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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至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船上有人失踪的人。
自昨夜入定来,船舱内外除了无伤酣睡的绵长呼吸,他只听到远近寂静的海浪声。及至天明日升,厨上来人敲门送水时,方天至穿鞋下榻迎人,对面两间船舱仍是扇门紧闭,其中未传来一星半点的异响,恰似屋中人仍在睡梦中一般。
当着方天至的面,厨房里打下手的仆人又在对门上轻轻敲了几回,无人应答之下,他不敢再打扰客人,只好提桶抱盆地呆站在门外,神色颇有些踟蹰不定。
方天至本要劝他回去,话到嘴边却忽地一怔,向对面舱门侧首望去一眼。
若是寻常百姓,清早熟睡不醒,听不见叫门声倒还讲得通。可就算抛开殷妙不谈,铁氏夫妇身上的功夫分明不俗,又不似目中无人之辈,何至于听不到敲门声,或是任凭他人叫门而不予应答?
想到此处,方天至忽道:“施主,你往贫僧这站一站。”
说着,人已踏前一步,欲将那仆人让到身后去。
那仆人尚不解其意,道:“寺主有什么吩咐?”
他话音未落,舱道尽头忽有个水手抢奔进来,惊声哀嚎道:“死人了!王老水和六指被人杀了!”
那仆人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手掌一松,提着的那只水桶眼见便要滚落在地,泼出水来,方天至见状伸手在桶把上一捞,复将那桶稳稳放在地板上。
那仆人却分毫没留意到此事,只忘我地问道:“你……你说甚么!谁死了?!”
方天至直身而起,却正见尽头拐角处,那水手还没来得及应话,一只皂靴便从他身后伸出来,毫不客气地踢到了他屁股上。
留一线铁青着一张脸,从水手让开的舱道中大步走了过来,因踢人而凌乱的布袍袍角还兀自沾在裤腿上,他这般一个假斯文的人却顾不得整理,只向方天至低声交代道:“惊扰了寺主,是属下失职了。”
方天至也顾不得与他客气,问:“有人死了?”
留一线道:“死了两个水手。被抓断了脖子。”
方天至又问:“什么时候死的?”
留一线道:“昨天夜里。昨夜是他们两个掌舵,今天一早我醒来发现船不动了,出去一瞧才知道他二人被堆在了角落里。”他顿了一顿,续道,“船上备的小艇也不见了。那人杀了人后,想是从船尾放下小艇,割断绳索逃走了。属下这会儿过来,也是想瞧瞧船上少了什么人。”
方天至心中一沉,两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留一线观他神色,又见对面两间房舱门紧闭,心中已知晓大概。这是他的船,他也是最便宜行事的人,自然不会劳烦少主人动手做这不大体面的事,当即选了沈二与铁伯住的那间船舱,二话不说破门而入。
哐当一声门开,先有一阵海风扑面。
众人只见舱中那扇推窗正高高支起,而窗边两张床榻上,一张上空无一人,一张上则躺着昏迷不醒的铁伯。
狂饮大醉的沈二已不见了。
留一线跨到床前,先探了探铁伯的鼻息,又搭了他的脉,道:“他给人点中了穴道。”说着,便依自己的手法在铁伯几处穴道上运功化解,试了片刻又道,“这人用的不是什么独门点穴手法,属下能解得开铁先生的穴道。”
方天至则在屋中缓缓走了一圈。
沈二床榻边堆着许多酒坛,有完整的,亦有摔坏的。只是床脚一块酒坛碎瓷片上,此时正藏着半截细长的烟灰。海风将那段烟灰吹飞了些许,露出了瓷底一抹焦黑烧印。瞧罢,他又走到窗前,微微探身向船外一望,却见新漆的船板上多了许多细小尖窄的刻印,直从这边窗口往左面延伸而去。
方天至瞧了一会儿,曲指为爪在船板上作势一比,果然发觉五指指尖落处恰与刻印一致。
正此时,铁伯忽地睁开了眼。
留一线见穴道已开,立时问道:“铁先生醒了?那沈二呢?”
铁伯没说话,留一线正要再问,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刀在铁伯手中。
可他是什么时候又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
留一线刚想到这里,那抹刀光已动了。
它像一道漆黑雨夜中骤然劈开天幕的闪电,几乎快到人眼捕捉不住,直向留一线竖着劈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裂成两半!
留一线坐着没有动。
半晌,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血——
那里正竖着裂开一道细痕,从发顶直至眉心,几滴血顺着鼻梁淌到了他的下巴上。
擦完,留一线从床榻边站起身,深深一揖几乎扣到膝盖前头,恭恭敬敬道:“多谢寺主救命大恩。”
铁伯的面孔仍像个死人般麻木而僵硬,但他双目中却忽地泛起一丝奇异的光。他这般凝视着方天至,又像是惊奇不已,又像是惊恐莫名。
他手中则仍握着那把刀——
只有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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