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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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亦险些哼笑出声:“你到底是喜欢这部电影,还是喜欢别的什么东西啊?”

众人还没理解过来“别的什么东西”是什么,就听他们老张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都喜欢”,一点不含糊。

-“这可能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

-“我信了,现在确实流行把狗骗进来再杀()”

“那你这题目是几个意思,跟电影挂钩吗?”钟亦看他,关于《逻辑美学》没人比他更清楚,“少年?执着?梦想?还是……美?”

顶着全班的注视,张行止避开钟亦的目光,低头看向讲台上的显示屏清清嗓子道:“都可以,不限于电影,合题就行。”

这话一出,底下等着抄作业的学生们就又不满上了,王寺恒身为班长,为了避免课后被同学戳爆私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当面跟老师确认清楚情况:“那老张你起码给咱解释一下‘逻辑美学’是啥意思吧,整这么文艺一题,咱文化水平真的完全跟不上啊。”

但张行止只是握着鼠标把自己的课件翻了出来,道:“这个问题,钟老师讲的比我好。”

-“?又来”

-“自从钟老师来了以后,老张的口头禅就变成了‘钟老师讲的比我好’()”

钟亦当时就被气笑了:“以前就算了,怎么你自己出的题也让我讲,你都没提前给我剧透过,你说呗,我也想听听。”

张行止盯着手下的屏幕想开口,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觉得自己一开口就得露怯:“还是你来吧。”

论电影,钟亦是主创之一,论学术,钟亦是北大的美学客座教师。

“啧,那我来就我来吧,看来张老师把我底细调查的挺清楚啊。”钟亦不再推脱,笑吟吟便接下了话茬,“我大概能明白你的出题意图,但我得先确认一件事。”

“嗯?”张行止这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为了配合钟亦的身高,他一直弯着腰半撑在讲台上。

钟亦就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是真的,本身就很喜欢这部电影吗?”

那一刻,张行止又一次在眼前人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倒影,时间恍然回到十年前,一声“嗯”应得缓慢却坚定。

钟亦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内里那份不易察觉的珍重,唇边的笑再次漾开:“我现在合理怀疑你其实就是自己想知道,只是私下不好意思单独问我,才故意在课上说的。”

这就让人很看不懂了,王寺恒再次担负起了全班的重任,强行打断两人的甜蜜对视问:“为什么?”

钟亦看着张行止便答了:“因为《美学》的主创都是我朋友。”

众人:“!!!”

班上炸了。

跟播放量那些杂七杂八的数据不同,票房在现在都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就更别说当年了。

十年前,《逻辑美学》一上映便直接刷新了当时国内的最高票房纪录,影院排期往后延了五个月才下,把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影展几乎全逛了个遍,最终成功斩获09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别说当时剧组上下无一名人了,就是任意一个制作精良的影视项目能拿到这种成就,都是绝对值得举国庆贺的事情。

十年过去,主演红了,导演、编剧名声在外了,总制片也坐上了立博当家的位置,就连当时的武术指导、美术指导都成了大名鼎鼎的存在,唯独钟亦。

听着底下接踵而来一水关于主创的问题,张行止忍不住悄悄看了眼自己身旁始终勾着嘴角的人。

感觉他似乎很擅长这样,做最多的事,藏最深的名。

钟亦总结了一下耳边的呼声,笑道:“果然是专业关系吗,大家都对丁导很感兴趣啊。”

丁润年是摄影出身,运镜一直很有个人风格,不出意外的话,在座大概率有不少人都是看了《美学》才拿起摄影机的。

“嗯……如果大家这么喜欢他的话,只要你们这个学期都合格了,能让我完成任务给姜院长交差,我就把润年找来给大家上一节课,陪大家聊聊天。”说着,钟亦话锋一转道,“但毕竟拿奖有难度,所以你们想及格,还是得拿期末考讨好你们张老师才行啊。”

王寺恒作为19摄影丁润年的狂热粉头目,这会儿早已严阵以待:“好的钟老师,我已经准备好录音了,您随时可以开始。”

闻言,钟亦也不再废话,笑吟吟便开始了今日份的学术时间。

“你们张老师给的题目‘逻辑美学’,涉及到了美学和逻辑学这两门学科,可以说是两门完美踩中我国教育体系盲区的学科,他们虽然不像语数英是具体的科目,但他们是支配我们日常一切言行举止的行为准则,更是目前阶段中国的孩子最缺的东西,你们姜院长请我来,应该多半是希望我在这方面给你们速成一下。”

张行止已然默默从讲台挪到了第一排靠窗的角落,钟亦看着他混在学生里一起仰头望着自己的样子就忍不住眉眼一弯,继续道:“别的专业就算了,但如果说出去咱们摄影专业的还不懂点美学、逻辑学,就有点丢人了。”

“你们也不用指望我现在一两句话就给你们把这个题目解释清楚,就算我现在直接把美学跟逻辑学的关系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听不懂,这几节课我会尽可能用最直白的讲法给大家补充一点基础理论知识,如果有任何听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当场提出来,还是那句话,课后找我,我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明白?”

说到这里,钟亦是得到了所有人的答复才正式开始的。

“其实说到美学跟逻辑学,就不得不提到哲学,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从哲学里分化出来的分支学科,很多美学的发现都可以通过逻辑学来验证和解释。有一句话叫‘所有的逻辑学家都是哲学家,所有美学家都是逻辑学家,因此,所有美学家都是哲学家’。”

“跟哲学讨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一样,美学也有基本问题,就是‘美’是什么。”

“‘美’分为狭义上的‘美’和广义上的‘美’,狭义的‘美’指我们将在审美范畴中讨论的‘优美’,即一种单纯、完整、和谐的美,也就是古希腊式的美;而广义上的‘美’,它包括一切审美对象,‘优美’只是其中常见的一种,它还包括崇高、悲剧、喜剧、沉郁、飘逸、空灵等各种审美形态,甚至是丑。”

“但以上都只是形容词上的描述,毕竟一千个人心里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于是这就涉及到了审美能力的问题……”

一个人,一方讲台,一张嘴,再其他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眼镜端端正正地架在鼻梁上,所有晦涩难懂的理论信手拈来,经由他半玩笑半认真的仪态变得通俗易懂,张行止感觉自己猛然一下就被拉回到了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钟亦的时候。

如果不是真正见过了他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张行止真的完全没法把学术研究跟钟亦这样的人联系起来。

“木心先生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

“吴冠中先生说,今天的中国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

“简单讲,现在一个人的审美力,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俞飞鸿算一个,ia Prada算一个,审美足够成熟的人通常会有一套独立的自我价值体系,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俗称‘思想独立’。”

“其实一切创造性的工作,技术都只是技术,起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审美,所以我不懂摄影也能去热流,不懂设计也能帮人家决定色系。”

“关于‘美’和‘审美’到底分别是什么,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看法,但公认的一点是,你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审美活动,没有审美活动,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在中国传统美学里,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建构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

“你们应该从来没在别的地方见过“意象”这个词,因为“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核心概念,美学特征表现出来的象征性、含蓄性、暗示性、神秘性,也是东方民族审美思维方式的特有特色。”

台上人一身锦衣,站在朴实无华的教室里,滔滔不绝地用学术性的语言整理归纳着充斥在大家日常生活中的意识世界,不再懒散,不再漫不经心,紧紧地勾着每一个人的注意。

从那时第一眼起,张行止就能感受出钟亦对教室的严肃。

或者说,是对知识的敬畏。

“我们中国人最常讲的两种美,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又称壮美和优美,二者可以‘偏胜’,但不可以‘偏废’,在中国古典美学的系统里,壮美的意象不仅要雄伟、劲健,同时要表现出内在的韵味,优美的意象不仅要秀丽、柔婉,同时要表现出内在的骨力。”

钟亦上面这一大段基本都是照着概念直接背的,正准备展开仔细讲就听沉思了大半节课的王寺恒忽然举手道:“钟老师这题我会!”

“有例子?”钟亦会意。

“当然!”王寺恒当即便是一呲牙,狗腿道,“‘优美’和‘壮美’不就是您跟老张吗,一家人美的标标准准、整整齐齐,一点没偏。”

钟亦噗嗤一声就笑了,惹得王寺恒相当不满:“钟老师您笑什么啊,别看我们老张成天木着张脸,其实贼文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是跟你闹着玩的。”

“是吗。”钟亦挑眉,倚着讲台看向角落里的张行止,顺势便扬起下巴道,“既然你们张老师这么厉害,那接下来就听你们张老师讲呗。”

王寺恒赶紧缩脖子,本来是想帮着老张炫一把,没想到自己还把他坑了,讪讪道:“没有没有,您继续您继续……”

结果钟亦当真就撂挑子不干了,抬着眼镜便道:“本来我就这么几节课,要给你们讲明白美学跟逻辑学都是什么也不现实,连入门都算不上,还是得靠你们自己课后研究。”

“所以我这节课引出了三个问题,留作课后作业的是,为什么说审美力才是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留作我期末考题的是,为什么说美学和逻辑学是中国的孩子最缺少的两个东西,最后留作补考题目的是,这两门学科,究竟是什么关系。”

钟亦这猝不及防一通安排,直把底下一帮学生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记都没来得及找地方记,就听他们钟老师又道:“下节课讲完逻辑学也会留一个相关的课后作业,至于补考题目,我先前就说了,很难,根本不是你们的水准能解决的问题,所以,补考必挂,明白我意思吧?”

所有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产生想要过一门课怎么就这么难的想法……

至此,钟亦说到做到,点着张行止的名字就把人叫了上来,勾唇道:“你们接下来对我这节课讲的东西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你们张老师。”

张行止当时就愣住了,却见钟亦狡黠地睨着他道:“都偷偷看我论文了,那总得检验一下张老师你学习认不认真吧。”

张行止默默一哽:“……好。”

被完美猜中心事。

他会想到拿“逻辑美学”当做题目,确实是因为翻到了钟亦发表的论文。

那天张行止检索完“钟亦”,发现从09年《逻辑美学》结束到12年这两年的时间里,梁思礼、华安、丁润年三人陆陆续续又合作了两次,只有钟亦完全不见踪影,直到他偶然在某核心刊物上挖到钟亦的名字。

原来那两年钟亦竟然是拿去出国进修了,还发表了三篇含金量极高的论文,最次的一篇也在C刊。

可其实这一通下来19摄影的各位心里早已有了数,别说走学术的路子把这门课过掉,就是不拖后腿就已经不错了。

群里一波讨论很快得出了结论,这几番比较,明显还是采风拿奖最靠谱,只等钟亦一把讲台让给张行止,王寺恒就开口问。

“道理我们都懂,所以六月的采风您去吗?”说完,王寺恒还不忘悄么声朝张行止抛了个媚眼,就差没把“不用谢我,我是雷锋”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钟亦也没往远了坐,就在王寺恒边上,正对着张行止讲台的位置,他出声提醒道:“我只带你们到六月初姜院长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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