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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来讲,划星阁其实不算是一个确切的地方,它总是时隐时现在溺海之畔,没有固定位置也没有固定形状。而溺海则是神界的最边界,无限靠近于统划六界的判命/轮/盘所在的天外天,把六界和天外天完全隔绝开,历来都是作为仅剩的四位古神们栖身的地方。
如今的神界,除了会轮值到溺海去镇守天外天入口的神以外,平时根本没有任何神灵会轻易靠近这里。
溺海之处,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有漫无边际的云雾幻象。宇宙洪荒的尽头就在这里,空间和时间到了溺海都是没有意义的。同时,溺海也是被视为六界生灵的禁区,只要从溺海跌落进去,那就会被洗去所有神力仙根,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从三凤宫出来以后,哪吒直接飞往了溺海的所在,远远就看到了那层奇异的混沌天光。他调整速度慢慢降落下来,落地的瞬间,风火轮自动消失在了他的脚底。
负责今日轮班值守的是四名神界的高阶黑袍武将,看到哪吒的到来,立刻齐刷刷地单膝下跪行礼:“参见中坛元帅!”
哪吒淡淡地嗯一声,虚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朝前走的步子则是一点也没停顿。直到已经看不见哪吒的身影了,四位武将方才重新站起身来。
来到溺海边后,哪吒并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划星阁此时所在的地方。一直以来,它都是和溺海的虚妄迷境融合在一起,根本不能被其他生灵分辨出来。
沿着那些似云非云的团雾凝结成的阶梯,来到此刻正好变化成一只不停朝外涌垂着浅灰蓝色云烟的烟斗模样的划星阁。还没进门,哪吒就在庭院里看到了一身苍青色银叶纹旗袍的扶桑古神蔚黎。
她没有盘发,只用一枚月桂叶形状的白色雾月石发梳将满头的黑色长发随意压了压,任由它们蜿蜒过肩膀,在身后垂娓成一条静谧的河流。她的面前正摆着一银光璀璨的圆润珠石,手里拿着丝帕轻轻地把它们挨个擦拭过去。
哪吒抬手行了个简礼:“蔚黎古神顺安。”
蔚黎转头看到来人,顿时眼睛一亮,葱白的手指间捏住一枚珠石朝他晃了晃:“哟,小红莲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最近好像又长好看了,我得仔细瞧瞧。”
哪吒抿抿浅红的薄唇,没接她的调笑话,只波澜不惊地问:“夙辰古神在吗?”
“在里面,他猜到你要来,所以一直等着。”蔚黎说着,朝一旁虚掩的房门偏偏头,“叶子还好吗?”
哪吒乌黑眼瞳里的光芒微动,沉默一下后还是点头:“她现下在我那里,应该还睡着。”“那就好。”蔚黎松一口气,将手里的几颗珠石递给哪吒,“算我送她的回家礼吧,你找人给她做个手串或者发卡都行。这可是刚收集来的星骸石,女孩子一定喜欢。”
哪吒接过来,看着那几枚晶粒剔透纯净到接近透明,却又在棱面上泛着一层浅淡柔和虹光的星骸石问:“又一批星辰归终了?这个速度似乎有点过快了。”
“是啊。自从裂缝越来越多以后,星象也开始不稳甚至混乱起来了。前段时间,我和阿辰就是一直在收集这些星星归终后遗留的星骸石来研究,结果也没什么有用的头绪。”蔚黎郁闷地叹口气,目光落回哪吒身上,语气无比真诚且凄凉,“还好有小红莲你的盛世美颜可以让我看着安慰不少,不然这日子可怎么熬得过去。”
说着,她用手背抚着额头,神色忧伤地靠过来:“果然在这凉薄寡淡的六界,唯有这美色还有些滋味。
哪吒熟练地侧身闪开,将那几枚星骸石收进口袋里,面不改色地朝阁楼内走去:“多谢蔚黎古神,我还有事,先去找夙辰古神了。”
“去吧去吧小红莲。”
走进划星阁楼内,哪吒在仙仆的引导下来到了顶楼,看见夙辰正慵懒靠在窗边坐席上,白色的西装外套披搭在肩,袖口垂拂,半散着头发,手支着头躺靠在榻椅背上闭目养神。
“夙辰古神顺安。”
夙辰轻轻抬眼,调整姿势坐起来,拿起案几上倒扣着的两只天青瓷茶杯斟满茶水,分一杯到案几对面:“三太子坐吧。”
哪吒走到他对面坐定,“你知道我要来。”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为了叶挽秋的事情才来。”夙辰轻轻笑了笑。他的眼神里漫散着灰霾的浮光,仿佛夜雾拢月一般,不管怎么看都摸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她将沽宁镇上的裂缝修补好了。”哪吒说到这里顿一下,然后才继续,“我都不知道她还能做到如此。”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莲花复生渡劫归来的时候,是她用自己的血来浇灌着那朵涅火红莲,这才能救回已经没有了肉身的你。
那朵涅火红莲在聚魂池生长了上十数万年,一直都是敛蕊不绽。我也算过,确是时机未到。偏那花和我辈古神同源,都是天生地养,又已经存在了这么漫长的时间,我们几个都没办法让它逆转命格,更难的是那时候只有它能救你。”
夙辰说着端起茶杯,将满杯清香茶水和浮动在杯内的浮散流光一同抿入口中:“唯有灵物可以滋养灵物。血祭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根本没想过会成功。”
“可叶挽秋的血那么一放下去,虽说当时也差点要了她大半条命,但那花却也真的就开了。”
“若非如此。”夙辰轻叹一声,灰光满溢的眼睛里透着种迷幻的笑意,“你又怎么能毫不受限地随意进出溺海,来往划星阁?”
哪吒眼睫微垂,将目光转向窗外。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天亮时分,星星们都成群结队地回到了扶桑树上,大一点的星星们还会停下来招呼后面刚诞生不久的小星星别掉队。蔚黎坐在巨树的枝头,拍拍手引导它们钻进各自该去的树叶罩子里睡觉。
万千繁星如暴雨一般朝划星阁倾落下来,拉开的弧形光幕如一朵倒扣下来的花朵将整个阁楼包裹住,灿烂到沉重,随时会倾轧下来似的。
他知道夙辰作为司夜之神所以有着一定窥探未来的能力,而正因如此,凡事夙辰都不能说太明。于是在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夙辰刚刚的那番话后,哪吒重新看向他:“所以古神的意思是,以前都是我想错了。我能在溺海来去自如,不是因为涅火红莲,而是因为那株红莲吸收的是挽秋的血。她才是根源。”
夙辰展颜一笑,朝哪吒举杯:“三太子自己懂了。”
“可是。”哪吒轻轻皱起眉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浮动着一层清晰的疑惑,“挽秋她手上……”他闭了闭眼,眉间皱痕更深,像是说到了什么让他特别难以忍受的事,声音也沉下去不少,“她从前,为了我,手臂上的那些伤痕。现在都没有了。”
“从前。三太子口中的从前可是指你们的一开始?”
哪吒正想回答,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神色间的微妙变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其实不是,对吗?”
夙辰抿一口杯中的茶:“乾坤圈是你的本命法器,整个六界没有比你更熟悉它的人了。那你能告诉我,它的头和尾在哪儿吗?”
哪吒微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灿金灵镯缄默一阵,然后起身抬手:“谢古神。哪吒告退。”
“三太子慢走。”
……
梦里是满眼的天火坠落,万物焚灭。初生的宇宙一片混沌,光和尘埃融合在一起,像灰蒙黏稠的水一样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萌发出无数的微粒凝结成星辰。
有的星星死去了,它们掉落在地上,生成花草走兽,生成妖灵魔物。遥远大山上的玄冰积雪崩塌下来,化作无数清水,流淌在人间滋养万物。水流淌过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万事万物都被框定在这层复杂而精巧的圈子里,它们向死而生,轮转不息,共同构成了最初的世界,分化出其他的元始族群。
渐渐的,人族开始出现,纷乱开始滋生。所有的画面一下子都变得和乱了套的皮影戏似的,在叶挽秋眼前不断地撕扯波澜着,完全看不清到底在呈现些什么。
最后的最后,整个梦境猛地裂开了,锋利的碎片闪着微光,转瞬即逝的一丝便是一个世界,背后涌动出的无边死寂和黑暗几乎把叶挽秋整个吞进去。
她浑身冷汗地翻身醒过来,感觉身体一阵透骨的冰凉僵硬。视线朦胧间,叶挽秋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宽敞房间里。这里的陈设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几样器具外,只有一把剑鞘雪白的半长宝剑和一些文房四宝一起搁架在桌子上,剑柄的刻花金属在微弱晨光下泛着精细的流光。
外面的太阳似乎有些病恹恹的,浓云徘徊不散,连投进来的一地光斑都不带分毫暖热温度,虚透近无。
窗外是风吹无边莲荷的沙沙声,卷漫开扑鼻的清润花香。叶挽秋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为什么她会从翠屏山的行宫里又跑到这里来。
妈妈在哪儿?事情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哪吒他……也没事的吧?
掀开盖在身上的绯红披风下了床,叶挽秋的视线在那团柔软织物的刺绣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开门出去。却没想到就在她刚伸手摸到门框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在同一时刻开门进来。木门朝两侧滑开的瞬间,叶挽秋毫无防备地抬头和哪吒视线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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