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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过安城的计簿册子摊开指给她看。他一一解释上面的进项是什么,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夫子, 耐心教导他刚过三岁的稚童学生。
身为稚童学生的赵枝枝十分为难,她听不懂,可是太子说话的模样实在太诱人,而且他的声音很好听, 每个字敲在她耳边, 像是露珠滴在朝叶上。
太子每说几句话, 就会停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她觉得他也知道她听不懂,他只是想和她分享他此刻欢愉的心情罢了。
赵枝枝更加认真地竖起耳朵, 目光专注望着太子。太子的手又一次落下来时, 她主动往前顶了顶, 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他掌心,贴着蹭了蹭。
姬稷被她这一细微的小动作弄得心头酥麻, 他手下动作更柔,抚过她额头的时候, 爱怜地捋起她鬓边一缕细发。他端坐着, 另一种手拿过新的计簿竹简册,嘴里继续说着安城的时候,目光漫不经心, 轻轻地贴着赵姬的面庞擦蹭而过。
赵姬躺在他怀里,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没有装听懂,她没有点头假装附和,也没有掩饰她目光中的疑惑与新奇。赵姬身上有许多好处, 诚实是她的好处之一,永远对世事保持敬畏心也是她的好处之一。
凡是赵姬没有听过的,没有见过的,在她看来,就是新鲜有趣的,和她说话,他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话是否令人枯燥烦闷,因为赵姬会用她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回应他,她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他的话有被她放进心里,哪怕她对此一无所知。
要是赵姬只对他一人这样就好了。
姬稷想到赵枝枝平时对身边的小童奴随也这样,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没舍得掐重,捏完后又疼惜地揉了揉。
他最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用好听的话灌溉赵姬,因为他发现,赵姬似乎分不清好意与爱意。
姬稷有些气馁,但他没有沮丧太长时间,仅仅须臾而已。
赵姬分不清好意与爱意,但他分得清。
午后的太阳越发热烈,日头越升越高,阴凉的大殿逐渐被阳光占据,青铜大鼎里的冰块消融得更快,腾腾白气发出嘶的声音。
两个人贴在一起,难免热得慌。
姬稷想将赵枝枝从他身上扒下去,因为他真的热,可是赵枝枝不觉得热。
她往他身上贴得更紧:“殿下,你身上好凉快。”
姬稷准备揪她衣领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不决:“衣料凉快。”
赵枝枝悄悄捞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臂,她的脸直接贴到他的手臂上,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不是衣料凉快,是殿下玉体生凉。”
她热红的面颊贴到他肌肤,他更热了:“大概是因为孤爱洗冷水澡的缘故吧。”
赵枝枝一张脸在他手臂上滚来滚去。
真舒服啊。
贴着殿下比贴着冰块更爽快。冰块太寒,贴久了还会滴水,殿下不会滴水。
殿下比冰块更好使。
姬稷面无表情看着赵枝枝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他两条袖子都被她捞上去,她这边贴贴那边贴贴,完全将他当做冰人使了。
姬稷咽了咽,赵姬瘦白的手忽然伸进他衣襟下。
他总算明白她贴着他不止是为了消暑。
一个时辰后。
赵枝枝浑身是汗从姬稷身边爬开:“热死了,热死了……”
姬稷哼声拍了拍她:“咎由自取。”
赵枝枝高高撅起嘴,努力地朝放有冰块的青铜大鼎缓慢爬行。地砖凉,整个人贴上去凉快,她没力气走路,像虫子一样靠着爬的方式缓慢前进是她最后的倔强。
姬稷看着前方白嫩的一条赵姬,他又气又笑,赶着上前为她披上外衣,她一看到靠近,立马喊:“殿下是火炉,赵姬不想再被烤,殿下别过来了。”
姬稷蹲下去:“还有力气喊,看来孤烤得不够久。”
赵枝枝朝着冰块挪行。姬稷看不过眼,大步一迈,取了她想要的冰块,没有立刻给她,随手抓起散落一地的衣袍,用衣服裹了冰块,试了试温度,既能解热又不至于冻坏肚子,这才给她。
赵枝枝抱了冰块,习惯性感慨:“好热啊。”
冰冰凉凉的太子殿下,哼哧哼哧几下后,摇身一变变成大火炉,几乎要将她融化。
姬稷见她喊热,想让奴随进来给她扇风,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吩咐人。
赵姬热得连衣服都不想穿,他可不想让旁人瞧见她这副模样。
姬稷挑了把大蒲扇,自己给她扇风:“赵姬会不会凫水?”
赵枝枝半坐起来,让自己离他的扇子更近:“赵姬不会,殿下问这个作甚?”
“甲观后面留了块空地种花,一直没种上,干脆拿来挖个池子给你,等天气再热些,在池子里放些消暑的香草,赵姬热的时候,可以去池子里泡一泡。”
姬稷想了想,继续说:“赵姬不会凫水也没事,将池子修小一点浅一些就行。”
赵枝枝好不容易得了个池子,她可不想让自己的池子看起来和浴桶一般大小,她高兴地抱住他腿:“殿下,赵姬不会凫水,殿下教赵姬不就行了吗?”
姬稷:“赵姬想要大池子?”
赵枝枝不客气地笑了笑:“嗯,想要一个能凫水的大池子,能让赵姬像鱼一样游来游去的那种。”
姬稷:“就像赵姬在孤身上做的那样吗?”
赵枝枝为了大池子豁出去:“赵姬想和殿下在大池子里游来来去,殿下游水,赵姬游殿下。”
姬稷听了又是一阵心口躁动,视线落下去,声音暗哑:“没羞没躁。”
赵枝枝:“殿下喜欢就行。”
“谁说孤喜欢?”
赵枝枝声音轻下去,脑袋也随之低下去:“殿下不喜欢吗?”
姬稷攫住她下巴,指尖轻柔摩挲,面上端得正经,声音里蕴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对,不喜欢。”
少女凝视他半晌,尝试着嘬了嘬他的指头,清澈明亮的眼秋波涟漪望着他,软乎乎说:“殿下喜欢的,殿下喜欢赵姬没羞没躁。”
姬稷还能说什么,想逗弄她令她着急的念头再也提不起来,伏身覆过去,一边说着不喜欢,一边含住了她的唇。
赵枝枝的大池子很快就修好了。
前后也就用了不到五天时间。
大池子周围搭一圈草棚,草棚和草棚之间搭了木架,木架上藤蔓葱绿,遮住倾泻的日光,投下一片阴影,刚好覆盖大池子。
赵枝枝为大池子取名“永乐池”。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琢磨出来,亲自动手刻在木头上。她刻了字,太子请木工将那块木头雕出好看的花纹,她的字被花纹围绕其中,瞬时变得有大家之范。
赵枝枝将木头立在池子边,这样一来,每个经过池子的人,都会看到它的名字。
永乐永乐,永远快乐。
多么美好的寓意。
赵枝枝由衷地感慨能识字写字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她看到的每一样事物,她都可以为它们取名字,取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名字。
赵枝枝最近在看一本收集天下各人名字的书,书里没有其他东西,全是名字。据说编这本书的人,花了二十年时间,将他周游列国遇到的人名全都记了下来。书是殿下送她的,他说她喜欢奇奇怪怪的书,也许会喜欢这个只有名字的书。
赵枝枝收到这篓竹简的时候,还认真反思了下,她有像殿下说的那样,喜欢奇奇怪怪的书吗?
当她捧着这些只有名字的竹简看得津津有味时,赵枝枝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喜欢奇奇怪怪的书,书越奇怪她看得越有滋味。殿下火眼金睛,真是太厉害了。
赵枝枝看着竹简上记录的名字,每看一个,她就不自觉想象名字背后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因为这本书,赵枝枝开始给周围的事物取名字。人和物都一样,有名字的,才能被记住。
起先她给自己和太子睡的床起名,叫做“缠绵悱恻”,新学的词,正好用上。后来她开始给奴随们取名。
奴隶是不能有姓名的,她们只能被当做猫儿狗儿地叫。
兰儿也来找她取名。小童们的名字,只能由太子恩赐。兰儿说他求过太子了,太子同意由她来赐名。
赵枝枝给兰儿取名叫鹤年。鹤是长寿之物,她希望兰儿能长寿。兰儿得了名字,问她能不能赐姓,她没有将自己的姓给他,因为冠一个赵姓,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给兰儿另外选了个姓,姓殷。因为兰儿是殷人,他为自己是殷人而自豪,姓殷再好不过。
“殷鹤年。”兰儿得了名字很高兴,“以后兰儿就叫殷鹤年。”
兰儿有大名后,除了他自己唤之外,大家仍唤他兰儿。
“兰儿。”殷鹤年这个名字虽然是赵枝枝取的,但她自己也还是更喜欢唤他原来的名字。赵枝枝立在池子边,让兰儿再多取些香草。
兰儿取了香草来,整个池子都浮起香草,淡淡的清香从池子中飘出来,被风一吹,扑到鼻间,芳香醒神。
建章宫的小童们激动地围在池子边,他们看赵姬玩水,他们也想玩。赵姬不能下水,太子说过,除非有他在场,谁都不准放赵姬入池。太子怕赵姬溺水,所以才不放她入池,但他们不怕溺水,他们想下水。
赵枝枝谨记太子的嘱咐,她按捺住自己跳进水的冲动,乖乖地坐在池边,用脚拍打水面。
池水浸泡香草,水冰冰凉凉,光是泡一泡脚丫子,整个人都觉得解乏不少。赵枝枝不由地想,要是整个人泡进去,她就再也不用担心酷暑煎熬了。
赵枝枝自己不能玩,她只好将这份快乐先让给别人。
小童们渴望的眼神早已投过来数次,她开口问:“你们会凫水?”
小童们小鸡啄米般点头,大家异口同声:“会,奴们会凫水。”
赵枝枝惊讶:“无人不会?”
兰儿:“殷人皆会凫水,我们一生下来就被丢到池子里当鸭子了。”
大家捂嘴笑,笑的时候不忘看着赵枝枝,既紧张又期待。
赵枝枝大手一挥:“跳进去吧。”
小童们欢喜雀跃,先后噗通跳进池子,他们在池子里冒出脑袋,不敢轻举妄动,等着赵枝枝说游,他们才敢游。
赵枝枝:“你们不脱外衣呀?”
小童们面面相觑,兰儿在水里喊道:“殿下交待过,奴们不能在赵姬面前袒露身体。”
赵枝枝纳闷,是新出的规矩吗?
前几日她还看到昭明光着膀子和同样光着膀子的小童们在庭院互相角力,她走过去的时候,也没见太子殿下说不准她看——虽然太子夜晚多吃了两大碗饭,还让她摸他的手臂是否比从前更结实。
赵枝枝:“可你们穿着衣服怎好凫水?”
兰儿:“能的能的。”他转头看向其他小童,“大家准备好给赵姬露一手了吗?”
小童们应道:“准备好了。”
兰儿:“赵姬,奴们可以开始游了吗?”
赵枝枝:“游吧游吧。”
话音落,小童们全都钻到水面下,他们穿的红衣浮起来,赵枝枝望过去,不见人脑袋,有些着急。
等了片刻,小童们还是没出来,赵枝枝吓住了,她站起来:“来人,快救他们!”
刚说完,小童们从水里冒出来,大家喊:“赵姬莫急,奴们没事!”
赵枝枝虚惊一场,重新坐回池边:“不能再这样,不准钻进水底,万一溺水怎么办。”
兰儿:“奴们从小锻炼,能在水下待一刻钟。”
赵枝枝震惊,一刻钟?那不就成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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