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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响了一声。
乌云滚滚, 将天光藏起来。杏花馆也随之暗淡。
这样急的雨,怕是不会有新客人登门了罢?月牙儿往窗外看了一眼,转身, 取出火镰,用火石点亮艾绒, 燃了三盏小烛台。
“真是不好意思,”她有些难为情, 向两个客人说:“今日倒是天公不作美。”
袁举人摸黑吃完一个春笋灌汤烧麦, 爽朗大笑:“这是天公留客呢!”
他吃得开心,文人心性, 起身推开窗,吟啸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这词应该用羽调。”苏永一抹唇边浮沫,附和道:“该这样唱——”
只见他腾一下起身,脚往前一瞪, 手一捏,起范儿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吴语一出, 自有一番闲庭信步的姿态。
袁举人听这一句,便知这年轻人有几分功力。
“阁下这唱调, 有几分意思,请问尊姓大名?”
苏永腼腆道:“在下不才,是个新唱昆腔的,免贵姓苏, 名永。”
“你竟然是苏永?”袁举人抚掌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月牙儿听他们说话,不明就里,兴致冲冲插嘴道:“这位苏公子很有名吗?”
袁举人颔首笑道:“他去吴王府上唱过昆曲,你说有不有名?”
“那自然是唱的极好的。”
月牙儿笑盈盈将烛台依次放在两人桌儿上:“我这杏花馆何其有幸,第一日开业便遇见两位贵客。”
她转身从柜上捧下一小坛酒,边揭开便说:
“看这么大的雨,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我送二位一人一杯酒,举杯听风雨,岂不风雅?”
酒是桂花酒,去年新收的桂花,洗净后在日光底下晒,等桂花瘦了,就收起来,酿在酒坛子里。
如今用酒筛子舀出来一看,色泽如茶,清香四溢。月牙儿想一想,既然苏永爱吃甜的,她索性做成桂花酒酿奶茶。要是今天没了客人,这牛奶也不算浪费了。
一盏桂花酒酿奶茶,底下是桂花酒、上面是牛奶,才倒在一起,奶白酒清,色彩分明。再丢进一勺小芋圆,摇一摇,便可以吃了。
苏永没见过这吃法,一接过,迫不及待浅呷一口。
“真是好滋味!”
一旁的袁举人见他的神态,望一望自己手里的桂花酒,板起脸来:“为何老夫没有他那样的。”
“那是甜的。”月牙儿提醒道。
“甜的也成!”
这老先生的脾气,倒和唐可镂有几分相似。月牙儿腹诽道,给他也做了一杯桂花酒酿奶茶,只是少放了一勺蜂蜜。
花酿的酒,并不醉人,何况还添了茶与牛奶,饮下去只有极淡的微醺之感。
袁举人吃了半盏,长吁一口气,这样清爽的甜茶,他可从未喝过。桂花酒酿流淌在齿间之时,可察觉到碎桂花的存在,细碎而零落,但赋予桂花酒酿奶茶一种独特的口感。
敲无踪迹的,舌尖滑过花香的气息,似远去的、遍地金黄的秋日。
妙不可言。
他要是第一回 吃的甜茶是桂花酒酿奶茶,大约就不会对甜茶报以偏见了罢。
悔不早相逢。
苏永也适时凑过来:“这有绢豆腐的豆乳滋味也十分不错,老人家要不要尝尝。”
袁举人看了一眼他桌上的空盏,回想起自己走进店里来所说的话,只能忍痛道:“不了,老夫吃这个正好。”
可当他瞧见苏永又叫了一盏豆乳茶时,又觉得心疼,自己骂自己:做什么这样好面子,面子是能吃还是能喝?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没法子,袁举人只能偏头去看窗外的雨,眼不见心为静。
点心吃完,茶喝尽,雨却还没有停。
月牙儿将视线从那潇潇雨幕收回,瞧见店里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不知为何,笑出了声。
“雨既然还不肯放客走,咱们要不自己找乐子?这位苏爷,要不请你唱两句?我给你免单好了。”
“免单就不必了,”苏永笑说:“左右我每日都要开嗓子练唱,今天早上的还没唱够呢。二位若不嫌吵,我便开一开嗓。”
月牙儿将南窗贴近杏花的那张桌子挪开,专门给苏永腾了块地。
苏永走过去时瞧见雨打杏花,也起了兴致,唱起新练的《浣纱记》来。
他一开场,连雨声都小了。
那声音又高又亮,声起这四四方方的小店,却不囿于此,似风一般穿透过粉墙黛瓦。
月牙儿算是明白了,何为“余音绕梁”。
一出戏唱罢,月牙儿和袁举人喝彩不已。这喝彩声中还夹杂了一声“好”,月牙儿回首望去,竟然是唐可镂。
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乍一看上去,像才打渔回来的渔夫。
在月牙儿身后、袁举人一瞧见唐可镂就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坐回角落里,装作去看雨,心里默默念叨: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唐可镂将斗笠解下来,赞道:“幸亏我来了,不然就要错过这么好的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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