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密室谋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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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密室谋杀

字数:5554 时间:2020-05-08 00:15:22

她的年纪,还没有办法分辨生死的怆痛与威胁,于是在这诡谲的角力当中,反倒成为了超脱于生死的存在,用那样胖乎乎的、滑稽的摇摆着鸭子步走过来,就散发出一股不容亵渎的态势;好像她站在更高的高处,看着的是两个画在纸上的人;她咯咯地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人扭曲交叠的样子,就像看一本打开就会飞出纸蝴蝶的立体书。

虞涟猛地弹起身子,松开了正在行凶的双手:仿佛一个被硬弯折了的折叠人,猛地从翻开的书页里弹出来。他的眼睛紧紧地定在凌依依身上,可是脚下却下意识地往后退,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胖乎乎的婴儿,而是某种他害怕的野兽。凌衍之从几乎窒息的边缘陡然坠落到现实里,胸口急遽起伏着,咳得昏天黑地。

凌依依不喜欢凌衍之,她和他不亲;凌衍之不爱抱她,不许她在自己身上乱爬,不在她哭的时候冲过来哄她,不耐烦给她讲故事和喂饭,甚至也不用那种哄小宝宝的语气对她宠着说话。他和其他所有对待她的人都不一样,总是冷冰冰的;嫌弃她两岁了还到处乱尿,不愿意好好穿衣服,有时候气得眉头绞起,高高地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可凌依依不懂扬起巴掌的意思,只是瞪大眼睛看他,好像要看他要变出什么戏法。那巴掌悬了半晌,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在屁**上,她倒是开心了,咯咯笑着扭。她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那是她生在玻璃罩子的两年当中从没有过的,感觉很舒适、很温暖、很新奇。她也喜欢看这个漂亮的大人为她把脸孔扭成一团,火急火燎地把她塞回樊澍怀里——‘这丫头有病!’每当这时候,她就十分得意了,感觉自己打败了对手,抢回了宝贝。

凌衍之也不喜欢凌依依,不像其他人那样恨不得眼睛都长在她身上,他只会在她吃糖时如临大敌地死命盯着,就好像要随时扑上来抢。‘糖球!你们又给她糖球吃!她噎着怎么办呢?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种固体食物,衣服都穿不好呢,她不会咽!小心噎气管里卡住了!’‘我当然知道糖会化啊,那不还是难受嘛?你不怕难受,你自己卡一个试试看?’

现在呢,他在咳嗽,好像很难过,也像被糖球卡住了气管,眼睛里都是水珠子,雾蒙蒙地一片,身子蜷在一起,整个脸涨得紫红。凌依依心想,我知道,被糖球卡住了是很难受的,还会被骂。她的小脚板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咳咳咳咳……不许过来……!”凌衍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她吼,她只被凌衍之骂过,也只算怕他一个,登时左脚绊右脚地摔了一跤,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可这小妮子是不知道哭的,常年在玻璃罩子里的生活让她早早地明白了哭泣不能得到任何东西,同岁的孩子们以哭声来换得关注、博取同情、表达不满,她却没有这种需求,反正全方位的数据监控仪会及时观测到排泄、饥饿水平、体温、情绪等等生理指标。

她跌了一跤,就坐在原地也不哭不闹,反而望了望凌衍之,又望了望他身后另一个人,试图从他们身上得到新的“指令”。

虞涟定定地看着这孩子胖乎乎的圆脸。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万人相隔的广场上,遥远地瞥见一眼。她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对她来说,周围的所有陌生的脸孔像海潮一样涌来,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鲜活而可以触碰的、五彩斑斓的世界,而他恐怕是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但他们视线对上的时候,隐隐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液深处沸腾呼唤,又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沉默里慢慢地磨着经久的创口,——孩子像只小鸟儿一样,全然懵懂地在他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他鬼使神差地、小心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就像当初在遥远的祭台上时那样,却小心翼翼,像对待某个陌生而警惕的流浪动物,生怕把她惊走了:“过来,到我这里来。”

凌依依犹豫了一下,朝虞涟的方向走了几步,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觑着凌衍之,似乎敬他又怕他。凌衍之半撑起身子,他实在缓不过来劲,一口气闷在胸口,往上泛着胃酸混着血水。——不用别人说破,许多事情他自己也知道。如今他已经进不了高强度的四级实验区域了,很多工作也只得交由别人来完成。他的身体像腐朽生锈的钢铁那样,时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能专注的时间、体力允许的事越来越少,就像火光就要燃尽了。

就像现在,他几乎没法从地上爬起来,脖颈上还残着一道乌紫的勒痕,连拉住一个两岁的女娃娃也做不到。

“凌依依!……回来!……不准过去……我跟你说过的吧?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

虞涟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荒唐可笑的神情,“凌依依……是你给她起这个名字吗?”他慢慢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跟你姓?……所以,你以为你算是她的什么人……父亲?还是母亲?”

并不是这样,那个最初只是个玩笑,大家叫惯了,在誊录登记的时候就不能写作“011”,于是就几乎是默认一样按读音写了下来。凌衍之想要解释,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了,气喘的声音变得好像风箱,在耳朵里形成蜂鸣一般的噪音;下腹钝痛麻木得没有知觉,身体里好像岩浆一般炙热烫人。

凌依依不喜欢他,所以也不会听他啰嗦;她是个记不住教训的蠢丫头,还没有人敢骂她。只要房间里有两个以上的人,她就绝不会缠着凌衍之。如果给她自己选,她才不会要姓凌呢。她将来长大了,也许会自己要求换一个名字,毕竟这个名字也太随便了,还附带着很多不好的回忆。……到那时候就让她自己决定吧,到那时候,我的所有的痕迹都会从她生命里抽离消失,什么也不会剩下。

他下意识地护住腹部,突然想到这一个‘它’还没有名字。凌衍之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在蔓延,疼痛使得一切的逻辑像一只被打碎了的碗,里头的液体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地四下逸散。……我没有给它们起过名字,因为这样它们夭折的时候我就不会有负罪感。但我现在后悔了,我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那么无畏,那么潇洒;我很想留下一点什么别的,很想要他们记住我。

原来我也会害怕,害怕疼,害怕寂寞,害怕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关于稳定DBP位域的想法……关于造血干细胞的提取模式。也许,如果数据再多一些,也许还能有更好的、风险更低的办法。凌依依再长大一点,就可以给她买裙子穿了。她也会喜欢上什么人吗?谁来教她分辨和面对潜伏在殷勤和甜蜜当中的危险?……对了,我还想要**,想要不止一次,想要很多次,**这一个词用得好啊,好像把爱变成了一个实体,那虚无缥缈的情感落到了实处,是指尖的电流,皮肤的温度,是毛孔里贲张的气息。那原来与性是完全两样的,是无数的性里找不来的东西,要从爱里来找。

他在混沌中感到脸颊上突然贴了个温温软软的东西,痛就像陡然下去了一半,视野也能凝住了,有一道肉粉色的虚影从眼底滑过去,替他揩拭掉落出的眼泪。眼前的视界逐渐清晰,才看清凌依依凑在他面前,倏地缩紧了脖子,像是害怕他又要吼她;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担心疑问,又似乎期待着自己的‘魔法’生效,仿佛在说:还痛不痛啦?

凌衍之艰难地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

小家伙眼睛一亮,软乎乎的身子立刻扑了满怀。“嘛——!——”那是满满的、正行将勃发的生命朝气,似乎化作一道能量,注入他即将枯竭的身体,那小小的、蓬勃的心脏汩汩跳动着,就像他的心脏也跟着一并跳动起来。

“走,……依依,我们走……”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争吵十分无稽,有些可笑;无论如何,他与虞涟的对错,又值得什么呢?未来是从这个女孩子开始的;他们的争执永远只会停留在现在,但她可以代替他们去往未来。那时候,再让她来告诉他们,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好了——答案是一定有的,可能并不在现在,不在眼前。

他艰难地抱起小女孩,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促狭地朝她挤挤眼,“……我们不和他玩。”

虞涟望着这个奇怪的、弱小的、自私的、卑鄙的、像男人亦像女人的人。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他?他是一个十足的小丑,一个真实的荡妇,一个不完美的受害人。他像一只廉价的瓷瓶,上面遍布着庸俗与经不起考究的破碎裂纹,却用最高级的锔瓷手艺镶嵌在一起。他们骂他、歧视他、同情他再消费他,最后却接纳了他,选择了他。

连这个孩子也……。凌依依趴在他瘦削的肩头,胳膊环抱着凌衍之的脖颈,一双漆黑的、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嵌在圆脸盘上,笔直而专注地迎上虞涟的视线。“呀!”她说,她松开抓着后颈衣衫的手指,往空中挥了挥,又咯咯笑起来,“呀哈哈!”

那笑声像一把刀,重重地刺痛了他,亦是崩断了最后一丝弦,他站在金鳞子的总控台前,将安全级别调至高危状态,按下了密闭隔离阀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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