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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之下,整座城池几乎都已经陷入沉眠。
扇扇门窗黑黢黢地紧闭着,只有屋顶上高低错落的瓦楞,还如蟒蛇鳞片般反射着淡淡的月光,静静蛰伏在潮湿的冷雾中。
金蚕引路之下,方天至正飞踏在街巷民居的层层屋脊上。
他手中犹托着那口铁箱,但芒鞋踩到瓦片上,却几乎不发出一丝声音,便有屋里主人夜里醒来出恭,也定以为只是一阵轻风莎莎吹过。
海侯城是一座相当大的城,但如这般在屋顶取直飞奔纵跃,想在半个时辰内横跨东西也不算难事。方天至追了盏茶功夫,手中金蚕翻腾愈发剧烈,他纵身飘过一桩三进院的山墙,目光尽头便忽显出一道衣袂翩翩的婀娜白影,观身形打扮正是青女。
方天至见到了人,当下不再提气上房,而是悄然落到巷路上,不急不缓地远远缀在青女身后。跟了不久,他便发觉青女与槐序、春王仿佛并不在一起,而是落了单。她赶路不急,只在层层巷路里徐徐穿梭,不多时巷外渐起轻响,方天至凝神细听,发觉隐隐有嘈杂人声与丝竹声交缠在一起。
那乐声甚至靡靡,方天至眉心微皱,转出巷口忽见对街一道牌楼耸立,上书福宝巷三字。牌楼深处,两旁二层木楼外悬着各色绣招,受迤逦成行的红纱灯笼一照,直化作一片艳光迷离的霞团,将整条巷子醉蒙蒙地裹住了。
方天至瞧了一眼,便知这定是烟花柳巷。再去寻青女,却见她径直穿过牌楼,往巷子深处去了。方天至从身后摸出进赌坊时买的斗笠,往脑袋上一扣,便默不作声地拐了个弯,从隔壁巷子里跟了上去。
他走的这条小巷是福宝巷的后巷。巷子里脂粉腻着污水,又混着残羹剩饭,乌七八糟地浸满了沟渠,裂断的青石板两旁生着杂草,不时有野猫恹恹地嚎叫,但幸在光线暗淡,除了偶尔开后门出来倒脏水的侍婢,外加一两个穷酸醉汉外,几乎见不到半个人影。
方天至托着铁箱在墙上一按,弓脊跳上另一排小楼的一层短檐上,脚步极轻的循着青女背影前行,倒正好不为人所察觉。走过半条巷子,他脚步忽地一停,悄声闪到一起山墙旁的樱桃树后。
仔细再看,果然前方不远外,几座清幽小楼里均有人影晃动,闻其呼吸声,均细密绵长,显然是身具武功的江湖人,粗粗一算约有四五个。而青女走到其中一间小楼前,身影推门一闪,消失在了竹丛之后。
方天至静等了片刻,却见周围潜伏的几人只是守在屋中,并不开窗探看,便顺下檐头,窜到那座小楼外的院墙根下,瞧准窗纱上的人影,忽地轻轻越过白墙。落脚到院里细泥地上之际,他几乎足不沾地般陡然向前窜出丈许,藏入了几丛竹枝间。
几幢小楼中的人半点也未觉察被他潜到近处,方天至身在竹丛中,隐隐听到楼上有人悄声说话,略一思忖,心知若托着箱子去偷听,这么大个笨重物件,只怕太容易暴露,便将手上铁箱悄声放落在泥地上,整个人却如一道影子般贴着墙檐游到了二楼窗下,正听青女温温柔柔道:“快了。”
方天至正想,什么快了?忽又有个女人道:“还有多久?”
这女人听声音倒也悦耳,只与青女一比,便如鱼目较之明珠了。她听上去十分急躁不安,却又带着几分骄矜喜气,令人不知是什么身份,青女顺从回应道:“咱们子时行礼,约莫再过不久,家里就来接人啦。”
那女子追问道:“家里来接人?他呢,他来不来?”
青女似是笑了,柔声安抚道:“城主也许不会来,但他会在船上等你的。”她话锋一转,似是有言外之意般委婉低语,“他身体不大好,……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方天至听得又惊又疑,城主是谁?是师叔么?他怎地身体不好?
这女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该知道他身体不大好?
那女子沉默了许久,忽幽怨开口:“是啊。若非他身体已很不好,也许……也许他也不会这般顺从地答应娶我了。”
青女道:“怎会如此?他自幼漂泊在外,又没了父母,你与他是相依为命的情分,他自然是心里有你,才肯娶你。”
方天至听到此处,忽然感觉有些听不懂了。
而那女子却也奇怪,一时自怨自艾,一时又极自信起来了,闻言道:“这你倒说的不错。除了我之外,他还能相信谁?他定然只相信我一个。这世上又有谁真心疼他?只有我最疼他。他娶了我,倒也实在不算亏。”
青女嫣然道:“你说得对极了。”
二人话到此处,闭口不谈了。
烛火跳跃了几回,远处隐隐的丝竹声仿佛响在天外,这院子里除却竹叶瑟瑟外,竟只是枯寂一片。方天至沉住气,并未生出透窗探视的念头,打算等所谓“家里人”来接他们,再缀上他们往那“船上”去,好见识见识他们的城主是何方神圣。
可那女人又忽而说话了:“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女有些讶然,轻声道:“我么……自然是他的属下。”
那女人生硬道:“可你曾经是他父亲的属下。你是不是还可以算是他的长辈?”她顿了顿,语调愈发狐疑,“他只提前告诉了你我在这。他怎么这么相信你?”
青女安静了片刻,淡淡道:“如果这么说,也许我也可以勉强算他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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