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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时, 离渊没有闭眼,因为要随时准备跑路。所以他看见凛安也没有闭眼,眼神直愣愣的,透过离渊挡在面前的肩膀,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清透眸子里渐渐泛上层雾气,也不知是给雷声吓的,还是被这个堪称激烈的吻作弄出来的。几滴雾气凝成的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宛如露珠滚在白瓷上,很快顺着脖颈滚进衣领深处,不知去向了。
离渊很想知道那几滴露珠去了哪, 一时忘情,竟妄图顺着它们消失方向去摸,却险些给对方将胳膊扭断了。他悻悻收回手来, 将凛安往床底深处推,
同时抵得更紧,一边继续亲, 一边黏黏糊糊着开了口。
“别说我欺负你, ”他磨蹭着他耳朵, 口齿不清,“这是我发明的一个新招式,叫舌头打架。你以前没学过,输了一次也不丢人。怎么样,想不想跟我学?”
凛安脸上终于涌上些许血色, 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卸了拧住离渊胳膊的力,转而又捂住自己的耳朵。离渊给他拿下来,他又捂上去,固执至极。离渊没办法,只得最后舔了对方上唇一口,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转而替凛安捂住耳朵,逼迫他看着自己。
“没事了,没事了。”年轻的魔头哄小孩一样,揉了揉他的耳朵,“这里很安全,我去帮你把窗户关上,好不好?”
床底空间狭窄矮小,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个密不透风的棺材,容纳两个男子已是勉强。离渊要蜷起身子才能躺下,还得是侧躺,凛安被他结结实实堵在里面,可谓再安全不过了。
“……不好。”
“你要听?”
凛安点点头:“我要听。”
“你喜欢听雷?”
“不喜欢。”
离渊简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认定了凛安今天脑筋不正常,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便猫腰起身,打算钻出去关窗子。凛安却硬是将他拉了回来,颓然垂下手,自暴自弃般:“说说你的新招式,你怎么想到的?”
明知凛安是想转移注意力,这才没话找话,离渊却还是老脸一红,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也不算我想到的。”他试探道,“你以前真没见别人用过?”
“没有,这招式如此……”凛安顿得意味深长:“除了你,应该没人会用吧。”
离渊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六界应该没人敢在神尊面前这样失了体统,所以凛安或许真的没见过,他手下那些仙官在私下里是如何同道侣亲昵的。
一想到没人肯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他看,离渊又觉得凛安很可怜。
说来奇怪,觉得他可怜,今日已是第二次了。
“这招式不是我发明的,但的确是我首次用于实战中的。”离渊面朝凛安躺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此等辛秘,本是不便示人的。要我告诉你可以,但你也得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雷声,刚才还非要逼自己去听。”
外头电闪雷鸣,床底却相对寂静,宛如海上汹涌风暴间的一叶孤舟,随时有被巨浪吞没的风险。他与他同乘一舟,本该同舟共济,可许是错觉,离渊觉得对方眼神幽暗似这黑夜,与方才孤零零坐在庭前的寂灭,又不同了。
他刚想补救一句,就听凛安哑声道:“好。”
于是离渊想了想,半真半假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没爹没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当我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没有奶水可吃,险些要饿死,是只母猴子救了我。”
“猴子?”
“对,猴子。你知道,猴子么,表达友好的方式,就是互相梳毛舔舐,表达仇恨的方式,就是互相撕咬。我身在猴群中,慢慢也学会了,后来,又发现了有猴会使这舌头打架的招式,并因此一跃而成方圆百里猴群的猴王。再后来我长大了,也统领了猴群一段时间,之后才认识九赭,去了我该去的地方。这就是此招的由来,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凛安轻声问:“你也对龙太子用过此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离渊大惊失色,头不小心撞到床底板上,发出“嘭”的一声,“这可是我的绝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为的就是震慑四方,你千万别告诉他。否则,我以后打架再赢不了他了。”
凛安点了点头,刚想将目光移向别处,却又迫使自己扭过头去,透过床底缝隙,盯住虚空中那些火花迸溅的银色弧光。雷鸣一个接一个,在窗外炸响,如同巨人挥毫在空中落笔,笔落惊风雨。
离渊等着他履行承诺,凛安却迟迟不言。离渊等啊等,等到以为他不打算说了,等到快要睡着了,才在睡意朦胧间,听见身旁对面而卧的男子低声开了口。
“我有……一个伙伴,是在军中认识的。”凛安迟疑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晦涩难懂,像生了锈的铁锁被强行撬开,又像挂了锁的记忆被强行解封,却正因如此,引人愈发想要探听里面究竟藏着何等宝物。
“他……生于日出之谷,葬于日落之地。他是战场上的太阳,战旗所在,群妖遁形。他是我所知……最无拘无束的存在。”
他也是我的太阳,凛安默念道。
但这句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万年前,天地初分,六界未成,尚处于一片混沌之中。那时,能与天神抗衡的大妖大魔频出,都想争这天地至尊的宝座,也都想为自己所属的族群,争上个天下第一族的名头。
初时群龙无首,只如野兽般凭本能作战。后来各个族群有了自己可以追随的头领,渐渐成了气候和规模,也有了正规的军队和作战方略,再打起来,便不似初时那般小打小闹,每次打完仗后,总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尸体密密麻麻堆在路旁,上空飞着等待啄食的秃鹫,让人不忍细看。
死的神魔越来越多,来不及埋,只能弃之荒野,任由野兽啃噬。
那段尸横遍野的混战时期,史称“封神之战”。神族这边能征善战的骁将不少,堪配主帅之才的却并不多。最出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凛安,另外一个,就是彼时人人尊称一声‘君上’的汤稷。
最初他们各自为战,后来因为同为神族而战,逐渐走到一处。汤稷为人狂放不羁,打起仗来却很有一套,擅设伏,最擅以少胜多,从不按规矩出牌,却回回都能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凛安纵横沙场从无败绩,或多或少,总有些汤稷的缘故。每次作战时,只要看到在汤稷的军旗威风不倒,知道他还一马当先,在前面奋力搏杀,浑身的力气就像用不完一样,再难缠的敌军也不放在眼中。
汤稷手下的将士是这样,凛安也是这样。
他们都坚信,只要汤稷还在,无论何等险境,都一定能化险为夷。
“他是谁?你的朋友?”
离渊有些好奇。
他跟汤稷……算是朋友吗?
“是朋友,就不必言谢。”
凛安恍惚想起,这句话,汤稷曾说过很多次,在凛安每次谢他驰援之恩的时候。可话虽如此,凛安下次总还照谢不误,一次也不曾落下过。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从未把汤稷当过朋友呢?
“我不知道。”于是凛安这样答,“或许吧。”
“那他跟你怕打雷,有什么关系?”
“有样东西,世间没有谁不喜欢,却只能属于一个人。”凛安平静道,“他要跟我争抢,没争过,便自戕了。”
离渊正色起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他以为凛安回忆起这些不愉快的往事时,会像先前听雷时那样坐立不安,谁料对方叙述起来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与己身全然无关。
仿佛他又变回了今日之前,那个雷打不动的玉清君。
“昔年,也是像今日这般,天阴有雨。他最终兵败,怒而触山,天柱倾,地维绝。我亲眼见那轮红日西沉在孤山之前,此后再未升起来过。”凛安淡淡道,“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对那样东西,也并不是非要不可。可争斗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纷争结束后,便是论功行赏,封神大宴。那时六界功德并列最高者,是汤稷与凛安,所以对仙帝之位呼声最高的,也是他们二人。凛安起初的态度并不明朗,汤稷却势在必得。凛安看得出彼之野心,对于汤稷称帝,心中也是信服的。
可汤稷不信。他不知从哪听来谗言,说凛安对他早有不满,要在他赴宴途中设下埋伏,将他击杀,好为自己登帝荡平阻碍。汤稷本不信,却不由心生疑窦,派手下兵将前去探查,确实在途中隐蔽处,发现了一批□□手。箭上所铭刻的,全是凛安麾下印记。
此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无论凛安如何解释,汤稷都再听不进去了。
何况凛安本身,也并不是擅长替自己辩解的人。
“你就没跟说过,其实你并不想要那样东西吗?”离渊半边身子发麻,挪腾着又侧了一点身子,托起腮问,“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
凛安摇摇头:“他不会信,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有些人就是这样,对兄弟肝胆相照,对背叛者,却毫不留情。信任一旦崩裂,他就再也不会交付信任。
决绝至斯,骄傲至斯,即便自戕,也要选择最壮烈的方式,给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就是凛安所理解的汤稷。
其实论及强硬程度,凛安并不逊于他。他们谁都不愿率先低头,所以最终,只能两败俱伤。
“所以……”离渊悄悄抽出胳膊,一点点抬至凛安头顶,摆出一个虚揽着的姿势,同时放柔声音,“从那以后,你每次听到打雷,都会想起他。之所以害怕,是心里放不下,还是觉得愧疚。每次听雷都会被愧疚吞没,所以才怕,是不是?”
“我心中坦荡,并无半分愧疚。”
不愿听见雷鸣,只是因为怕每次听到后,就会想起失去那轮太阳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晦暗下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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