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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大结局
这一看圆肚尾羽,决然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凤瓷。
八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宁家之后,再无人敢做凤瓷。说是避讳也好,能力不及也罢,如今看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着手做凤瓷,都惊掉了下巴。
这到底是年少轻狂,还是不要命了?!
人群之中,宋慕青见赵小渔手中逐渐成型的胚子,眉头略是皱起。
这凤瓷怕是小渔临时起意。
宋慕青了解她,倘若早就心中有数,昨日她就会与自己提起,然从辽城侯出现开始,她的神情便不太对,凤瓷是当下才决定的。
而选做凤瓷,怕是已经决定要在辽城侯面前暴露自己是宁家后人的身份。
大庭广众下,睿亲王世子不会做什么,宁家的事外传与太后有关,若在这关口上出现一个宁家后人,便是为了那颜面,太后也得保住小渔。
就是那辽城侯,猜忌之后,怕是要暗中动手。
宋慕青的视线落到高台上,果不其然,辽城侯整个人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着赵小渔方向,盯着她手中的凤瓷。
“这是!”辽城侯看着赵小渔,接连看了几回,脱口而出,“宁家还有人活着?”
“侯爷,宁家只有一位少爷。”辽城侯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宁云霆,微微笑着朝他行礼,又与边上的睿亲王世子打了招呼。
长枫推动轮椅,宁云霆往前了些,看着场上的赵小渔:“宁家那位少爷若还活在这世上,孩子都很大了。”
辽城侯生性多疑,对他这番解释迟疑,但因着之前宁云霆为自己挡了一箭,敷衍地问候了一句:“伤势如何?”
“伤了些筋骨,近些日子不便动手,别的没有大碍。”
辽城侯见他手臂用布兜挂起来垂在胸前,的确不能动,便收了视线,继续看着赵小渔:“他识得宁家后人?”否则怎么可能做的出凤瓷来,要知道当年宁家出事,关于凤瓷的一些稿纸全部都销毁了,就连元家造假的那些也都毁的一干二净,怎么还能有留下的。
宁云霆目光越过人群眺向赵小渔,似是观赏打量。而赵小渔此时亦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两人视线于空中交汇,两人都是一愣。宁云霆轻抿起嘴角,已然清楚她的打算。
边上的睿亲王世子颇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骨扇一晃一晃:“那位是岐山书院选送过来的,叫赵小渔,今年应当是……十六岁,宁家后人之中,的确没有他这样年纪的男儿,但我听说,宁嗣朝有个女儿,宁家出事的时候她多大?”
这番话让辽城侯将目光重新聚焦到了赵小渔身上,宁嗣朝的女儿,当年的凤瓷也是宁嗣朝所制……
宁云霆瞳孔一缩,很快敛了下去,脸上还是那笑盈盈的模样:“要真有宁家后人,可就有趣了。”
睿亲王世子看了他一眼,视线在附近那些侍卫上定了定:“的确有趣。”今日的这些侍卫,看着都脸生的很。
此时场上部分选手已经要进入最后的工序,烧窑开启,赵小渔将上釉过后的凤瓷捧入了台子,就等全部推齐了后一道送入。
她目光熠熠地看着凤瓷,等烧制成后,她就要用这告诉世人,这才是宁家真正的凤瓷,而非元家烧出来的赝品。
她要阻止大哥……
就在这时,只听见“轰”的一声,赵小渔面前的烧窑后,发出震天的爆破响声。
转瞬乱石飞溅,烟尘滚滚,伴随着人的惊叫声,原本这座烧窑后边的另外一座大烧窑,被炸毁了一半,伤及许多在附近的人。
赵小渔在爆破的一瞬被声音震得听不到响儿,好在只是被爆炸的气浪掀得踉跄两步,没有大碍,随后那些慌乱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耳里。
“快,去救人!”
“怎么回事!”
“保护世子,保护侯爷!”
突如其来的爆炸,连着台上都跟着乱了,侍卫们纷纷上前来保护睿亲王世子和辽城侯,等睿亲王世子反应过来,他与辽城侯已经被侍卫分隔开来。
不对劲!
李叡蓦的看向辽城侯那方向,刚才出现的那个赵姓公子此时与侯爷一同,已经被拥下了台子。
“来人!”李叡越发觉得这变故来的奇怪。
“世子!”
李叡的贴身侍卫很快出现在他身边,李叡下令:“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去侯爷那边,不要让那几个人靠近他,快!”
说时迟那时快,在窑场内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爆炸那处时,辽城侯那儿混乱突起,十来个侍卫忽然刀剑相向打在了一起。
紧接着,还没看端坐在轮椅上的人和辽城侯说了什么,怎么出的手,就看到辽城侯如同一个木头桩子一般突然僵硬住不动,脸上神情既是震怒又携杂了一丝罕见惊惧,惊声威着‘休要胡来’!
然而,没人会听就是了,会听的赶不过去,被窑场内突然冒出来的刺客们制住。
刚刚还在宁云霆身后的长枫,此刻挟持住了辽城侯,在那些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烧窑旁。
等候瓷器进窑烧制的选手纷纷退开去,赵小渔看到辽城侯身旁的大哥,迅速拿了桌上的小刀要冲过去,被赶过来的宋慕青一把拉住。
“别去!”
赵小渔扭头看他,眼底满是焦急:“不行,这样下去大哥就没活路了!”
宋慕青紧握住她的手,视线在半空中与宁云霆打了个照面,声音沉沉:“小渔,他本就没打算有活路。”
赵小渔猛地怔住,心底里预料到了他这答案,却如何都不肯信:“不会的,还是有办法的,等我将凤瓷做出来,势必要过问,届时能以宁家后人的身份到京城去面见太后,问个公断!”
宁家当年如何惨,问问太后可能睡得安稳,又如何能纵容胞弟……哪怕最后豁出性命,她定不能让宁家这桩埋了过往尘土里,天下尽知,却不该是大哥如此的手段!
此时她心底只剩下一个信念,大哥得活着!只要大哥能活下来,就算是散尽一切她都愿意!
她浑身发冷得厉害,思绪却是清明:“宋慕青,别拦我。”
“小渔。”宋慕青低声喊着她,看着烧窑前,一些话却不忍说出口,只以行动默默随了身侧,护着她朝宁云霆所在的方向去。
烧窑前,热浪滚滚从里面冒出来,靠得近一些就会被烫伤。
半刻钟前还意气风发的辽城侯,此时头发凌乱的被长枫压制在烧窑前,只一步就能将人送进去。
“你要做什么,赵谌!”辽城侯此时也慌了,那一阵阵的热气滚上来,跌进去后绝无生还可能性,到这一刻,再富可敌国身份尊贵,也只剩下保住性命这一样而已。
宁云霆将一幅画抛入了烧窑中,火势瞬间将其吞噬,泛着异样好看的红艳,他淡淡提醒辽城侯:“我姓宁。”
辽城侯瞪着他:“是你——”
“同样用的是宁家的瓷窑,烧制出来的东西却不同,看看如今这些……宁家没落,明州青瓷却也是没落了,可这都是拜一人所赐。”宁云霆拿起刀子直接在辽城侯的手中划了一刀,强行用他的血与一壶酒混合在一起,撒在了烧窑前,“宁家烧瓷百年,你将成为第一个以身祭瓷的人,宁家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这批烧出来的瓷器,将是明州最好的,这也算全了辽城侯你的爱瓷之心。”
“你敢——!”辽城侯唤人,才发现已经没有人能为他所用,整个窑场就是一场精心布置引他入局的瓮,意识到这点的辽城侯悔不当初,眼下猩红火苗舔舐着,直觉要将自己脸上的面皮都烤焦了,“放了我、放了我!”
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然而都是无用功,他的身子不知中了什么邪挪动不了半寸。
“本来我也不屑用你这肮脏之人的血,可宁家七十三条人命的血债得有人偿,他们的魂得你来安,当年你命人屠我宁家满门,如今以你来祭他们,也好让他们早日上路投胎。”
“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辽城侯此时贴着窑洞的半张脸皮肉焦烂,痛不欲生地哀求着,再没了往日气焰。
宁云霆冷冷看着他:“你能给我什么?”
“我去向皇上认罪,宁家的人是我杀的,宁嗣朝是我害的,凤瓷、还有凤瓷!”随着人被推的越来越近,辽城侯几近疯狂,“凤瓷是我让元家造假,偷天换日进贡给太后,还有我多年积累下的财富,山西的金矿,陇南的蚕业……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
“侯爷似乎忘了还有一处屯兵之地,邺州。”
此言一出,辽城侯脸上霎时褪尽了血色:“住口!”
“身为侯爷有名无权,为了钱权,你可以无所不作。宁家不齿与你合作,你便转而找了元家,因宁家的‘不识趣’轻易就取了百来口人的性命,心安理得坐拥这些人骨堆砌出来的财富,你该死。”
辽城侯求饶无用,整个人被扑面烧灼的热意激得气血上涌,眸中一片猩红狰狞,“这天下本就该是我周家的天下,小儿昏庸,我有何错之有!便是你,只要你肯,我于你个宰辅做做又如何!”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引得人群倒抽冷气,随即便明了,一切正如那名年轻男子所言,辽城侯竟是要谋反的!
被人制掣的睿亲王世子看着近乎癫狂的辽城侯,眼神沉暗,阴沉沉笑叹自己也成了此人一枚棋子,解除了性命之忧,却因为这后面的事而倍感头痛。
不同于睿亲王世子想到了之后,陆山长直直看着自己从前欣赏的后辈,堪堪从他未死的真相中回神,就意识到他为了复仇所为……“霆儿,霆儿!”要唤止他做错事。
“大哥,他已经认罪,宋慕青在这,还有、还有世子都听到,他罪该万死,交给衙门审判,大哥,你收手吧!”赵小渔被人拦在一尺外,不住劝着,眼眶泛红,透着哀求。“你还有我,你别再丢下我……”
宋慕青抱扶着他,目光和宁云霆相接,忽然攫住了他眸中一丝笑意,暗忖不好。
就看宁云霆轻叹了一声:“真好。”也不知说的是辽城侯开出的条件,还是眼下妹妹有人照顾的画面。
宁云霆扬手,长枫将人拉了回来,脱离了那热度,辽城侯松了一口气,“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认罪,亦可以你我合作,只要一声令下,即可从明州起——”
“但我只要你死。”
说罢,在辽城侯的惊恐中,宁云霆伸手将他直接推下了烧窑。
————
窑洞里的火霎时扑了出来,瞬间将人影吞没其中,随后窑门一关,只‘咚’的一声响,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宁家窑场。
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整整有一刻钟的功夫,没人开口说话。周遭那些排兵布阵、训练有素的刺客们各个阴沉满面,手持刀刃,寒光烁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带着几许森然的可怖气息。
赵小渔哑然半晌,才从眼前这骇然景象中回过神,到了这时,再多的打算都已无用,她直勾勾地看着那轮椅上的人,如何的决绝,便是证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头。
哪怕是为了自己。
赵小渔往后退了一步就退到了一堵温厚的怀抱里,那从始至终都护着她的愣头青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抬手一抹才发觉自己脸上都是眼泪,好半天开口嗓音都是哑的:“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哥哥,愣头青,我,我不想失去他……”
宋慕青摸了摸她脑袋,眼底因着怀中女子的脆弱而显了心疼,方道:“他亦舍不得你。”
方才那一阵混乱,早叫赵小渔扎的发髻松了,这会儿一碰,风卷走发带,一头乌海藻似的长发扬起,笼住了她的面庞,也拂过宋慕青的下颔,后者一伸手,便将那缕发丝轻轻别在了她耳后,再自然不过。
“你、你你——”不远的林怀甫瞧见,倏然瞪大了眼睛,瞪着瞪着眼眶一圈竟然红了。
只是赵小渔没空顾得上他罢了,她的眼里只有大哥宁云霆,就连那位林家的老师傅问话都听了个模糊半茬,直到他问了第二遍,才目光坚定地扫向宁云霆,“是,我是宁嗣朝之女宁绥绥。”显然也是不打算将自己置之事外。
“难怪,难怪能造得如此相像。”林老师傅感叹道。
彼时这边的动静分散了一些注意,有一小声议论从人群中传了过来,“这斗瓷还比不比了?”恰也是众人心底想的。
出了这样大的事,大家伙还被人团团围着,一个个凶神恶煞,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善了的样。
“比,自然是接着比。”这话是从宁云霆口中说出来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风扬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
“宁家后生,你与、与人的恩怨已了,咱们乡里乡邻的,何必舞刀动剑这般!”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放我们回去罢!”
话音刚落,被宁云霆朝那方向一扫,那儿就没了声响,最终,他将目光放在了评委老师傅身上:“比试的人可有触犯规则?”
“并、并无。”老师傅回道。
“那是斗瓷遭了天灾不能继续?”
“非也。”老师傅被他的一番歪辨说的无力去争辩。
就听宁云霆道:“那就继续走着。”
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自然是他怎么说怎么做,何况他后面说的也恰是实情,死了辽城侯兹事体大,然而却不影响斗瓷决出个名次,八年未比的斗瓷大赛,寄予了多少人的厚望。
不免的,又有几分凉薄。
“你们且记着,宁家的窑,永远对制瓷的匠人敞开。”话音落,宁云霆的话掷地有声。
然而所有人都惧怕他,分外难熬地战战兢兢候着,将那些坯子摆了进去。
一个个瓷坯装了匣钵进窑洞,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周遭亮起了火把,几处点了火堆供人抱团取暖。斗转星移,有些人单纯地等开窑,有些人则等着援兵来临。
赵小渔隔着把守的刺客往宁云霆那处看,随后起身走了过去,随着天色转暗,轮椅上的男子稍稍阖着眼,仿佛是在闭目小憩。
她走向宁云霆,刺客立时亮了大刀举刀拦住,不等出声喝退,就被长枫按住了肩膀制止,示意放人。赵小渔瞥了他一眼,依然朝着宁云霆的方向去,擦身而过之际,却听他叹声道:“这八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放松的时候,他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赵小渔的脚步一顿,顷刻间心就像被针尖儿扎了数个孔洞,冷风呼呼的往里头灌,再看向宁云霆脸上不遮掩的疲惫,攥紧了手心。随后一步步地靠近过去。
“我的腿在大火里烧烂了,掀开里头白骨反而把你吓着。”宁云霆未睁开眼,语意轻松,仿佛寻常的聊天,“偏有人总想着能治好它,若见到她,你帮我同她说,是我辜负了她的好意。”
“要说你自己说去,她等了你八年,手里的绣花针成了银针,寻不到旁人便拿自己下手一点一点学出来的……”
“我知。”
可注定是辜负。
“倘若可以,我宁愿她当我八年前死了。”如若不是意外撞见了赵小渔再有了牵扯,他未必会在她面前现身。
赵小渔眼前再度泪意模糊:“她是我嫂子,我认了他的,你也不许不认!”这话说得胡搅蛮缠,可再闻却满是哭腔。
“绥绥,我负了她十年八年,可往后余生还长……”
“我不要听!”赵小渔捂住了耳朵,双眼通红,“我赵小渔这辈子懂的唯一道理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死如灯灭,一捧黄土什么都没了,可要活着就有希望,大哥你从小疼我,你看看我,看看陆姐姐,你怎舍得让我们俩为你伤心难过!”
宁云霆目光微动,划过痛意,嘴角浮起的笑意却更甚:“能找到你,已然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总算老天还是怜悯我。”
“大哥……”
“乖。”宁云霆遥看着夜空,繁星点点,神情里满是眷念与悲戚,“你看,爹娘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赵小渔跪在他的轮椅前不住摇头,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滚了下来,沾湿衣襟,忽的被一方帕子轻轻擦拭去。
“……我累了,绥绥。”
“跟陆姑娘说,就当做了一场梦。”
“你承袭了三叔的天分,不可浪费,爹和三叔早年就想将青瓷之美传世,你万不可辜负。”
“我想歇歇了。”这么多年,为了宁家,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他活着为了报仇,死,便是赎罪。
赵小渔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带离宁云霆身边的,只觉得哭得整个脑袋里闹哄哄的嘈杂,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扯一般,饶是如此,都不肯松了宁云霆的外衫袍子,以至于堪堪恢复过来时,手上多了一件外袍,而长枫的氅衣披在了宁云霆身上,面色煞气得很。
她心底委实有个不好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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