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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河老宅子里,匆匆回到家里的人各自忙活开了。钱师傅自去拿草料喂骡子, 钱小虎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帮着顾瑛在灶前烧火挽柴,闹着要吃鸭肉片丝和烙馍馍。
顾衡倒了一盏热茶递在张老太太的手里,好半天才笑道:“这一路上您怕是憋坏了吧, 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话想问我?”
张老太太见他脸上神色自然也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痕迹, 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跟你那对脑子不清楚的爹娘见气, 他们在十几年前脑子就被驴踢了,尽去信些神棍神婆的歪门邪道。好好的儿子不疼, 还处得跟仇人一般。”
庄户人家的桌子上没有什么金贵的茶壶茶盏,不过是市集上买的普通白瓷。因为用得时日久了, 茶碗的内里就有一层洗也洗不掉的黄渍。
老太太不是穷讲究的人, 一口气喝干尚有些温热的茶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道:“还有那什么童士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偏生你娘那个睁眼瞎还把他当成宝。也不好生想想,她死后上坟的只能是亲儿子,难不成当外甥的还会给她烧香祭拜不成?”
顾衡让祖母的话逗笑了, 满腹的郁闷之气也消散不少。
习惯摩娑着她一双做惯粗活的手缓缓道:“这些事从前我还会置气,如今我早已不再挂怀, 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是过呢?您一路上尽在悄悄瞄我, 是不是还想问这童士贲和叶瑶仙既然计划如此周密详尽,怎么还会被那些无事闲逛的衙役正好撞破?”
张老太太头点得像捣蒜一般,“童士贲先前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但唯有衙役找上门这一桩事是个巧宗儿。只怕连他自个心里头都在嘀咕,怎么会那般凑巧?”
顾衡知道老太太的心性,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只怕今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扯过一张木板凳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坦诚这一路的布置,“最早我就发现了这桩婚事里的蹊跷,觉得叶瑶仙竟然这般好那般好,童太太何必舍近而求远,不把这女子配给他儿子反而极力先仲成我?”
年轻人眼里闪过一道狠厉,半晌才掩下继续道:“这世上谁都是辛苦挣扎艰难求存,所谓事态反常必为妖,我就拜托时常来咱家的马典史派人留心一下童士贲的行为轨迹。这人也算是莱州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没有他不熟悉的人和事,且为人还算公正。”
张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是不是前一晌经常悄悄到咱家来的那位马典史?”
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屋子里面没有掌灯,使得青年的脸上有一小片阴影。
顾衡微微点点头,本就有些单薄青白的下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不过半个月的工夫,马典史就派人过来告知我,说发觉童士贲和叶瑶仙隔三差五地背着人在茶楼里见面,言语间似乎在密谋一桩事。”
张老太太虽然知道小孙子躲过了这场天降灾祸,此时却还是心有余悸,此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
老人家打心窝儿里心疼自家小孙子,抓着他的手嘶声恨道:“幸好我早早地把你带在身边养着,若是交给你那个娘只怕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这种毒蝎妇人竟然伙同外人,硬要给你头上栽一个刑剋的名声。真要是坐实了,日后你就是当了大官也会动辄得咎惹人议论。”
老太太的话全然发自内心,没有半点挑拨之意。
却不知道这番话如同滚烫赤铁放进了冰水里,让顾衡的心境顿时沸腾了起来。畜生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那位抱有期望,不过是自己心中犹有不甘不舍罢了。
良久之后顾衡才重新平静下来。
却是想起在那场大梦里,顾瑛自闭于棺木当中时微不可闻的一声欢喜,那浅浅的慰怀叹息时时回荡在他的耳边。在那世他一贯自负精明厉害绝不轻言服软认输,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几个宵小和妇人之辈玩弄于掌股之间。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祖母,帮她抹去裤腿上无意溅上的几处泥点子,叹息道:“那两人密谋成事之后,预备在城中躲一段时间听听风声后再另谋出路。没想到我请托了马典史,提前在他们暂居的屋子里下了迷药。又喊了衙役过去正好将他们光身子堵在里头,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张老太太愣了一会儿,又骇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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