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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众人一片心意。”贺卿合上又一本奏折,调侃地看向顾铮,“玉声当真不想要封赏?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我便是给你封赏也无妨。”
“臣想要的封赏,只怕殿下给不了。”顾铮也含笑配合她。
“哦?却不知玉声想要的是什么?”贺卿挑眉。
顾铮故意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臣想为内子求一个诰命。”
贺卿脸一红,没想到话题最后又转回了自己身上。这才真正是朝廷拿不出来的封赏,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公之于众。
不过,贺卿微微挑眉,“玉声是不是弄错了?就算要封赏,也该是因我而赏你才是,驸马爷。”
从身份上,贺卿是君,顾铮是臣,所以如果两人的关系当真公开,也该是顾铮因为贺卿的缘故被封为驸马,而不是反过来。
“这称呼不错。”顾铮笑了起来,低声问道,“不知殿下今晚是否要召臣侍寝?”
“咳!”贺卿呛了一下,朝他瞪眼,“青天白日的,玉声说什么胡话呢?”
顾铮为自己叫屈,“这是臣的真心话,一个字都不曾改过,还望殿下明鉴。”
说笑了一阵,两人才把注意力转回眼下这件事情上来,贺卿将桌上的奏折拿起来,往旁边的盒子里一丢,对顾铮道,“这些你拿回去吧。”
顾铮也收起了脸上轻松愉快的笑意,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但这一天,他回到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重,将前来拜谒的属下都召集到了一起。
“我与护国大长公主殿下之争,不是意气之争,不是权势之争,而是理念之争,政见之争,希望诸位能谨记这一点。”顾铮说完,命人将那盒子拿了上来,打开,里面是两摞厚厚的奏折。
虽然顾铮随即就合上了盖子,并没有打开里面的奏折,也没有让众人认领的意思,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应该就是他们这几天上的折子了。
顾铮又道,“归根到底,朝堂上的争执,都是为了我大楚长盛久安。所以我会质疑殿下的决策,但却不会因此而对她本人产生什么看法,希望你们也能如此。”
众人点头应是。
但虽然顾铮这么说,他们却都可以想象,贺卿将这些奏折交给他的时候,说的话必然不会太好听。
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虽然顾铮自己说得好听,可是实际上两人之间对立的关系却是不可能改变的。贺卿借机发作,必然给了他没脸。他在贺卿那里受了气,转回来迁怒其他人,也是正常的。
所以众人表面上纷纷点头应诺,至于心里的想法,那就只有自己清楚了。
只是看这样的情形,封赏之事,应该是不能再提了,许多人心下不免惋惜。毕竟在朝堂上走到高位,每往前一步都是非常困难的,不但要有功劳,还要看机缘,错过了就未必再有。
第二日,已经请病假在家休养了几个月的姚敏突然回到了政事堂,正式销假,再次开始接触国事。
这一在所有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很显然又让朝堂产生了不小的波动。政事堂里就那么几个人,代表着几方的利益,姚敏身后也有自己的势力,他一回来,免不得又要上演一场博弈。
然而这还不算完,姚敏一回来,平章事刘牧川就又一次递上了辞呈。这一次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递上奏折的同时就称病在家,不再上朝,用这样的方式向贺卿表态。
他的离开,已经不可避免了。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贺卿和刘牧川一个挽留,一个坚辞,如此往来了四次,刘陌川第五次上了辞呈之后,贺卿终于允了他致仕的奏折,这个级别的老臣致仕,加恩封赏自不必说。
这位老臣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在一片和平之中功成身退,保全了晚年的荣华富贵。
在将工作都交接完毕之后,他没有在京城停留,而是立刻启程赶回家乡。以后如无变故,他应该就会留在故乡安度晚年,不会再到京城来,更不会牵扯道朝堂斗争之中了。
在这个时候退走,固然有不少人对他的这种选择表示不解,但更多的人心里却很羡慕他的这种际遇。
自古伴君如伴虎,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更容易动辄得咎。纵观历朝历代的宰执们,被罢相,被贬官乃至被捕拿下狱,抄家灭族的不知凡几,能有好下场的并没有几个人。虽然到了本朝,士人的地位大幅提升,官员获罪被杀的情况已经很少,但能从宰执的位置上退下去,得到善终的重臣也寥寥无几。
刘牧川挑了个好时候,所以才能全身而退。
不过唏嘘感慨过后,还是要继续眼下的蝇营狗苟。
所以在刘木春离开之后,朝臣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政事堂里。他是平章事,也是政事堂之首,文官之首。政事堂可以有缺额,单薄这个位置确实不能空缺的,必须要有人填补上去。
顾铮终究是要更进一步了。
唯一的悬念是他能走到哪一步。
按照常理来说,政事堂的晋升,是依照入阁先后顺序,也就是资历来排的。刘牧川之下,顺位应该是同平章事姚敏,由他递补理所当然。
但现在,姚敏的竞争对手是顾铮。他的晋升之道,从来不能以常人而论,何况如今又有大功劳,在朝堂上把其他人都压得喘不过气,论起来,顾铮的赢面还要大一些。
所以眼下是两人共同竞争一个位置的局面。到这个时候,顾党的官员们也终于知道顾铮之前为什么要约束下面的人了。
什么封赏都比不上在政事堂更进一步,成为实际上的掌权人,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于是前不久才刚刚被敲打过的众人又立刻鼓噪起来,纷纷上书,要求贺卿不要拖延,尽快将人选定下,以安人心。另外,刘牧川一走,政事堂就空缺出了一个位置。
原本政事堂是满员的,但上回赵君原跟贺卿因为任用女官,将来或许还会从官员子女之中挑选女官一事起了争执,愤而辞官,就只有四人了。如今走了刘牧川,就只剩下三人,最好还能再递补其他人入内。
这不是政事堂递补一两个人的事,这一两个人挪走了,他门的位置又要人来填补,如此层层调动,许多人也就有机会在这场变动之中分一杯羹了。
贺卿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很快下旨将姚敏递补为平章军国重事,顾铮则是接手了他的同平章事职。
这个结果令不少人暗暗叹息,但却不出乎他们的预料。
贺卿明显是要压一压顾铮,之前姚敏病重,她非要留下刘牧川时,就已经有了端倪。如今既然还有其他人选,自然不会让顾铮一步登天。何况论资排辈,他的确比不上姚敏,能比的只有功劳和圣眷,而他跟贺卿的关系不和,人所共知。这种圣心独断的事,自然也就很难胜出了。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顾铮其实是跟贺卿商量过的。
一旦真的走到了首相的位置,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发生变化,矛盾也会更尖锐。虽然当下,满朝上下对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这样的认识,但事实上,只要上面还有人顶着,就还有缓冲的余地,对他们来说会更好。
反正过了针尖对麦芒的敏感阶段,姚敏在顾铮的劝说之下结束病假,对此也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想来可以适应良好。
而后就是递补入政事堂的事。
朝臣们原以为贺卿不会同意。政事堂这样的位置,常年缺额才是正常的。多一个人,就会多出一方势力,多出几分权重。当初贺卿将梁嘉之等人提拔起来,让他们进入政事堂,也是不得已而位置。
当时她想要带着小皇帝御驾亲征,必须争取足够的支持。
时移世易,她现在在朝堂上早已站稳脚跟,说一不二,自然不需要再多一个人来掣肘自己了。
但贺卿却同意了这个提议,不但同意了,还直接表示递补两人入阁,让政事堂尽快主持廷推之事。
在高级官员的任用上,吏部和政事堂有提议之权,而贺卿有实际上的决策权,这是成例。所以贺卿不会过问他们怎么选人,而是由政事堂率领百官廷推,最终选出几个候选人。而这份名单送到贺卿面前,她就要从中选出自己看中的人选,不能选择名单之外的人。
看似彼此都受到限制,但却更符合贺卿的标准。
这种方法选出来的人,不是以任何一个人的好恶来决定,即便选不出贤才,通常来说也不会选出无能之辈。
果然,最后被递补入阁的,是兵部尚书黄鹏正,吏部尚书张安国。
没办法,谁让今年西北和海上都打了两场大胜仗,太过耀眼呢?虽然火器是顾铮督造,但是也绕不过并不和将作监,何况水师训练、西北军队日常管理等事,就是兵部的功劳了。
至于吏部,这是六部之首,本来就更容易出彩。何况如今新设立了三个市舶司、外交部、图书馆,也都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户部尚书肠子都悔青了。
原本他也是有机会的,红薯,这是多么大的一份功劳!只要推广成功,那是万家生佛的千古事业,入阁拜相不过转瞬之间。结果他却没能争取到这个机会,最后功劳一半贺卿自己领了,另一半则是黄修拿了,他们户部不过跟着做点儿辛苦活,什么都没捞着。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户部尚书,以及看到他这番反应的人们,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往后贺卿决定的事,他们必然不会阻拦,还要主动推行。否则偌大个朝廷,人才辈出,若不能跟紧贺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渐渐被淘汰了。
……
这件事沸沸扬扬的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安定下来时,也就快要过年了。
朝廷封印,开始准备新年的祭祀及各项典礼。
本来这些仪式,贺卿是不太想参加的。虽然在更多的人看来,能够参加祭祀,乃是一种殊荣。但在贺卿看来,则是费时费力,大冷天的在外面站上一整日,又累又饿又冻,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她身为监政的大长公主,并不是非要参加不可。
但是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太多的内容要祭告祖宗,所以朝臣们便提议她也参加。
顾铮自然提了反对的意见,同样是顾虑到贺卿的身体,觉得她既然没有上位的野心,大可不必在这上面做功夫,不过是去受罪罢了。可惜这个提议并未被采纳。
所以到时候,会由贺卿带着小皇帝走遍所有流程。而为了祭祀之事,内功局那边给贺卿赶制出了几套衣裳。
但最终这些衣服都没有用上,因为礼部也为她准备了祭祀服。
按理说公主是没有这些东西的,所以为了祭服的仪制,礼部也上下也是吵了几天几夜,最终因为时间紧张,才暂时定了一个,后续则要等到祭祀结束之后,再重新商议。
之后又加班加点的赶制,才在祭祀之前做好送来。
“太华丽了。”展开这套衣裳的第一瞬间,贺卿就忍不住说道。
“毕竟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大祭,隆重一些也是应该的。”张太后在一旁道,“何况殿下的身份本来就该穿这些,是平日里太过素净的缘故,才会觉得这衣裳过分隆重了。”
贺卿摇头道,“还是难免有些不习惯。何况即使是祭祀,陛下才是主角,我不过在旁护持,穿什么都不打紧。”
“殿下万不可这样说。”张太后道,“如今大楚发生的这些变化,哪一项不是出自殿下的手笔?殿下为大楚立下赫赫功勋,就是列祖列宗面前说起来,那也是有数的功劳了。这些东西本就是你该受着的,你若这般妄自菲薄,倒让其他人惶惶不安了。”
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何况毕竟祭祀大典,合该庄重些,殿下这么想就是。”
贺卿也跟着笑道,“也罢,那就依娘娘的意思。”
这样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祭服。她觉得这套衣服太过庄重,并不单是因为用料好做工细,更是因为上面绣的图案,乃是三爪金龙。
自古以来,龙凤都是皇室的图腾。男子用龙,女子用凤,其华贵隆重,正好衬托皇室的威严,是再怎么辉煌都不为过的。若只是衣裳华贵,只要是在这个范围之内,贺卿也能接受,可礼部给贺卿准备的衣裳上却绣上了龙。
贺卿自己怎么想且不论,只怕张太后看见了,会以为这是她的意思。毕竟按常理来说,如果没有她授意,下头的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东西?
三爪金龙虽然不算逾制,可穿在一个女子身上,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一旦张太后误以为这是出自贺卿的授意,则必然会怀疑她是否已经滋生了某些不该有的野心,才会在祭祀典礼上使用这样的图腾。
可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贺卿着实冤枉。她甚至不知道礼部商议过这件事,也没想到他们会做了衣服送进来。因此看到这图案之后,才会对着张太后一番解释,是表决心的意思。
这边应付完了,那边也要让人去问问,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的结果叫人哭笑不得,这里头没有任何阴谋,只是因为贺卿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以说是为整个大楚改头换面,把这辆已经日薄西山、眼看着渐渐走向衰败的大车重新修整好,装上新的轮子,承托着它继续在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
这些东西,只要放下偏见,有识之士都能看得清楚。
而对于这样一个人,他们也不吝表达自己的敬意,即使她是女子,但身为皇室成员,身为皇帝加封的护国大长公主,使用三爪金龙的图腾并不算过分,不过与亲王平级罢了。
这是所有人对她所做贡献的认可,说起来也算是好意,实在是叫贺卿无话可说。
倒是顾铮听说了此事之后,随口道,“我倒觉得,这衣裳该穿。”
“怎么说?”
“阿卿总想着要避嫌疑,不能表露出这方面的任何意思,可是太过小心谨慎,有时候却更叫人狐疑。”此时两人在宫外的私宅里,所以顾铮和贺卿靠在一起,握着她的手道,“你想想,你什么都不图,纯粹是为大楚的将来而操心,这些话你信,我也信,可说出去,外面的人有几个能相信呢?”
贺卿若有所思。
顾铮理了理她鬓边的秀发,又道,“这般大公无私,挑不出任何破绽,反倒叫人不安心了。适当的骄纵一些,享受一番,露出众人都能看见的弱点,反而能令大部分眼光不长远的人安下心来,知道殿下有所求,但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
贺卿思量了半天,也不得不承认,顾铮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一个人太过完美无瑕,就会显得假,也会叫人觉得掌控不住,因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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