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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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大悲咒》,《金刚经》,学怎么叠银元宝,怎么布置法坛,敲木鱼,坐夏,给佛祖洗头,洗脚,刷阎罗殿里阎王大张的嘴里的细白牙齿。斋饭吃到第五年,我想不明白了,是他们要报佛祖的恩情,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来吃斋饭,为什么每次他们来看我,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肉香,看到他们嘴角的油光,他们摸我的头,拉我的手,我的头和手上全是他们手上的荤味。我也想吃肉,啃排骨,我不干了,从庙里跑了。

我把我的故事说给老马听。老马问我:“你老家哪里的?”

我说:“春城。”

“昆明?”

“小地方,说是城,就是个村,春城村,福建的。”

老马眼睛大了一圈:“我也是福建的,漳州的。”

“听不出来啊。”

老马说他十几岁坐船去了香港,后来去了美国,投奔自己亲戚,之后回国,在北京待了几十年,口音一锅炖,早就听不出乡音来了。

他说:“三藩市你知道吧?”

我点头,我看的美剧里好多都拍三藩市,它有不止一个名字,香港的翻译翻成三藩市,内地和台湾的翻成旧金山。我说:“金门大桥!老马,你去过那里吧?”

老马说:“去过啊,怎么没去过?我住的地方,天天都能看到。”

“哇噻,你住的地方风景这么好。”

老马笑了,他躺下了,脑袋枕在我的腿上,他说:“小宝,说几句你们春城话来听听吧。”

一会儿,他问:“你们不会讲的是客家话吧?”

我摸老马的头发,我记得有妈妈带着小孩儿来我们庙里还愿,她把孩子背在身前,我摸那个孩子的头发,他的头发也是这么柔软的,一只手抓不满。

我说:“崖有带兜糖仔,汝兜爱食无?”

老马的脑袋在我腿上动,好像在点头。他的身体蜷了起来。我说:“老马,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我说:“小时候我妈唱给我听过的,很久没听到了,也不知道唱得准不准。”

我还说:“我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老马催促:“你唱,你唱。”

我就唱给他听。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老马听了,身体蜷得更紧了。人真奇怪,小时候蜷在妈妈怀里,皮很皱,还没长开,浑身软绵绵的,到老了,老得全身发皱,什么劲也提不起来了,蜷在一个男妓的身上。我忽然觉得老马有些可爱,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老马说:“小宝啊,这是唱爱情的。”

我说:“你一说,我好像有些懂了。”

老马问我:“你要不要搬去我那里住?”

我一口答应。

我们在好再来是住宿舍的,一个房间两张上下铺,好再来人员流动快,我搬去老马那里的时候,我们宿舍四张床只睡了三个人,其实顶多算两个,我和盒盒经常碰面,结伴上下班,但是s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s在我的手机联络本上备注名是:神龙教教主。

还是说说老马吧。

老马住在红星小区12幢303,据他说,他两年前住的还是电梯入户的小高层,一百五十多平,带个大露台,种了葡萄,番茄,养了睡莲,薰衣草,但是他孤伶伶一个人,越过越觉得房子空,房子大,到处都是塞不满的空间,打扫起来还费事,加上要供儿子出国念高中,读大学,说不定还得考个研,读个博,干脆就把房子卖了,买了现在这间一室一厅的二手房,他还是能种番茄,种莲花,就是大番茄成了圣女果,睡莲成了碗莲,养在一只青瓷小碗里。我见过,就在客厅边的阳台上,我见到它的时候他还是个花苞,合拢的花瓣簇成尖尖的佛手相并状。佛手的指尖鲜红。我没见到它开花我就从老马那里搬出来了。

老马结婚结得晚,离婚离得早。孩子一岁他就“自立门户”了,他从旧金山回国之后在北京给人做装修,赚了点钱,当时一个生意伙伴说融市发展前景好,他就跟着来了,两人合开了间装修公司,后来还搞物业管理,搞房地产,着实风光过。他和我说,小宝啊,你是没见过,你是不知道啊,我年轻的时候,人都是朝我飞过来,扑过来的,去唱个卡拉ok,酒杯就没法放下来,那是喝不完的酒,摸不完的屁股哇。

现在,老马老了,公司搞不动了,酒喝不动了,屁股也摸得不得劲了,整天提着个保温杯不是去看股票,就是上公园溜达,看棋,看鱼,看年轻小伙子的屁股。他还和我说,小宝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知道了,看比摸有意思。我说,那你一定去过四季广场吧?

老马年轻的时候看不太起四季广场这个地方,觉得那里尽是野鸡,没有档次,不入流,后来咂摸出看比摸有意思这个道理,他去了四季广场一趟,在那儿被人打了劫,对那里印象很差。我是四季广场出来的,我在那里遇到了范经理,我以为他喜欢皮滑肉嫩的半大孩子,和他装嫩,被他看穿,我怕他是警察,装疯卖傻,又被他看穿。他带我去了天星小炒吃炒面,喝可乐。他问我:“怎么不回家?”

我说:“师父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我就下山来看看。”

范经理给了我一个毛栗子,把我带去了好再来,楼上。隔天,给我安排了一个师父,教我拿捏人体穴位,拿捏客人,我学了半天就自己跑去了楼下,地下室,恨得范经理牙痒痒,揪着我的耳朵骂,狗改不了吃屎,死性不改的小兔崽子!

我对他笑,他踹我的小腿,踹我的屁股,我溜进了一间按摩房,正好有个客人在里面,等他点的技师,我迎上去,嬉皮笑脸,老板,我给您洗头,洗脚吧。范经理追进来,那客人要留我下来,范经理没辙,只好讪笑着退出去。

我习惯了给佛祖洗头洗脚,服侍他们,改不掉了。

我在四季广场出没的时候,从没听说过打劫的事,我们虽然没人管,但都懂规矩,规矩就是在黑夜出没,找一根电线杆,一棵树,在边上站一站,或者坐在“敖包”附近,等别人的一个眼神,眼神对上了,对准了,就去厕所隔间对身体律动的频率,无论协调还是不协调,自己选的人,不要有怨言,反正夜晚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总有对的人会出现。打劫,恐吓的事情我们不做,打劫恐吓属于穷途末路的人才会干的事,我们都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好奇问老马:“四季广场的小孩儿现在这么野?”

他说:“那可不是。”他念叨,“阿丰在的时候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问:“阿丰是谁?”

老马叹气,抚掌:“阿丰啊,阿丰才是好再来的老板,是阿丰立了规矩,在这些规矩里我们才能这么自由自在啊。”

老马还说:“我在中餐馆里洗盘子,我睡在我姑妈的衣橱里,我觉得我是自由的,我没有钱,我出门被人吐口水,被人比中指,被人chinkchink的骂,你知道CHINK是什么吗?C-H-I-N-K,很排华,很歧视的词,可是,我也觉得我是自由的,我骂回去,我打他们!我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我爬到天台上去看金门大桥,金门大桥好小的一个啊,横在云里面,云烧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它。它也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

“但是小宝啊,后来,一种叫艾滋的东西来了。它来了,一切就有了界限,我不自由了。再也不了。我回来报效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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