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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陆自小就聪明,记事比旁的孩子早,也记得深。
她记得七岁时,父母匆匆出门,便再未回来。桌上的饭菜凉透了,青陆实在饿极了,自己用勺子一点点吃着小米粥,爬上客厅沙发睡觉。房间有育儿机器人在,她不是很怕,只觉得太安静,家里从未这么安静过。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开门的动静忙爬起来。门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冬天冷寂的空气和几位高大的叔叔阿姨一起,涌入她和父母永远温暖的小家。
有一个阿姨在沙发上找到她,不由分说地抱着她落起了泪。青陆当时不明缘由,后来明白,这意味着她等的大人不会回来了。
依照规定,青陆先是被送到了社会救济院,在比青陆还高的登记桌子前,救济院的人员拿起她细小的手腕,在个人终端上输入了“父母皆亡,孤儿,待领养”的标记,再目带怜悯地摸摸她头说一句: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家境也不错,才几岁啊,转眼间就……唉。”
青陆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蹲下来嚎啕大哭一场,嗓子哭哑了,脸哭得通红,把大人们吓了跳。
小孩子哭起来有股犟劲,哭到最后青陆也没被谁劝住。痛痛快快地哭了场后,青陆再没哭过,甚至很少再跟人说话。
社会救济院的日子并不难过,但也没什么乐趣。经常有大人来这,挑选贵重商品似的打量救济院的孩子们,或喜欢,或评估,他们看到青陆时总眼前一亮,跟救济院的人交流一番后,满意地点点头,来到青陆面前问她要不要跟他们回家。
青陆总摇头。
这样几次三番后,救济院被挑剩下的孩子就不跟青陆说话了。青陆太得大人喜欢了,又不要这份喜欢,而其他人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衬得他们多可怜啊。
再来人时,青陆就被孩子有意无意的,用极天真的方式排挤到了最角落的地方,于是青陆总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仰头看灿烂白光中随风摇晃的斑驳树影。
春天过去后,那日闯进青陆家、抱住青陆哭泣的章茗来到社会救济院,想收养青陆。
青陆认出了章茗,她睁大眼静静地看着章茗,章茗的眼睛很亮,盛满了真切,青陆沉默一会儿后,轻轻点点头。
章茗特别高兴,下次来就带上了丈夫,去救济院院长办公室咨询手续。
有一个好心的社工将青陆带到院长办公室,想让青陆多见见未来的领养人,能多说两句话。他牵着青陆走到办公室门前,就听见未阖紧的门里传来纷乱的对话声:
“……什么?青陆的资产要在18岁之后才能动用?我在星网查过,现在律法规定的不是随监护人走吗?”
“先生,一般来说被领养人的资产是可以由监护人调用、用在被领养人相关部分的,但青陆的父母留下的资产数额庞大,另有专人打理的基金会……正因如此,在没有亲属的情况下,青陆才会被送到救济院,而不是随意交出监护权。”
院长苍老的声音陡然严厉:“这位先生,您不会是冲着资产来收养青陆的吧?”
“不是不是,院长别误会——魏枫你怎么问这个?我想收养青陆是因为她是小澜唯一的孩子,你快跟院长解释清楚。”
“得了吧,要不是为了那笔钱,老子闲得慌啊来领养个孩子——”
“魏枫你说什么呢!”
“快回家,自家孩子还等着吃饭呢,早知道白跑一趟,不如拿路费给我的宝贝女儿买蛋糕吃。”
“你别拽我……”
吵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青陆用力挣开社工的手,大步跑远。
夏日的光亮得炎热,青陆心底却泛起冰冷的寒气,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第二年立秋那天,救济院热热闹闹,社工把孩子们都好好打扮了番,据说是有大人物要来。
青陆换上了生活阿姨递来的白色公主裙,阿姨还给她扎起了头发,青陆抬起头时,看到很多同龄人都在看她,阿姨拥着青陆笑:
“看来大家都觉得我们小青陆最漂亮呢。”
“对了,青陆你别再粗心弄脏衣服了,也不可以再拿剪刀剪,很危险。”
青陆垂下了头。
往往如此,她越是得到了漂亮衣服,等待她的越是更严重的排挤。青陆当然不会多高兴,不过,她也不觉得很难过。
救济院发的小裙子完好还是被其他人偷偷弄脏、剪坏,午餐发的小蛋糕是不是会被其他人理直气壮地拿走,青陆都没什么感觉,她只觉得很无聊,提不起兴趣来。
但她没想到,这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同伴这次会直接把她推搡到一个废弃箱里,啪的一声盖上盖子。
青陆眼前一片黑暗。
头顶传来沉闷的声音,像有人在盖子上跺脚,咔哒,合金盖发出闭合的锁扣声。
“……把她关起来好吗?”
“谁让她今天这么好看,站角落里都让人总看她,我们等下回来把盖子打开就好了。”
一片黑暗内,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青陆在黑暗中蜷成一团。
救济院的大厅外,孩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那里站着几个人,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但阿姨口中的“大人物”不同以往那些来挑孩子领养的,简直让他们连走过去都不敢,心里直发怯。
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围着一个中年叔叔和一位小姐姐,那个姐姐看起来就像童话书中的公主。
公主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让他们想起高贵又优雅的白天鹅,不少女孩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差别太大,甚至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嫉妒来。
“我们来接一位叫‘青陆’的女孩。”孩子们心中的公主启唇,对院长道。
院长心中的惊骇还没压下,他只接到了上面的指令说要好好接待,却不知道是宋家家主带着千金亲自过来,还要接走一个孩子。
他谨慎道:“这半年来,想领养青陆的很多,只有一对夫妻差点成功了,其他都被青陆拒绝了……不知宋先生……”
“我和她父亲是旧友。”宋父言简意赅,他积压已久,单单短促的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让院长紧张之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宋翩跹微笑道:“家父刚从国外疗养回来,听说了青陆的事情,就带我来这里接她回去。”
“您把青陆唤来见一见吧。”
院长松了口气,忙应着喊人去办了:“青陆不太爱凑热闹,应该在其他地方,您先坐,我这就让人去把她找过来。”
宋父应声坐下,随行人员候在他身侧,宋翩跹则趁着秋风凉爽,在小花园中转了圈,探身去看火红的秀丽槭。
院长派出的员工匆匆回来:“院长,宿舍小楼没有青陆,奇了怪了,她从来不乱跑的啊……”
“嗯?是不是在教室看书?你再去教学楼看看。”
“今天没课,教室都锁着……”员工显然觉得青陆不会在教学楼,但碍于院长吩咐只好照办,“我这就去。”
宋翩跹从秀丽槭前转过身,裙摆划出圆弧,她微微蹙眉走向院长,却在半途停下,望向一个看着院长欲言又止的小女孩。
宋翩跹脚下一转,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来,柔声道:“小朋友,你知道青陆在哪里吗?”
青陆的呼吸有些吃力。
她像被黑暗扼住了喉咙,一次次艰难的呼吸让她额头泛出密密麻麻的汗,她无力地靠在箱体上,右手紧紧攥着把不知谁丢在箱子里的玩具木剑,手腕摇摆,笃,笃,笃,木剑在废弃箱上敲出弱小的声响。
她不想被关在这。
她会死吗。
死了会见到爸爸妈妈吗?还是先去见天使?
幼小的女孩脑中还残余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人类的本能促使她求生。
笃,笃,笃,幼小的手腕握着脆弱的薄木剑,敲击的声音愈发迟缓,一声比一声无力。
在黑暗即将连着她的意识一齐笼罩时,轰然一声,头顶的盖子猛然打开,灿烂日光照进。
青陆的脑袋抵着箱体,无力地扬起脸,迎接阳光和空气。她大口大口呼吸,长时间呆在黑暗中的眼却被刺得湿润起来,一时间睁不开。
“青陆。”
一个陌生却温柔的声音在唤她,青陆听到了,努力睁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她看到了人间天使,背后是温暖耀眼的光晕,身侧是秋日轻风。
青陆呆呆地看着她。
“你是青陆吧?别怕,已经没事了。”
天使朝着废弃箱中脏兮兮的她伸出了手,眼底毫无嫌弃,只有疼惜。
那被自己误认为是天使的人,将青陆从废弃箱中牵出来,对稚龄的青陆来说,她的手坚定有力,一把就将她从黑暗不堪中拽了出来,迎面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温柔如她本人。
她带着自己去清洗,很快有人送来了新的裙子。在对方试图为自己换上时,青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没有生气,笑着问:“自己会穿吗?”
青陆沉默点头。
“衣服在这,我在外面,有什么你喊我。”她站起身,青陆低着头,能看到裙摆柔顺地在她笔直的小腿边荡漾,像裹着天鹅的洁白水花,“我叫宋翩跹,名字有些拗口,你可以喊我宋姐姐,姐姐也行的。”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踩着窗口处投入的光影离开房间。
song-pian-xian,青陆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难记。
她换上宋翩跹递来的新裙子时,外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小姐,已经在安保室查清楚了,是四位小孩子所为。”
副院长苦着脸道:“宋小姐,他们还是孩子,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严重后果,不是真想让青陆……宋先生动了怒要处罚他们,您能不能帮忙劝一劝?”
“我父亲生了气,副院长找我是何意?”
副院长怔怔看着眼前的宋家大小姐。
少女的身形纤长高挺,浑身初显百年世家熏陶出的风度仪态,分明只有十四五岁,立在那却像一株初生的白杨,又有柳枝的柔韧。
宋翩跹思及房间里沉默的青陆,以及那双废弃箱里泛着泪的眼,宋翩跹加重了语气:
“我想,类似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次了,救济院的确该好好规范一下,我会建议父亲联系北塔州的社会部部长。”
“宋小姐。”副院长惊讶出声。
“如果青陆不是个例呢。”宋翩跹用少女尚且柔软清甜的声音补充道,态度却坚决,成功让副院长哑口无言。
咔哒,门在宋翩跹身后打开。
宋翩跹将剩下的话咽回去,蹲下来,视线与青陆齐平,替她把裙子上的装饰腰带系好,手指轻巧地绕几下,就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见青陆盯着自己的动作瞧,笑了笑:“喜欢吗?”
青陆点头:“……喜欢。”
“青陆,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青陆没有说话。
她先抬头看了眼副院长,副院长此时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好,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份情绪是因为自己而生,不光是靠着小孩子天然的直觉,更因为副院长避开了她的目光。
远处,几个孩子大着胆子张望这边,嘀嘀咕咕。
她想起宋翩跹之前的话,她挡在房门外,挡在自己身前,她要为自己出头。
青陆垂下头,重新看回近在咫尺的、宋翩跹漂亮的浅茶色瞳孔,她扬着笑,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回复。
“……嗯。”青陆的应声很轻。
宋家并未真正领养青陆,只办理了代监手续,将青陆从救济院接到了宋家共同居住。青陆名下的基金会仍在运作,宋家并未插手,只在最初喊来基金会负责人到宋家见一见,省得有些人日久年长的心思浮动,做些小动作。
青陆如今只有8岁,她被宋翩跹牵着走下车舱,进入了宋家宅院。
正院前有一处置景,做成一簇小宇宙的模样,列着几颗星球,随着轻音乐声优雅转动,周遭布着星云,星云不时散开、再聚拢,像星球的裙摆,美丽而梦幻。
宋翩跹正跟薛嫂交待她要住的房间的事,牵着她的手俏皮地摇了两下:
“青陆喜欢海洋还是宇宙?其他的也可以。”
宋翩跹查过,这两种是10岁以下儿童中当下最受欢迎的房间布景。
青陆的目光落在置景中的月球上。
宋翩跹注意到了:“宇宙?”
“不要。”青陆紧紧抿着唇,攥紧了宋翩跹的手,头一次唤出生疏的称呼,“……宋姐姐,要和你一样的。”
宋翩跹一怔,笑了笑道:
“好。”
宋父带宋翩跹去接人的时候没详细说太多,只说是接一位故友的遗孤。宋翩跹后来才知道,青陆的父母是两位高级工程师,共同负责“月轨”的设计。在一年多前,月轨项目G32段因计算员失误偏离既定轨道,青陆的父母作为负责人赶到现场,月轨轰然崩塌下,无人生还。
如今人类正朝星际时代迈进,不断有让人眼花缭乱的项目现世,全息游戏、生态模拟、家用AI机器人等等,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不断与人类拉近距离的神秘浩瀚的宇宙。
月轨项目便是其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一项。严格来说,这个项目并未脱离地球,而是在地球的高空处沿着月亮运行的轨道、建造出一条宜居带,供人们旅居。
青陆的父母为这个项目准备多年,怕是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连生命一齐丢在月轨之上,只留下了还未长大成人的女儿。
宋翩跹看完资料,更觉得青陆这个妹妹让人心疼。
宋家这代枝叶繁茂,不过都还是小树苗,十四岁的宋翩跹作为宋家嫡系中的长女,底下一堆小萝卜头都喊她姐姐,唯她马首是瞻,养出她一份宋家长女的责任心来。
知道青陆的遭遇后,宋翩跹干脆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在宋家陪着青陆熟悉环境。
宋家本家人多,但平日不住在一起,宅子里只有宋翩跹一家人,除了宋父便是宋母曾清。
曾清为人母,心思柔软,但她连宋翩跹都没怎么亲自照料过,面对一个比宋翩跹沉默敏感多了的孩子,更是无从下手。
后来见女儿比自己更会养孩子,在表达善意后,干脆放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最初几天,宋翩跹陪着青陆熟悉宋宅,每天下午会带她在人工湖旁走一走,私下她交待细心的薛嫂多注意青陆的反应。
没过两天,薛嫂就来找宋翩跹,说青陆小姐抗拒她进房间,虽然没有直接拦她,但每次薛嫂进去,她都会直挺挺地站在一旁,一直到她打扫完离开。
“而且我还在青陆小姐枕头旁边发现了个……玩具木剑?”薛嫂语气有点疑惑,“一开始我以为是小姐喜欢那个玩具,但青陆小姐一直都没拿下去过,我就没敢动。”
宋翩跹正看着烘焙菜谱烤甜点,听薛嫂这样说后,她立刻想起那日在废弃箱时握在青陆手中的那柄木剑,薄薄的,破破烂烂的。
“嗯,不要动她的东西。”
宋翩跹等了十几分钟,烤箱发出悦耳的声音,自行把糕点装盘。
宋翩跹尝了尝,感觉还不错,端起圆形盘子上二楼去找青陆。
她叩门:“青陆,是我。”
门很快被打开,这次她着重观察了下,青陆在开门时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在发现门前只有自己时才松懈下来。
看来的确如薛嫂所说,青陆对自己的房间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宋翩跹暗自记在心中,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糕点盘:
“我最近在学烘焙,快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青陆动了动鼻子:“好香。”
“嗯,是蝴蝶酥,你爱吃吗?”
“好像没吃过。”
“比较简单的入门方子。”宋翩跹咬着唇笑了笑,好像有点羞赧,但仍大大方方道,“刚开始学,别嫌弃。”
她说着,将青陆引到沙发前,挑了块形状最漂亮的蝴蝶酥递给她,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陆,青陆面对她时显然自如许多,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吃起蝴蝶酥,将手上的碎渣一点点抿干净。
爱吃就好,资料上说青陆喜欢吃甜点,宋翩跹对厨艺没有兴趣,为了让沉默的小朋友开怀些才试着做一做,看来成效还可以。
趁青陆吃蝴蝶酥时,宋翩跹四处走了走,果不其然,在床头发现了那把突兀的小木剑。
她敛眉思考。
“宋姐姐。”
背后传来唤声,她回头,青陆披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穿着米白的针织衫坐在板凳上,双腿够不着地,嘴边还沾着点香甜的糕点渣,漂亮的红棕色眼睛大大的,看人时能让人的心都被融化。
她小小的双手拿着大大的蝴蝶酥,歪了歪头:
“宋姐姐不吃吗?”
宋翩跹转过身,朝着她走过去,手痒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道:“吃呀,陪你一起吃。”
“好。”
青陆点头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她不想让宋翩跹看到那个脏兮兮的木剑。
当初年幼的青陆还不知道这是自尊心作祟,她只知道,比起宋姐姐在房间里到处转,不如陪她一起吃甜甜的糕点。
青陆很快爱上了蝴蝶酥的口感,小孩子偏爱漂亮的奶油蛋糕或糖霜饼干,她从前跟着父母去甜品店时从来没要过蝴蝶酥,到了救济院也没有吃过,宋翩跹做的是她头一次吃蝴蝶酥。
青陆喜欢,宋翩跹宠着她,经常给她做,手艺愈发熟练自如。
直到有一次,宋翩跹的姑姑带着表妹许招酒来做客,宋母曾清让宋翩跹和青陆都来见客。
宋家姑姑是个彻底的颜控,又喜欢小孩子,一看青陆就眼前一亮,和曾清道:“……怎么不见办个宴会让大家认识认识小陆?我这段时间闲,能给你照看着,多招人疼啊这孩子。”
曾清不好说青陆这孩子有点怕生,又不爱说话,跟应激反应的猫一样、估计还得适应一段时间,只说:
“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许招酒则抱着那碟蝴蝶酥不肯放,嘴里咬着、怀里抱着,吃得口齿不清:
“大表姐做的酥酥真好吃——啊呜,我也要大表姐抬头给我做酥酥。”
曾清逗她:“有多好吃呀?”
“全天下最好吃!”许招酒作为大表姐的小迷妹,理直气壮大声道,“我表姐做什么都最棒。”
逗得大家都笑开了。
青陆看着笑容灿烂、眼底布满星辰的宋翩跹。
宋翩跹伸手捏了捏许招酒的脸颊,一脸宠溺。
许招酒抱着宋翩跹胳膊撒娇。
宋翩跹替许招酒捋头发。
青陆的手指狠狠抠着天鹅绒抱枕,垂落额前的头发挡住她放平的唇角。
许招酒很快跟着宋家姑姑离开,宋翩跹转过身,牵起青陆的手往家里走:
“走吧,回房间睡午觉。”
小孩子需要很多睡眠,青陆也有睡午觉的习惯,等她午睡起来,可以再去湖边走一圈。宋翩跹计划着,却发现牵着的小朋友没迈开步子,她回头看去,耐心问:
“怎么啦?”
青陆仰着白净的脸,唇角动了动,牵出个生疏的笑来,她浓密的眼睫落下又飞起,像一只蝶翼初展的小蝴蝶,脆弱而美丽,底下藏着孩童才有的剔透瞳孔。
青陆的手往上挪,踮起脚去抱宋翩跹的胳膊,没够到,失败了。她只好轻轻凑过去,抱着宋翩跹的腰,扬着脑袋,学着许招酒说话的语气。
“我好困呀。”
想到许招酒一口一个“大表姐”,青陆到了嘴边的“宋姐姐”便也得寸进尺,改成了愈发亲密的一声:
“姐姐。”
宋翩跹登时心就化了,心里冒出簇簇惊喜。这是青陆头一次露出笑容,也是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而且青陆本就漂亮,是个小美人坯子,比表妹表妹们都可爱些,单单坐在那都让人喜欢不过来,更别说这样卖萌撒娇了。
宋翩跹揉了揉青陆发顶,毫不吝惜地露出笑来:
“我们这就回去啦。”
自那日许招酒来之后,青陆本能地知道要怎么做。她喜欢宋翩跹陪着自己,给自己做吃的,陪自己散步或是看书。
有时候会有人来给宋翩跹上课,宋翩跹上课时她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等宋翩跹不时抬头投来的视线。
宋翩跹看着她时,她心底安心极了。宋翩跹看旁人时……她不喜欢。
青陆以孩童的方式去理解揣测,渐渐明白宋翩跹喜欢看她乖巧懂事的样子,于是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愈发熟练,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更多宋翩跹的关注。
后来许招酒又来了次,青陆暗自比较,觉得自己笑起来比她可爱些,她小小松了口气。
但很快许招酒就给她带来了噩耗:
“上学?”
“是啊,小陆妹妹,我妈妈说你要去上学了,你别怕,我比你高两级,以后在学校我照顾你。”
青陆还没反应过来,许招酒继续道:
“我妈妈还说,大表姐也快去上学了,我们三个一起回学校。”
青陆有些茫然,眨了眨眼:“那我和姐姐还会在一起吗?”
许招酒被漂亮妹妹萌到了,学着大表姐的动作一爪子掐上青陆的脸,故作老成道:
“哎呀小陆妹妹,大表姐要去中学,我们去小学,不在一起的——你干嘛你干嘛你不会要哭了吧!”
许招酒看青陆眼里直冒水光,吓得赶紧把手撒开。
旁边说话的大人当即就围了过来,宋翩跹走得最快,蹲下来揽过青陆:
“怎么突然哭了?”
旁边的宋家姑姑也问自己女儿:
“怎么回事许招酒?”
许招酒一脸沉痛自责,看着自己罪恶的小短手,奶声奶气道:“我把小陆妹妹掐哭了,我真是个坏女人。”
“……你给我少看点电视剧啊许招酒。”
青陆抱着宋翩跹的脖子,眼泪像串小珍珠,啪嗒嗒的掉:
“上学……我不想……”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怎么还要跟姐姐分开呀。
年幼的小青陆越想越委屈,哭得停不下来。
旁边的大人看着被上学吓哭的人类幼崽,被可爱哭了。
不管青陆面对姐姐妹妹集体开学哭成什么样,学还是要上的。
宋翩跹一直请教授来家中上课补进度,但她身兼学生会职务,这学期还有几个小组课业等着她完成,假期不能再延长了。
在去学校之前,宋翩跹还有一件事没做。
她在宅院前的星球置景前找到青陆,宋翩跹走过去前遥望了下,青陆坐在秋千椅上,正看着其中的月亮。
她走到跟前时,青陆已经转过头在看她了。
“姐姐。”
青陆喊姐姐的声音甜甜的,让宋翩跹舒展了眉眼,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递到青陆眼前。
“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
“是把小匕首。”不过,当然是未开锋的,刀背刀刃都很钝,磨得圆滑,除了材质坚硬些外都很安全,是她特意找人做的。
“你看,跟你的小木剑像不像?不过比木剑厚多了。”宋翩跹语气尽量活泼起来,她牵着青陆的手,带她去摸匕身上凸起的纹路,“这上面刻着的是你的名字,青-陆,喜欢吗?”
青陆小小的、柔软的指尖在匕首上划动。
宋翩跹放缓了语气:“小木剑很好,它帮到了你。但它不是独一无二的,青陆会拥有比它更好的。”
她怕青陆无法理解这里面的含义,就像替她去办事的钟叔都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用一只匕首去代替一只木剑,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他建议宋翩跹给青陆准备一只大玩偶,不仅有安全感,还更适合小朋友,女孩子都喜欢。
但宋翩跹觉得,青陆更喜欢收到这样的礼物,比薄木剑坚硬,有些重量,敲击起来有钝钝的声音,握在掌心有厚厚的安全感。
她想让青陆明白的是,她不需要沉浸在那日的浓浓不安之中,靠着单薄脆弱的玩具木剑满足安全感,宋家——或者是她宋翩跹,会让她往后余生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她不想让青陆觉得,洋娃娃和玩偶这种甜蜜的东西可以替代一切,一定的强硬和攻击性可以将自己保护得更好。
当然,强硬和柔软青陆可以全部拥有——那些漂漂亮亮的东西宋翩跹同时给青陆准备好了,已经放在青陆的床头,系上了可爱的蝴蝶结。
“……所以,我们将小木剑收起来,好吗?”宋翩跹问道。
她说话时注视着青陆的表情,如果青陆有一丝丝勉强和不安,她会立刻把小匕首收起来。
但青陆没有。
青陆的五指瘫开,紧贴着匕首:“凉凉的……谢谢姐姐,我喜欢这份礼物。”
“真的吗?”宋翩跹确认道。
“嗯。”青陆认真点头。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早就觉得木剑太脆弱了,用力一掰就会弯曲。
这个小匕首看起来就好多了,青陆的指尖划过刀刃,幻想着这里如果磨薄一点,是不是就能割开……
“还有一份小礼物。”
青陆抬头,还有?
宋翩跹变戏法似的,从秋千椅后拿出个蔚蓝礼盒。
“本想让你自己发现、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还得我亲自打开给你看。”
宋翩跹手指轻轻一划,礼盒弹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全息仪,只有纽扣大小。
青陆在宋翩跹眼神示意下,摁下全息仪,下一瞬,一个如庭院置景般的投影在空中展现出来,只要青陆想,她就能用个人终端连接全息仪,真正进入这片小宇宙。
不同的是,这片小宇宙只有一颗月球。
下一瞬,月球被拉远拉小,落回蔚蓝星球,天离得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银河。银河像落在黑天鹅绒上的一群繁密细碎的宝石,一道半圆的轨迹划过黑天绒,沿着轨迹,落下或大或小、盈缺不等的月。
“青陆,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就是‘月轨’的意思。”
宋翩跹望着那颗月亮:
“你的名字很美,月亮也很美,不要怕它。”
月亮,月轨。
体育课,班级无人的时候,青陆打开全息仪,看了眼那颗宋翩跹送给自己的月亮,余光瞥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手指一摁,将自己的月亮收起来,顺手拿出张习题写了起来。
“那个……青陆。”
青陆抬起头,面前是班里的学委,他们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
“什么事?”
“请你收下这个。”学委递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盒,里面是一片玫瑰花瓣,打开盒子,就会呈现一场玫瑰雨,最近很火爆。
学委看着面前的女孩,心也像玫瑰的红一样火热。
他早就知道青陆了,青陆是班里乃至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她跳了两级,比大家都小,但成绩却总是第一。听说她家世很好,出入都是豪车,唯一的朋友是学校有名的大小姐许招酒。
她不太主动跟人说话,让人不敢接近,但一起参加竞赛时却又显得那么近,仿佛星星终于往下落了落,散发出更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时她就在自己眼前,学委磕磕绊绊补充道:“我我只是想送给你这个东西,没有其他意思。”
他甚至不敢要求这个女孩跟自己交往。
在他面色通红的注视下,青陆搁下笔,坐姿笔直优雅,微微笑道:
“谢谢你,不过我们现在以学业为重比较好,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学委收起玫瑰花瓣,黯然离去。
许招酒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放了学一起回宋宅时挤眉弄眼:“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真有你的啊小陆妹妹。”
青陆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应声:“嗯?”
“害,真是情窦初开啊——不过我们家小陆才12岁,还没到这时候哪。”
许招酒摇头晃脑,提起青陆年龄,又不禁想起辛酸史。
当初青陆要入学,许招酒以为轮到自己做姐姐了,信誓旦旦地摇好好照顾低了自己两级的小陆妹妹。谁知入学一个月后,小陆妹妹连跳两级,拎着书包来到了她的班级,期中考试更是远远把许招酒甩在了后头。
听说要不是大表姐拦着、让她多体验校园生活,青陆甚至想直接跳过小学阶段、去中学部找大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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