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旧涧新流(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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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回来复命, 称清原公主与晁氏一家被送出金城,接入韩约营寨。

戴申将酒杯一撂, 靠在椅背上, 对温泌淡笑道:“现在郡王放心了?方才我在清原面前,可是给足了你面子。”说到后来, 他的语音愈冷,已有居高临下之意。

温泌神色平静,起身之时, 小腿上的箭伤剧烈作痛,他扶住案头,稳了一稳身形,而后面对戴申单膝跪地,垂眸道:“多谢陛下开恩。”

戴申“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抵在温泌颈间。手腕猛然一沉, 温泌头微微后仰, 剑刃处沁出一点殷红血珠,他却眉头也没动一下。

戴申笑道:“你不求饶?”

温泌很镇定:“杀了我,无异于金城之盟被毁, 晁延寿、韩约与曹荇三路大军合围,陛下可有招架之力?留我一命, 他们还会投鼠忌器。陛下不是逞一时意气的人。”

“我杀了你, 就掩埋在这衙署里,韩约怎么会知道?”

“陛下认为韩约不会派人一路随行打探吗?”

戴申常年的郁气在这一刻得到极大的释放。他欢畅地大笑,“你一口一个陛下, 是打算俯首称臣了吗?”

温泌被迫喝了许多的酒,双眸却无比清醒,他看着明显有了醉意的戴申,说道:“我已经跪地求饶了,陛下没看见吗?”

“先留你一命。”戴申道,一声令下,左右士兵上前,将温泌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是夜,戴申令佐官拟定盟约,送至韩约营中,约定双方自翌日便各自拔营退兵,且韩约人马不得靠近神策军军营九十里内,韩约忌惮温泌性命,不敢有违,只能一面急信给杨寂商议对策,一面眼睁睁看着戴申自金城撤兵,奔赴江南。

此时的江淮战场,已经僵持将近半年,双方士兵精疲力竭,苦不堪言,忽而接到休战止戈的诏书,简直是不胜欢喜,当即放下剑戟,各归营寨,卸了铠甲,收拾行装,陆续踏上归途。

戴申率神策军折返扬州,被戴庭望迎入城中。此值初冬,飘了一场新雪,沾衣即化,戴申换过常服,解下佩剑,与众将士宴饮,正酒酣耳热,士兵来报,称温犯已经从囚车上解了下来,要如何安置。

戴申饮了一杯酒,说道:“推出去斩首。”见众将筷子都停了,表情颇为震惊,戴申冰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冷道:“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回到暖意融融的寝室,戴申屏退左右,召来戴庭望叙话。问过了扬州战况,戴申颇感欣慰,笑着对戴庭望道:“庭望,你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能够抵御耶律与姜绍大军,很好。你比你的父亲强,比我也强。”

戴庭望并没有受宠若惊,他心平气和道:“多谢陛下。”

戴申听他的语气颇为恭谨,甚而有些疏离,他心里一动,嗔道:“庭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长大了倒生疏了?况且你已经封了太子,该叫我什么?”

戴庭望慢慢张嘴,“父亲大人。”

戴申颔首。想到自己此生可能都后继无人,他怨恨,愤怒,却也无济于事,只能尽力对戴庭望更温和了些——他从小就看重的侄子,他要用心笼络他才行。戴申心念百转,忍不住又说了句:“你在我身边,不可听信谗言,不要像你父亲一样……”

“叔父,我父亲是你杀的吗?”戴庭望突然开口,目光凌厉清冷。

戴申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戴庭望并不退让,“我父亲堕马而死,是不是你指使的?”

“胡言乱语!”戴申暴怒,猛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他酒意顿消,蓦地察觉戴庭望长成了一个英挺矫健的年轻人,他霎时面露悚然,手在腰间摸了个空,脸上却浮起一抹安抚的笑,“你也吃醉酒了?简直不知所谓。快快回去睡吧。”说着手改而搭上戴庭望肩膀。

他一时惊慌,哪知自己这番做作的表情落在戴庭望眼里,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戴庭望顿时眸光一冷,撇开戴申肩膀,一脚飞起,将戴申踢倒。戴申跃起,要奔往墙边去取佩剑,被戴庭望一刀自后心穿透。

戴申怒睁双目,献血自口中涌出,还没叫出一声“来人”,便颓然倒地。

戴庭望双手微微发抖,随即将刀掣出,在戴申靴底反复擦拭。心神略定,外头侍立的奴仆大约是听到了些响动,询问道:“陛下?”

戴庭望声音很稳,“陛下无事。”又问:“温泌已被斩首了吗?”

“还没有。天色已晚,刑官要等明日再动手。”

戴庭望走到外间,说:“把他押上来,陛下要审他。”

片刻后,左右侍卫将温泌押了上来。他一个待死之人,雪夜里也没有遮蔽之所,被打湿的鬓发、眼睫更愈发浓黑醒目。

“你们都退下,在院外守着。”戴庭望吩咐侍卫。

温泌双手被缚,锐利的眸光看向戴庭望手上的刀。这柄利刃,随着他的眸光,抬了起来,挟风而落,他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温泌转动了一下被缚太久而麻木的手腕。

戴庭望从墙上悬的刀中选了一柄,正是温泌的陌刀,他扬手抛给温泌,年轻的脸冷峻肃穆,“清原公主于我有教导之恩,我可以饶你一命。”他说,“不过,你得打赢我才行。”

他年轻气盛,对曾经几次败在温泌手下仍是耿耿于怀,温泌付之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戴庭望,他忽道:“戴申死了吗?”

戴庭望的手已经不抖了,但面对温泌,仍然如临大敌,他双手握刀,紧紧抿嘴看着他。

温泌道:“戴申的疑心病甚重,能容你拿着刀在他寝室里大摇大摆地走动?要么他眼瞎耳聋,要么,他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戴庭望冷冷打断他:“外面有侍卫,少废话。”

温泌将刀鞘掷在脚下,力贯双臂,一刀往戴庭望肩头劈去。这把陌刀,在灯光下更显神威,刀风过处,龙吟森森,烛火也猛然一摇,戴庭望奋力一格,一剑挑碎了温泌的衣袖,他本性正直,又不肯服输,看出温泌腿上有伤,只攻他上盘,两人半点声息也没有,在这狭窄的室内腾挪,顷刻间,额头都浮起细密的汗珠。

戴庭望双眸聚精会神,只盯着温泌劈砍,心里默默数着,斗了上百回合,他眼中不禁露出喜色,攻势愈急,飞转长剑,拦腰横削,被温泌斜身闪开,一刀将他的剑挑飞。

“你不需要跟我比。”温泌微微喘气,因为技高一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你把以前的自己当对手,此刻已经赢了。”

戴庭望蹬蹬倒退几步,抹了把下颌的汗滴,脚下险些被绊倒,赫然正是戴申的尸首。

温泌虽然猜测戴申已死,但猛然看到,仍觉难以置信,瞳孔微微一缩,警惕地盯着戴庭望。

那长剑当啷一声落地,砸到了墙角的铜炉。这一声巨响,连院子里的侍卫都惊动了,快步走到室外,“陛下?”

戴庭望扬手,哐一声推开窗,沁凉的雪被风卷着飞入他的衣领。他头脑顿时一清,冷声道:“来人!陛下被温犯刺杀。”

“好小子。”温泌呵地轻笑,“真不放心我的普贤奴,不知道他斗不斗得过你。”

侍卫惊呼和奔跑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戴庭望飞快从地上捡起剑,走至门口,睨他一眼,“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逃出生天吧。”

温泌握紧陌刀,一步步走出室外,雪光莹莹,灯影飘摇,数不清的甲胄武士涌入这个院落,所有的人虎视眈眈,将锋刃对准了他的胸口。

吉贞猛地惊醒。

肩头冷意彻骨,眼前烛光的火苗在轻轻跳跃,桃符走进来时,带来了一阵凉风,烛火险些被扑灭,她“哟”一声,说:“窗怎么开了?”快步走去关了窗,从地上捡起吉贞的披帛,吉贞的目光追逐着桃符的身影,从迷茫中渐渐清醒过来。

“殿下去睡吧。”桃符俯身劝她。

吉贞看向外殿的方向,“杨寂和韩约他们还在议事吗?”

“是。都还没走。”桃符也熬得眼睛发红,嗓音沙哑,“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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