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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子是传世之宝,独一无二,先帝特意赐给阿姐的,怎么能给你?”没等吉贞开口,皇帝先不肯答应了。
被毫不留情驳了面子,寿光嘟了嘟嘴,笑意不改将头一扬,“论私,我与陛下、蝉姐都是姊妹,千里迢迢从岭南来朝贺,什么赏赐都没得。论公,我阿耶奉旨镇抚岭南,苦居蛮夷之地十数年,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值一颗夜明珠?”
被她撒娇卖痴缠了半晌,吉贞那点久别重逢的姐妹情,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没好气道:“你要赏赐,跟陛下求就是了,别盯着我的东西。”
吉贞越不肯,寿光越来劲了,“我就要它。”脑袋一晃,鬓边金梳闪过刺目的光华。
吉贞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寿光那张娇艳的小脸,“玩物而已,用来招猫逗狗的,被畜生的爪子连抓带挠,臭不可闻,你眼馋成这样?好大出息!”
温泌手背上暴起青筋,他捏着赤金小酒盏,力沉千钧、悄然无声地放在案上,然后毫不避讳地盯着吉贞,看她还能放什么屁。
寿光还当吉贞指桑骂槐,是说她卑贱。她手指攥着微抖的红裙,笑着将皇帝屁股下面的御椅一指,“殿下,你是唯我独尊的长公主,天下除了这张龙椅,还有什么不是你的?寿光名为县主,实为蜗居边陲的丧家之犬,正好配你这臭不可闻的玩物,不是吗?”
寿光声音悲戚,吉贞动了恻隐之心,沉默片刻,她说:“不论贵贱,玉龙子是先帝遗物,岂能转手他人?我曾不慎,致使明珠暗投,所幸失而复得。”她澄澈平和的眼眸望着寿光,“我早已起誓,此生不会再把它交给任何人。”
不等寿光再纠缠,她对滕王妃道:“阿妹醉了,领她去殿后暂歇吧。”她突然没兴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吩咐了郑元义:“外头下雪了,你去库房里领些皮袜、耳衣,给露天里吃饭的那些外官们送去。”随即向皇帝告辞,也要退席。
寿光被滕王妃劝了几句,破涕而笑,但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被吉贞冷嘲热讽了一番,干脆借着醉意遮脸豁出去了,“玉龙子宁愿给猫狗也不给我,好,那阿姐把你不要的驸马给我吧!”
“你疯了你!”滕王怒吼一声,在殿后聆听动静的太后也吓得不轻,顾不上去看温泌的脸色,先命宫婢将滕王这一对惹是生非的父女请到侧殿。面对众人的侧目,寿光倒落落大方的,和滕王猫儿捉鼠似的绕桌逃了一圈,她奔到皇帝背后,探过身子脸对脸冲吉贞笑道:“阿姐,你答应不答应?”
“丢人现眼。”武宁嫌恶地看了眼寿光,使劲搡了温泌一把,“你没事跑这来,吃饱了撑的?还不快滚。”
“我的驸马?在哪里?”吉贞快被寿光|气炸了,她竭尽全力,才忍住没上去给她一耳光,只能装糊涂。
寿光的手指不偏不倚,将温泌一指,“那不是?”
吉贞气得笑出声,“你当武威郡王是猫还是狗,是你也能张嘴要来的?”
“多谢殿下抬爱。”温泌不幸被寿光点中,僵了片刻,突然把牙箸一撂,他的黑眸里是浓浓的讥诮,“臣以为,天下人在殿下眼里,都不外乎畜生之流。”他指着案头凌乱的金盏、牙箸,对旁边侍立的内官招手,“你来你来,这些都是畜生的爪子抓过的,快拿去丢了!别污了殿下的眼。”
寿光有样学样,大呼小叫,“来人呐,把我的案也丢了,殿下嫌脏呢!”
命妇们脸皮薄,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别人笑话,羞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廊檐下的雀儿浑然未觉,还衔着一段花枝在金笼里啾啾鸣叫。炭火熏得太旺了,太后两腮被烤的一阵阵发烫。她瘫坐在榻上,无助地哀求吉贞,“七娘,你少说两句吧……”滕王的疯女儿她不想管,温泌她不敢管,唯有骂吉贞,她知道吉贞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外人面前最好面子。
有话不能私下说?一个个非要在朝臣面前撕破脸皮?
谁知吉贞今天也疯了,把太后呵斥的话当耳旁风,她不管寿光,只对着温泌冷笑,“奇怪了,我又没说这话,有人非要自己做畜生?今日的宴是国宴,畜生杵在这里,是没地方死了要来这里瞎撞?”
“想让我死?”温泌反怒为笑,“没那么容易。”
“住口!”太后忍到极限,大喝一声,“要死要活这种话都出来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她往滕王脸上一戳,声嘶力竭地骂,“管好你的女儿!这里是京城,不是岭南!”
见太后大怒,众人呼啦一下子起身请罪,寿光自知言语不慎,闯了篓子,很乖觉地闭上嘴躲到了滕王妃身后。宴席再吃下去也没有了滋味,外殿还没散,这里的妇孺们也无处可去,太后沉着一张脸不发话,众人只能屏气凝神,望着眼前的酒案装傻充愣。
衔蝉奴喵呜叫着,小爪子无声落地,它拖着松落的绳子,闲庭信步地在殿上踱起圈子。
它在室内听到外头吵得热闹,激动地满地乱窜,奔出来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无趣地很。晃了晃脑袋,它用爪子拨了拨毡毯缝隙里藏的金钿,又用鼻头嗅了嗅打翻的酒盅。
“喵喵,来呀。”寿光扑哧一笑,自滕王妃背后探出一张小脸,逗引着衔蝉奴。
衔蝉奴没搭理她,走到温泌脚下,它轻轻一跃,落进温泌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袖管里蹭了蹭,满足地眯眼。
“桃符,你眼睛瞎了吗?”吉贞说。
桃符飞奔到温泌面前,要把半睡半醒的猫从温泌手里接过来,猫儿不高兴地叫了几声,桃符抚慰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还抱着干什么?”吉贞一脸冷漠,“我刚才在后殿跟你说的什么?”
“殿下!”桃符倏的睁圆了眼睛,她惊恐地抱紧了衔蝉奴,摇头道:“奴不要,它一只猫而已,懂得什么?”
“畜生而已,何必恋恋不舍?”温泌一瞬便明白了吉贞的用意。被她撇清的姿态激得气血翻涌,揪着脖子把衔蝉奴从桃符手里拎过来,随手抄起案头割肉的金匕首,一刀将猫刺死。他动作太快,血完全没有溅出来。将温热的身体放在案头,他对吉贞微笑,“臣替殿下分忧—殿下满意了?”
“好快的刀子!”别人心惊胆战,寿光倒喜得一拍掌,对温泌更加另眼相看了。桃符忍着泪将衔蝉奴用衣襟包了,走出殿去。寿光从滕王妃身后走出来,对太后道:“我父亲献的两匹滇马太后还没过目吧?”
太后被温泌突然杀猫的暴戾吓到了,寿光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唇说道:“没有。马在哪?”
滕王后怕不已,立即命人将两匹滇马牵上来。殿内狭窄,太后率众人走到殿外玉阶之上。望着众人的背影,郑元义对还坐在椅上的吉贞轻声道:“殿下还走得动吗?”吉贞纹丝不动地坐了一阵,眼里凝结的水雾倏忽而逝,她稳稳地起身,“杀猫而已,他有胆来杀了我。”挥开郑元义的手,她抬脚也走了出去。
殿外落了薄雪,茫茫无垠。鼓乐大作,隔着几重宫墙,外殿的喧嚣传入耳中,他们酒足饭饱,在麟德殿前观赏起了禁军的蹴鞠和马球。两匹滇马也随着鼓点摇头摆尾,马蹄把地上的薄雪扬得漫天飞舞,因太后有令,滕王进京时没有带驯马师来,寿光自告奋勇,说:“太后,我骑术也很好的,我去驯马给你看。”
太后笑着点头,说:“当心。”
寿光飞跃上马,她一袭红衫,在雪中尤其显眼。滇马矮小灵巧,在寿光指挥下不停地腾跃,旋转,每次到了太后和皇帝面前,都会屈膝致敬,还会顶着头上的红绣球互相传递,太后看得合不拢嘴,说要赏寿光,寿光得意洋洋地驱马到了御前,用马鞭将温泌一指,大声道:“太后,小女不要赏赐,只要武威郡王和我比一场。”
细密的雪粒子飘洒在沉重的睫毛上,温泌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道:“县主要比什么?”
寿光拎着红绣球,对他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你在军中多年了,肯定精于骑射,我一个小女子和你比,划不来。”她笑盈盈地,左右一看,指着殿宇飞翘的檐角,说:“我要让这匹马把绣球顶起来,撞响最高的那只檐铃,要是你有办法让那只铃铛不要响,就算你赢——但你不能碰我,也不能碰这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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