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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归帆去棹残阳里(一)
熙熙攘攘的南市,没有宵禁限制直到深夜都还灯火通明。嘉善坊外一条花柳巷,懂行的人才知道来这儿寻欢作乐。
此处秦楼楚馆云集,都比不上醉逍遥的百花争艳,却也别有一番风情,而且花销不大,没有那些粉饰的文雅,欲望直白而赤裸。囊中羞涩的人多去不起醉逍遥,便会来此邀约三两艺伎共度良宵。
鱼龙混杂,难免发生冲突,每晚都会有类似场面上演。
“哎哟——”
小巷当中的怡春院外,一个瘦削身影顺着台阶滚出大门。守在门口的几个龟公迅速围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戴着廉价珠宝的鸨娘双手叉腰,泼辣地朝他啐了一口:“谢碧你个穷酸玩意儿,没钱还敢学人家狎妓!白嫖到老娘这儿来了!”
边被打,谢碧护着自己脑袋边不甘心地嚷道:“我连阿鸾姑娘一根指头都没碰!”
鸨娘一听顿时怒不可遏,走下台阶亲自踹了他两脚:“就你?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想碰我们家阿鸾?我呸!”
又挨了几下,雨点般的拳头才停了,谢碧连忙一骨碌爬起身。
他捂着后腰淤青,还想说点什么,鸨娘身侧高壮男子朝他挥了一下拳头,他脖子缩了缩,忙不迭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原地女人犹自不解气,骂着:“白瞎了个秀才名头,成天吃喝嫖赌,趁早死了算了!”
小巷中不乏看热闹的人,谢碧面子挂不住,低着头匆匆走开。
他浑身都疼,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念道:“一群见钱眼开的东西……等小爷春闱高中,做了官,看你们还不乖乖招待小爷!”
只是方才还红袖添香这会儿就牙疼脸肿,越想越郁闷,谢碧用力一踹脚边小石子。
石子骨碌碌地滚远了,却突然碰见什么又往回弹了一下。谢碧条件反射差点原地蹦了三尺高,以为见了鬼,半晌没有别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顺着石子刚才的方向定睛一看,竟有个人半死不活地倒在大柳树下。
此处正是南市与东街的交界处,东街已经偃旗息鼓,不少人家都归于后半夜的平静,而南市的喧闹也鲜少传递到此处。
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儿?
许是喝了二两酒,此刻被风一吹清醒不少,谢碧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走近一看,那人面朝下地趴着,一动不动,便以为是个醉鬼。
谢碧用脚尖踹踹烂泥似的人:“喂,这位兄台,夜里睡这儿当心受冻!”
那人没反应,换作以往,兴许他就不会再多管闲事了。这天谢碧却难得地蹲下,伸手又推了推那人:“兄台,兄台?醒醒啊,大半夜的……”
他发了力一推,那人直接从趴着侧过身,顿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袭来。
谢碧浑身都一个激灵,霎时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想跑,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可仍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多看那人几眼——
是个英俊的男人,紧闭着眼,嘴唇半张,一张脸毫无血色,隐隐发青。
他没披外衫,就一件单薄的里衣。借着稀薄的灯光,能看见腹部全被染红了,血已经凝固,但暗红的一大片依旧触目惊心。
难不成是个死人?
再次蹲在那人面前,谢碧颤巍巍地默念了三遍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才大着胆子伸手去试他还有没有鼻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还活着?
“天哪……”谢碧抓过那人的手腕,又凝神半晌,探得一丝脉搏。
他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这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还未回春,洛城入夜温度低,若自己也离开,此人多半活不成。
谢碧又看了他几眼,对方苍白的脸色和腰腹创口都让他良心不安,只觉有个声音在不停暗示救人一命。蹲在那儿,谢碧纠结良久,最终叹了声“小爷就当给春闱积德”,决定先将人送去医馆。
可此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个穷酸秀才,把对方翻来覆去地都扛不起,那人好似一滩烂泥扶不上墙,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
谢碧暗骂:今天真是倒大霉了!
他摸了摸干瘪的钱袋,一咬牙,跑向最近的一家店铺。
“从今天起,就跟在孤身边了。”
“我为君你为奴,难不成要做什么还先问你?”
“父皇要立我为太子……”
“可你说,你愿意为我死。”
……
“再没有别的了?”
“是。”
……
许多话不停回响,画面亮了又暗,最终停在胸口涌出的鲜血。地毯,衣摆,再往上,是高景紧闭的眼,好似挂着泪痕。
那颗痣……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贺兰明月眼皮轻颤,压在心口的石头似乎被谁移开了,长长的睫羽覆盖住一层阴影,在光下翕动片刻,仿佛极力想挣脱一个冗长的噩梦。
耳畔有人一声惊呼:“哎!动了动了,大夫,您快来看看!”
接着是个年迈之人说了话:“慌什么呢!快去帮我把外头的几根针拿来。”
“好好,我这就去,您可以定要把他救活啊!”
“呵呵呵,谢家小子,你这回可发善心啦。”
是谁的声音?
他试着给出一点反应,可身体极为沉重,刺骨的寒冷复又袭来。贺兰明月睁不开眼,又被拽入那个噩梦,只是这回,冰与火的矛盾仿佛离他逐渐远去了,他挣扎了半晌,梦境黑甜,将他整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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