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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054

陈升回到山腰那间小茅草房的时候, 大夫还没找来, 只有于添喜坐在土炕下面，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陈升赶紧绕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床上缩成一个小包的唐洛川。

他侧躺在土炕上, 习惯了用背示人, 瘦弱的小身板儿蜷成一团儿，瘦削的肩膀更是微微颤抖着。陈升看得心里发凉，三两步跨上去把人轻轻掰过来，入目便是一张血色全无的脸, 像是蒙上了一层湿哒哒的白纸, 两瓣嘴唇失去了平日里的红润，被主人死死用牙齿咬住，下唇瓣被咬出了一圈凹陷的齿印。

陈升怕唐洛川把嘴巴咬烂, 只能捏上他的下巴，逼迫人把嘴张开，又把自己的手横着塞过去, 让唐洛川咬住。人在剧痛来临的时候, 总是会想方设法地转移痛苦, 有人会揪着床单手脚乱踢, 唐洛川则习惯咬东西，让咬肌牵动太阳穴，试图转移加诸于神经的折磨。

唐洛川过长的眼睫毛被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打湿，沾成一片儿，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鼻息之间也被熟悉的气味包围，心里一下子松动下来，有些虚弱地低哼：“疼。”

陈升听得心肝颤，赶紧把人搂到怀里，笨拙地安慰道：“不痛不痛。”

唐洛川一辈子难有脆弱的这会儿竟然全都流露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觉得委屈得很，瘪着嘴，眼眶都红了起来：“我肚子疼。”

陈升的大手赶忙覆上唐洛川的小腹，掌下的肌肤一片冰凉，更是让陈升心慌不已。唐洛川本来痛得脚趾都蜷缩起来，这会儿冰凉凉的小肚子被陈升火热的掌心贴了一会儿竟然有所好转，紧绷的身体躺在陈升的怀里慢慢放松开来。

没一会儿，唐洛川就睡过去了。

陈升见人睡了，便拂开唐洛川额头上被汗打湿的几根湿发，挪开眼睛去，实在看不得小哥儿这副受罪的样子。

于添喜过了最初担心那阵子，这会儿在旁边看得若有所思。这两人恐怕才不是什么兄弟关系哩，想来是私奔的一对有情人逃到落日村这偏辟地儿来，不敢招摇过市，只能扮作兄弟，想想也是可怜。

差不多到了正午，大夫才被找来，恰巧还是上回那个给唐洛川看病的许郎中。许郎中对唐洛川和陈升的印象很深，心里有些奇怪这小两口儿怎么跑到落日村来了，不过作为见惯大风大浪的大夫，还是看病要紧。把无关人等全部赶出门外，只留下陈升待在屋里，许郎中才虚虚探上唐洛川的手腕。

许郎中号脉的时间格外的长，陈升也不敢打扰，只能不安地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转圈。

看着许郎中的眉毛越皱越深，陈升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把事情越想越坏，心里不安准备再转两圈却突然被人从旁边打了一下。

偏头一看，这位年近花甲的大夫正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一把胡子气得乱翘：“我怎么给你说的？小哥儿寒气入体，不能行房事，不能行房事。你这混小子倒好，不仅把人碰了，还弄出个孩子来！你这是把你媳妇儿不当人使唤啊？！”

陈升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许郎中到底在说什么，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许郎中说话。末了，呆呆傻傻地问：“你再说一遍？”

许郎中仰头瞪陈升一眼：“还说？我说你家小哥儿怀孕了，这会儿都快两个月了！”

陈升像是瞬间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张大了嘴巴，半天才缓过来，然后问：“那该怎么办？”

许郎中捋了捋胡子，平息下怒火：“所以我才说你这小子太过荒唐，按小哥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受孕，这会儿胎儿又受到了惊吓，迹象不稳，偏偏小哥儿又气血不足，拿什么去供养他肚皮里揣的那小的？难啊！难啊！”

陈升身形踉跄了一下，他先是看了一眼炕上的唐洛川。小哥儿尽管睡着了，眉心还是紧紧锁住，显然痛感并没有完全消退。

陈升现在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唐洛川怀孕的事给了他巨大的冲击，现下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但心中的一个想法却是丝毫没有动摇，那就是无论如何他的小哥儿必须安全无恙。

陈升收回视线，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比他矮上一大截的许郎中，压低声音问：“可以不要这个孩子吗？”

许郎中闻言，很是吃惊地打量了一番陈升。他游走乡野，行医多年，见过太多汉子为了让哥儿生孩子犯下的腌臜事。要是碰上这种状况，无论有没有犹豫，大抵都是拉着他说要保小的。哥儿受孕本就不易，若是怀胎艰险勉强生下来，以后也都基本丧失了生育能力，已经有儿子的可能心中还有所权衡，但要放在那些没有生出儿子的人家，很多时候迫于多方面的压力，就算舍不得自己的枕边人，也还是偷偷拉着他说要保小的。

陈升这样果决说不要孩子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只可惜事情不是说的那么简单，许郎中忍不住又瞪陈升一眼：“这会儿后悔了，早干嘛去了？听老夫的话忍上一忍，万事等小哥儿养好身子再说，照理按他的体质，生一箩筐都没问题，这会儿却揣了个大麻烦在肚皮里。”

陈升面上露出一个苦笑来：“许郎中是我错了，你快开个方子吧，小洛他肚子还痛着呢。”

许郎中却摇摇头：“你这会儿后悔也晚了，你当肚皮里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老夫是有些方子，但对身体损害太大，按他现在的状态根本用不得。”

这时候想要堕胎的代价是很高的，大周朝的堕胎药大多有毒，很难做到在堕胎的同时不伤及母体。除此之外，堕胎于情于理都不符合世俗观念，哥儿受孕本就困难，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祭祀哥儿神，要有哪个哥儿怀上了孩子不都得上柱高香，谁还会想着不要的呢？有堕胎想法的大多是些勾栏娼妓或是同人苟合的尼姑，堕胎的方式也极其粗暴野蛮，对身体损伤极大先姑且不说，孩子能不能弄掉都成问题。

唐洛川的身体本就亏空，这会儿要吃下那些副作用极大的药剂，如同雪上加霜，根本行不通。

陈升听许郎中这么说，心里发凉，急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先把孩子稳一稳，让小哥儿把身体养起来，以后待如何，只能视情况而论了。老夫先开张养胎的方子，你拿到镇上去把药拣了，一日三次，服在饭前。另外，切记不要让小哥儿劳身劳神，先静养个把月。”许郎中说着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看着陈升语带严厉：“你要还想保住媳妇儿，就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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