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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冠儒怔愣在原地,随着眸光触及到那纤细莹白的皓腕,和那串熟悉的紫檀佛串,某些存在脑海深处秘而不宣的记忆宛如海水一般翻着浪宇拍打而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穆冠儒”,他还叫那个名字,穆冠臣。
而“穆冠儒”实际是他孪生兄长的名字。
在大邺,双胞胎象征着灾难与祸患,产妇若是诞下双生儿,多半会溺死后生下的,是母亲一再坚持,拼着性命将他保了下来,他才得以苟延残喘地活在穆家。
可他虽是活了下来,境况却是并没有好起来。
母亲生二妹妹时难产致死,而父亲将此归结于是他带来的灾难,后悔为何当初听了母亲的鬼迷心窍,未将他溺死在池塘中。
时间久了,他便也信得认真,是他害死了母亲,是他给穆家带来一切不幸和厄运。
往后十数年,每当父亲用着狠毒阴冷眼光凝视他时,他便在想为何自己没被溺死,是不是只有当他死了,父亲才会用看向兄长的柔和眼神看待他。
只因为比兄长晚生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一出生便注定无法现于人前,成为兄长身后的影子,躲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萎靡发烂直到死亡。
兄长每日新衣华服不断,他只有那件单薄破旧的棉袍。
兄长在太学大放异彩之时,他甚至连最简单的笔画都不会。
兄长在宫中与太子伴读时,他被锁在地窖中,用着石子在地上乱画打发时间。
兄长在家宴上与亲友觥筹交错、食用珍馐美味时,他在吃着残羹冷炙,靠偷吃地窖里的咸菜将坨成一块的冰粥咽下去。
兄长同玩伴在院子里蹴鞠的时候,饥饿让他忍不住蜷缩在一团,可他依旧不死心地透过门上一指缝隙瞧着他们。
也唯有如此,在以后无数个孤寂寒冷的夜晚,他才可以闭上眼睛,幻想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熬过那无尽的长夜。
就在他以为自己或许要在阴湿暗黑地窖里度过一生,转机终于来了。
穆家子孙弱冠礼后皆需去封地宁城历练两年,彼时正值宁城被大夏侵扰之时,父亲本是想让兄长推迟两年再去,但祖宗礼法放在那,纵使父亲是一家之长也不好徇私。
在仔细思忖了三天后,父亲作出了个重大决定,父亲要亲自送兄长前去宁城,顺带着也带上他一道。
离开家的最后几日,他终于过上了人的生活,从阴湿黑暗的地窖搬进宽大温暖的房间,从单薄破旧粗布袍到绸缎华服,从残羹冷炙到珍馐美味。
他高兴极了,几乎觉得往后幸福就要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断流过来。
就算周围的仆从背地里对他议论纷纷,就算一母同胞的兄长用着轻蔑不屑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就算临行前一天父亲屈尊降贵来到他的房间,告诉他带上他不过是想让他在危险的场合,代替兄长做事。
他也觉得很幸福。
前往宁城的路上,父亲让他戴上面具穿上侍卫的服饰,在马车上贴身保护兄长。他并没有觉得不对,反而很高兴。二十年来,父亲终于能瞧见他,他也终于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或许“双生子是不祥、是邪祟”这个说法是真的,他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马车到达与宁城相隔一百里的小城镇酉县时,他们已经行了大半个月,马与人都已经吃不消,便在酉县一家客栈歇息了两日。
然而就是这两日,潜伏在酉县的瘟疫开始大范围爆发。
瞧见事态严重,他们立刻行驶马车离开酉县,然而一切已太迟,在马车上他便发起热来,恶心干呕、全身剧烈疼痛。
他侥幸地想自己没那么倒霉,这不过是水土不服,便一直强忍着、伪装成没事的模样。
晚间下车驻扎休息的时候,父亲命令他去捡够烧一晚上的柴火,可他实在太疼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强忍着疼痛和头晕目眩捡了许久也不过是一小撮。
倒也巧了,这个时候他竟是在一棵树下看到摞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他忙是高兴地抱着柴火回到了驻扎的地方。
可他们早就不见了人影。
他尚且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自己找错地方、或许是父亲嫌这里太过阴湿、换了个附近别地,他抱着柴火绕着那块地方找了数十遍,终于力竭昏倒在地。
感受到力气像丝线缓而持续地被抽离,这一次他终于要死了。
他悲哀又不失乐观得想,或许自己死了,父亲在谈及他名字时会有那么一丝欣慰吧。
昏迷前他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娇小的人影朝着他跑来,稚嫩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哇!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劈好的柴你全给偷了,你是人吗!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应该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吧。
这是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后来他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地度过了十几日,身体沉重地宛若千斤铁碾压在身上痛不欲生,偶尔又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船,头晕目眩地让人作呕。
虽是睁不开眼睛,可他却知晓这十几日一直有人在精心照顾他,耐心地喂药、覆头巾、擦拭身子。
他听见自己的身体在蜷缩着、沙哑着、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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