活在世上,总是得有所敬畏的,不管对是自然还是对其他。所以她对这些一直都是保持着一种尊敬而不尽信的心态,多年来过得也都很平静。
直到上个月十八岁那天,她遇到了这只猫。
想到这里,叶挽秋放下手里的水杯,隔着柜台和满地琥珀色的明亮光斑,谨慎地盯着那只悠闲的白猫:“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
要是它真的就这么开口说人话那就是神作了。叶挽秋想。
然而那只猫压根没搭理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样子是打算就着窗台懒洋洋地睡上一觉。
叶挽秋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这个举动有多傻。她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伸手揉揉脖子:“我这在干嘛啊真是……”
大门被推开,瑰丽磅礴的大片阳光立刻汹涌进来,将屋子里的所有阴影都焚烧撕毁。
正在打盹的白猫被突然充沛起来的光线惊扰到,睁开眼睛站起来看着叶挽秋消失的方向,金瞳折射着璀璨精细的光澜。
阳光将它的影子烙印在墙壁上,小小的白猫身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剪影。
……
九月,暑假结束,新生开始陆续去大学报道。
叶挽秋在正式开学的前一天傍晚时分搭车去往了宜城主城区,还拖着她大大小小的一堆行李。等终于坐上空调车的时候,她身上的薄薄米白色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几缕发丝略带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热又潮,闷得浑身难受。
汽车从小镇的客运中心出发,蜿蜒过逶迤的山路,在茂密浓翠的森林里跋涉而出,越往前开道路越平坦。叶挽秋坐在客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转头看着那座生养了自己十八年的古朴美丽小镇正在不停地远离自己。
太阳从灰蓝的天幕上逐渐滚落下去,坠落了一半到群山背后,拖擦出火焰般灿烂灼人的光尾来点燃头顶所有的云层,斑斓的光影交织成一片奇妙细腻的色彩盛宴。那些云影的深灰,暮光的橙黄,迷散开的粉桔,和从闪烁着几颗银色星辰的遥远东方逐渐清晰起来的丝绒蓝共同铺呈在一起,显得繁杂又和谐。逆光的群山剪影铁青,肃穆沉默,把整个小镇都淹没在它们庞大的阴影之下。
叶挽秋靠在车窗上,清澈的瞳孔里投映过沿途的所有风景。那些落在她怀里和脸庞上的深金红色余晖光线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温度,像怀抱着一汪灿艳到虚幻的黄金泉水,逐渐在浓重起来的夜色里蒸发干净。
到达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校车把所有的学生都先送到了宿舍,让他们先去整理自己的行李和床位。
叶挽秋拿着手机,照着官网页面上的宿舍分配结果拖着行李一路找到了南苑宿舍楼的C幢。楼下有专门办理入住手续和分发宿舍钥匙的高年级学生,她拿到钥匙后上下跑了四次才将所有的行李都搬完。
寝室是标准四人间,上床下桌,叶挽秋是最晚到的一个。放好行李后,她又跟着其他陆续下楼来的新生们一起去往新田体育场去登记报道。
因为已经是报名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即使已经入夜,新田体育场里也依然人满为患。再加上田径场的露天设计也没有办法开空调降温,周围又人山人海地拥挤着,难以忍受的热度和各种叶挽秋以前很少闻到的气味齐冲上来。就像被丢进一个塞满香料的高温蒸笼,逼得她不得不想办法逃离那些喧闹的人潮和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的环境。
她捂着口鼻,摇摇晃晃地沿着楼梯来到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用纸巾随手擦了擦灰尘,头痛欲裂地坐下来,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刚刚那些学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还萦绕在她的鼻尖,有的是薄荷胡椒味,有的是甜橙味,也有潮湿苔藓和刺山柑的气味,还有的是浓烈的肉蔻味或者香草甚至海藻的味道。
这不正常。叶挽秋困惑起来。
因为这些味道她不仅从没在镇上的居民和从小到大见过的无数游客们身上闻到,而且也不符合一直以来她所闻到的那些气味的规律。一般来讲,前调所代表的是生死健康,是非常固定的几种味道:
快要死掉的人闻起来是潮湿泥土味或者烧香的味道,健康的人就是柚子味,有疾病的人是烂香蕉味。
从来都是如此。因为人的生死健康状况很简单,非此即彼,不会有多余的。
可是刚刚她在人群里闻到的那些浓烈前调香完全不属于之前所接触到的任何一种情况,她迷茫地看着被探照灯照亮得如同白昼的田径场,吹拂而来的夜风里有各种花的细微香气纠缠在一起,还有那些学生身上的味道,完全脱离她认知范围内的味道。
叶挽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什么问题——也许这个说法就不对,因为她的嗅觉本来就是有问题的。
可是……为什么……
还在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人群发呆的时候,一股清冷冰甜的莲花香忽然从空气里顺着潮热的夜风蔓延过来,驱散了那些纷繁浓厚的强烈呛人气味钻进她的鼻腔里,舒缓了她紧绷得有些发痛的额角神经和因为一次性捕捉到太多信息而不堪重负的嗅觉。
叶挽秋忍不住顺着这阵风深呼吸几口,把肺部里积淤着的所有浊气都吐散出来,用这股浅淡而丝毫不显得薄弱的莲香味重新充盈填满。好像从夏日闷热的天气里终于得到解脱,一头扎进长满荷花的清凉池水中,满是畅快淋漓的舒爽与放松。
“哪儿来的……”她喃喃自语着疑惑地转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双手抄在裤袋里的陌生人。
对方的个子很高,上身穿着一件带有简单线条图案的白色宽松卫衣,下摆随意地塞了一个角在黑色长裤的裤腰里。虽然是在九月的炎热夜晚里,这个人却还戴着一顶压得几乎遮住眼睛的白色运动帽,垂落的阴影模糊了大半张脸。
有风从体育场的上方吹洒下来,吹拂过叶挽秋的脸孔,她惊讶地发现那股凉甜淡漠的莲花香气就是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人想到一丛盛放在凛冬冰河上的清丽红莲,柔醇的香气穿过层层叠叠的冰霜封冻,沉淀成一种清冷袭人的奇特寒香。
人的五感在某些情况下是共通的,叶挽秋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嗅觉里的香味正在缓缓顺着鼻腔和神经的传导,一点一点蔓延到味觉上,好像她正在含着一朵被冻结在冰块里的莲蕊,冷气和香气交缠着融化。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也是不符合叶挽秋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种情况的,甚至压根没有代表运势的中调和象征情绪的后调,只有这一种冷而芬芳的特殊味道,缭绕不散,隽永悠长。
也许是察觉到了叶挽秋的目光,对方也略微偏头,垂下眼睫正面朝她看过来。
目光交汇间,叶挽秋不由得愣了一下,同时心里一声感叹。眼前这个人大概是自己见过长得最漂亮最英气的女孩子了,虽然打扮得中性了一些,但是天生长有一副极好的样貌,皮肤瓷白,唇色浅红。尤其是那双眼睛,睫羽浓密,眸色乌黑。眼型倒是有几分狭长锐利,也显得英气十足,偏偏到了眼尾处却上挑颇为妩媚。
只是这种气质被眼神里的一片幽深凉薄给掩盖了大半下去,让人和她对视的时候都有种下意识的退缩和避让。更别说她神情里那种即使是在面无表情的状态下,也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的一股傲气和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种仪态无疑让她的美丽变得非常的咄咄逼人,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只是干看着称赞一下就行了,求生欲正常的人都不会妄图去摸一摸。
看起来像是个不太好相处的高岭之花系美人啊。
叶挽秋友好地冲她笑一下,转头继续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报名人群,听见对方在身后似乎很不满地啧了一声。直到她觉得空气里那些混乱刺鼻的气味已经随着人数的减少而变得可以忍受了,叶挽秋才起身朝报道点走过去,却来回绕了几圈都没有看到历史系的位置。
眼前着有几个专业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叶挽秋有点着急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只能朝那个跟着自己从观众席走下来,无所事事地抄手站在一旁的漂亮女孩问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学姐你好,我想请问……”
她刚开口,话都还没说完,对方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眼神晦暗阴郁地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诶……?”叶挽秋听着对方那把清朗悦耳的年轻男性音色,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反应过来,“你,你是……你是男的……对,对不起!”
可是这张脸……
她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对方的咽喉和胸,果然是她以为不该有的地方有了,以为该有的地方却是一马平川。
她刚刚怎么会没注意到这点?
还有是什么比刚进大学就认错别人性别更尴尬的事。叶挽秋在经历了短暂而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被窘迫淹没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本就被热气蒸腾得微微泛粉的脸颊立刻憋得通红。
她现在掉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反正学校这么大,专业这么繁杂,人也这么多,说不定他们俩就此死生不复相见了也不是不可能。
洗洗睡一觉起来也就啥都不记得了。
还在她盘算着要不要低头道歉然后赶紧开溜的时候,对方又开口说到:“你想问什么?”
“啊,我想请问一下,历史系的报道点是不是在这里?因为我刚刚找了一圈但是没看到。”
“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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