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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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淑听到这里,垂头把店内的账簿简单的翻了一会儿, 总有些打不起精神。老管事的把最近收来的一个好东西, 黄公望的《水阁清幽图》给东淑看, 东淑才勉强瞧了一会儿, 就叫好生收起来。

老管事看出她心不在焉,便陪笑道:“东家, 这画不比别的东西,是难得的稀世珍品, 留在这里……给那些人土匪似的来回,难保万全,不如东家带了去妥当。”

东淑听了才点头答应,忙好生卷起来, 放进一个长的木匣之中,给了甘棠抱着。

临出门,东淑又吩咐管事道:“这阵子我大概不会常过来,你们留神些照看,若是那些浑人闹得厉害, 就先把店面关上一阵子也罢了,丢些银子东西没什么,只别伤着人。”

老管事跟伙计们都满面感激, 躬身送了东淑出门上车。

东淑乘车往萧府而行,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甘棠道:“之前王姨娘去找我的时候, 说住在哪里?”

甘棠道:“她嫁的那个宋大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他们那些武官都住在北城胡同那片。”

东淑想了想,道:“宋起建还在五城兵马司?”

甘棠笑答道:“姑娘,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记得那个官爷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多半该是还在。要不要打听打听?”

东淑犹豫了会儿:“罢了,不必另外生事。”

原来东淑心想,李持酒当初在京内的时候,结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党”不说,也有许多的手下之人,他虽然给调了出京去了,这些人自然未必尽去,既然他们还留在京内,怎么如今镇远侯府给人欺负,他们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过翻脸无情了吧。

或者,是李持酒活该,交往的都是没义气的混账?!

但是转念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那些话都是管事跟伙计们听来的,也未必是真,还是算了。

于是仍旧往萧府而行,不料走到半路,马车突然给拦住,有人急促地叫道:“车中的是不是江少奶奶?”

东淑听到这声音暗暗称奇,原来竟正是昔日的王姨娘,之前她才想着此人,下一刻这人竟就出现了,可见这世间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甘棠早就掀起车帘看了出去,果然见车外站着的是王姨娘,看着有些神情仓皇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这车子。

甘棠瞧了东淑一眼,便道:“王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王姨娘早看见了甘棠,既然见着她,自然等于见到东淑了,顿时眼前像是见了光明般的,便不顾一切地扑到车边上放声叫道:“少奶奶,求你救命啊!”

东淑本来只听着甘棠跟她说话,闻言诧异,甘棠便替她问道:“王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王姨娘流着眼泪,颤声说道:“我家夫君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会儿是在大街上,人多眼杂的不是说话地方,东淑便道:“叫她上来说话。”

甘棠立刻领命,停车叫了王姨娘入内。

王姨娘跟东淑照了面,二话不说先跪好了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才哭道:“少奶奶,求你救命!”

东淑道:“别急,不要哭,出了什么事只管说。”

王姨娘掏出手帕拭泪,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跟东淑想的并不一样,镇远侯当初奉调出京,之前跟随他的那些人里倒有一大半是愿意跟着他走的。只有像是宋起建这样在京城内有了家室的行动不便,才留了下来。

也正因为有这些人留在京内,所以之前那些泼皮恶霸之类的才仍是不敢造次。

谁知道镇远侯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一时之间,跟李持酒交好的那些人中,又有一半儿因担心的缘故,十万火急地出京奔着北关去了!

宋起建本也要去的,只是王姨娘苦苦挽留,且又因为人走的差不多了,镇远侯府却有些势单力薄,所以他才勉强留了下来。

果然,昔日给镇远侯打怕了的那些人里,因为听说镇远侯出事的消息,便死灰复燃起来,频频闹事,渐渐地闹到了镇远侯府。

宋起建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留下来正是为提防这个,自然不会坐视,立刻带人先前制止。

起初一两次倒也罢了,还能威吓那些歹人,谁知道竟从五城兵马司内部出了事,宋起建的顶头上司斥责他以权谋私,又说有人告他为非作歹之类,竟然问了他的罪,更贬了他的职。

宋起建自然是聪明人,知道是因为护着镇远侯府的事情,本来这时侯该急流勇退的,但他因跟李持酒是生死之交,把李持酒当作是主子跟兄弟一样的人,哪肯理会这些。

有一次那些恶人在侯府门外扔瓦片嬉笑作乐,给他遇见,冲上去一阵乱打,反而给闻讯而来的巡捕捉了个正着,不问青红皂白竟把他拿入了牢房。

王姨娘是个低贱的出身,全靠李持酒一念之仁才能成为人家的正室夫人,可是京城内仍是毫无根基的,她又是个绵软的妇人,遇到这种事哪里还会有主意,早就慌了,听人的话用钱打点了两天,那钱进去一大半儿,宋起建仍是不曾出来。

王姨娘求来告去,嘴唇都磨破了,眼泪也流光了,却没有别的好法子。

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东淑,可东淑如今不住别院,萧府那门第岂是她能进的……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今日便鼓足勇气到萧府找人,谁知偏偏不在,半路上瞧见萧府的车驾,这才不顾一切跳出来碰碰运气。

东淑听了这话,心中恼恨的很。

就算当事人不是镇远侯,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做也太过了。

倘若镇远侯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如今落了难,这些人落井下石倒也罢了。

可从管事跟小伙计嘴里听说,明明正好相反,如今这些歹人单纯的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报复。

原先东淑还疑惑,怎么镇远侯府遇到事情,李持酒昔日的那些人没有出头的,此刻才知道,不是没有出头的,只是给拿住了而已!

不管是薛文礼还是宋起建,他们当然都是一身武功的好汉,可惜在京城之中,好汉实在是排不上什么坐席的。

王姨娘说完之后,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她还不敢十分放肆,就小心地拉着东淑的裙摆一角,怯生生地哭求道:“少奶奶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夫君吧,我做牛做马也愿意的……”

东淑便道:“你不用哭了,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何况宋大人也算是个讲义气、两肋插刀的好人,我绝不会让他受这种冤屈。”

王姨娘听她答应,喜出望外,泪珠却更加滚滚落下,便只俯身拼命的磕头:“多谢少奶奶!”

说了两句,又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我还以为我的命好的有限,好不容易得了个疼人的夫君又出了事,若是找不到人救命,我就打定主意要随着他去了,少奶奶若是肯救他,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了。”

东淑听这话古怪,便道:“你说什么一家子?”

王姨娘脸色一窘,终于红着脸说道:“我不敢瞒着少奶奶,我、我已经有了身孕了。”

东淑大惊,旁边甘棠更忍不住道:“真的吗?”

王姨娘点了点头:“我也是才知道的……还不足月呢……”

甘棠瞪着王姨娘看了半晌,忽然说道:“真没想到,明明在侯府那么多年都没……”

东淑反应过来,便咳嗽了声,甘棠才忙停了下来。

东淑派了一个随车的小厮,叫快去找萧宪。谁知萧宪偏偏进了宫,她没了法子,想了想,便又叫去寻李衾。

虽然派了人去,可东淑觉着李衾事务繁忙,就算在兵部,也未必有空露面,当下就只叫人先到御史察院。

因为宋起建还担着五城兵马司的官职,拿他的罪名又是假公济私,故而人如今羁押在御史察院里,等待发落。

马车在察院门口停下,即刻有侍卫过来喝问,陪同东淑的自然是萧家的人,便上前喝道:“不得无礼,看清楚,这是我们江夫人。”

对这些侍卫而言,江夫人是何人,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府,何况又听说过萧府认了义女、且又将嫁入李府的事情,自然就是这位江夫人了,这般举足轻重,于是忙入内通禀。

这边东淑下了车,她还是男装打扮,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也不管这些。

那些侍卫看见是个“男子”,但细看却见身姿袅娜,便知道是“江夫人”了,又见她的丽容秀色,虽是男装,却更妩媚风流,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他们竟无法直视,纷纷低头行礼。

才进了门,里头的侍御史听了消息,很是惊疑,便迎了出来。

两下相见,侍御史打量东淑装扮,眉头微蹙,却定神笑道:“江夫人忽然来到,不知何事?”

东淑淡淡道:“我来告状的,不知这里接不接状子。”

侍御史大惊:“呃……夫人要告的是谁?”

东淑道:“我告的人有点儿多,有些是地痞无赖,也有些是公卿大夫。”

侍御史一愣:“这、这从何说起?”

说话间,两人已经将到了御史察院的大堂,因也有不少人听说了消息,都出来探头看热闹。

东淑见人多,索性站在门口,便不疾不徐说道:“我在太白街上有一家店铺,之前太平无事,最近却屡屡有人前去滋扰,收取子虚乌有的苛捐杂税,另有地痞恶霸,动辄抢掠,听说御史察院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也最能主持公道的地方,不知此事,御史台的众位大人可知晓吗?”

“这……”那侍御史迟疑:“竟有此事?”

“原来你不知道,”东淑冷笑道:“好极了,我第二个要告的,就是如大人一样的吃着朝廷俸禄,却一无是处,轻狂渎职之人。”

侍御史张了张口,终于半是冷笑地说道:“夫人这话……更叫人无从答言了,难不成,夫人是告整个御史台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嘲讽,同时环顾周围同僚众人。

那些围观的人听到这里,就也不由笑了出声,都觉着这话有些可笑,而东淑有些自不量力。

不料东淑坦坦荡荡的,道:“我今日就告了,又如何?”

众人听说,刹那间鸦雀无声,继而又交头接耳,嗡嗡不已。

侍御史把东淑从头到脚打量了眼,越发冷笑道:“夫人原来是来无理取闹的,你一介妇人,本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今日更来御史台口出狂言,难道仗着是萧府的义女,或者将士李府的新妇,就如此目空一切吗?”

甘棠跟在东淑身后,闻言很紧张。

东淑却不紧不慢,同样冷笑道:“我当然有所依仗,但我所仗的不是萧府,也不是李府,而是京城里的百姓!你们御史台不是号称消息最为灵通,也最敢说的吗?如今怎么都聋了瞎了,听不见百姓们说什么,听不见百姓们怨什么。却成了那助纣为虐之人,甘心的为虎作伥!”

“夫人!”侍御史又惊又怒,“请你慎言,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我今日不想慎言,你若说撒泼,那就撒吧,”东淑昂然道:“我问你,镇远侯当初在京内的时候是不是也得罪了御史台的某位大人,才纵容的你们黑白不分?如今镇远侯为国远赴边疆,驱除胡狄,于国于民,都是大义!反观你们呢?缩在这京城之中,方寸之地,蝇营狗苟,对于有人欺辱镇远侯府的行径视而不见,对于肯为镇远侯鸣不平的人却加以毒手,是谁让你们这样颠倒黑白,冤屈良善的?我一个妇人还敢仗义执言,你身为公卿却当缩头乌龟,你还敢跟我面前叫嚣,你到底有什么脸面?”

东淑说完这一番话,那侍御史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你、你……放肆!”

“是你们给我放肆机会的,”东淑逼视着他,继续说道:“宋起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心知肚明,何必我多说?哼!你们以为镇远侯就陷在了北关回不来了所以为所欲为,也许你们还仗着背后的人势大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你们都错想了,到镇远侯重又进京的那一日,你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我今日来,是给你们寻了一条退路,是迷途知返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你们自己选!”

侍御史额头上冷汗涔涔:“你……”却是又惊又怕又恼,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候,另有个声音道:“呵,江夫人特特地跑来御史台大放厥词,原来是为了镇远侯出头,真不愧是跟镇远侯夫妻一场……只是夫人即将是李府的新妇了,又何必贸然做这种明显会招人非议的事情呢?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要顾及萧府跟李府……李大人的脸面啊。”

原来这出声的,正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比侍御史要高上两级的。

东淑双眼微微眯起。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哦,是在说我李某人的脸面吗?”

众人听见这声音,忙都转身,见到来人的时候却都色变,慌忙退避行礼。

原来这及时现身的来人,正是李衾。

李衾一身大红色官袍,端方雅正,缓步而入。

看似波澜不惊的目光淡淡的掠过在场之人,特意在那发声的御史中丞面上停了停。

那人硬着头皮退后三步,躬身行礼:“参见李尚书。”

“赵大人很在意我的脸面,多谢了。”李衾走到他跟前,淡声说道。

那人的嘴角微动,勉强挤出了一抹笑:“这……”

“只是,你未免操心太甚了,”李衾的语气冷了几分:“且你若真的在意我的脸面,那就该知道我是最护短的,你若是不给我的人脸,就是不给我脸,知道吗?”

他是公然在说“江雪”是他的人了。

那御史中丞却偏不敢还言,只深深地低了头,勉强道:“是……是下官一时失言了,请大人见谅!”

李衾看了看东淑,却转而温声道:“怎么性子这么着急的,不等着我到就先来了?平白受这种气?”

东淑本没期望他到,见他来得及时,又说的狠话,啼笑皆非:“一时冒昧,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李衾瞥了她一眼:“是添了麻烦,不过我乐意。”

东淑实在想不到他竟当着人的面儿这样,脸上竟微微的有些发热。

想不理他,可是事情还要说清楚,到底怕他不知道,所以便假装没听见的,说道:“宋起建……”

李衾抬手。

东淑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当下噤声。

李衾仍温和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说了这句,见东淑眼带愕然地看着自己,他便一笑道:“保你满意如何?”

东淑实在受不得这种公然亲密的论调,便屈膝行礼道:“先告退了。”

当下便带了甘棠跟萧府的人先行退了出来。

李衾才下车进门,御史台的头儿、御史大夫郑大人已经知道了,急忙出来接了。

大家进了厅内,李衾说道:“郑大人该很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郑御史道:“这、 李大人果然也是为了江夫人所说的事来的?”

李衾垂着眼皮儿,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你心里自然怪她今日来此闹这一场,但是,大人你该庆幸有今日这一场,你只当捉一个区区的兵马司差役不算什么,想必当吏部的人是死的?”

郑御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李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衾抻了抻微皱的袖子,淡然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耳聪目明,口舌厉害,无人敢碰。岂不知吏部当家的人是谁?你们的所作所为岂能瞒过萧宪的眼睛,只不过他的脾气是一击则中,所以还未发难,若真等萧宪动起手来,他连多骂你一句都不会,就叫你这御史察院天翻地覆。”

郑御史如在梦中,屏息问:“李大人是说,萧大人想要对我御史台动手?”

李衾道:“百姓怨声载道,御史台难道真的一点不知?镇远侯府给人为难,除了一些昔日跟李持酒有仇在拍手称快外,可知多少勋贵之家也感同深受,敢怒不敢言,都憋着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御史台居然为虎作伥的拿了李持酒的人,好大的胆子啊,看样子郑大人你实在是官儿做的太久了,连本能的居安思危都忘了。”

郑御史脸色煞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尚书,这、我本是不想多事,但是皇太后那边的人来过几次……”

李衾眉眼不抬,但那如画的儒雅眉眼之中却是不怒自威:“皇太后因何针对李持酒,不过是岁寒庵太子遇难之事,但是郑大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皇上跟我可也在呢,我就问你,你碍不过皇太后的情面,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这样没眼色,活该你丢官罢职,我今日这番话也是多余了。”

郑御史战战兢兢,几乎跪了下去:“李大人!我绝无此意啊!”

李衾漠然看着他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江雪在这里,不然这番话也不会跟你说。既然说了,郑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宋起建我即刻就放了!”郑御史流着汗说。

李衾道:“除此之外呢?”

“这……”

李衾说道:“御史是朝廷的喉舌,如今这喉舌却成了权贵私用,百姓叫苦连天的时候,本该为民发生的御史台反而成了向百姓狺狺狂吠的帮凶恶犬,郑大人,我要是你,就会把江雪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好想想,不要到民怨沸腾,无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说完之后,李衾起身,拂袖往外而去。

李衾出了御史台,见东淑的车还靠边停着。

他走到旁边,帘子微微掀开,东淑问道:“事情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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