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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故山犹负平生约(四)
“我故意留下你,为了你磕头求他。
“我是最有立场做这事的人,因为母亲是贺兰氏,高沛以为是给表哥保存最后血脉……他对贺兰茂佳终究不忍,所以才应允。而且我承诺他,不会再让你出现在他身边,如果破了这个诺言,他杀你,我一句话也不会反对。
“这就是高沛和我的交易,他终究心软了。
“后来许多年内他再没过问你,可能是失去贺兰茂佳这么个忠臣良将太痛了,回忆都不肯。我当然没那么蠢放你出去,我要让你记住‘贺兰’这个耻辱的姓氏,接近高沛的儿子获取信任。直到这里,每一步都算得刚好,高景也如我所料地把你要走了。”
说到这儿,高泓目光暧昧地在贺兰明月与高景中间逡巡,兀自道:“好侄儿,你聪明一世,却不知道是我故意让陆怡带着贺兰前往你常玩耍的地方……”
贺兰明月忽然无端愤怒。
他对这些的记忆都很稀薄,只以为无论后来怎么被算计,他和高景的初见总是单纯的。唐柳高大,阳光耀眼,那天被高景抓住的猫儿不知去了哪儿,他抢身而上抱住高景时和他一起摔落——
在那一刻,贺兰明月没有想过太多。
长相俊秀的少年带着那两颗能铭刻在骨血中的赤色红痣朝他伸出手,温暖的笑意构成了贺兰明月最先遇到的那束光。
现在高泓说都是设计?
“这就恼了吗?”高泓哂笑一声,好整以暇看向贺兰明月,“我辱你,给你打上奴隶的痕迹,你都没有完全屈从。我很意外,但也不算太惊讶,贺兰家的人么,都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你和高景之间隔着父仇总有一天会引燃的,不是吗?”
高景道:“伯父是掌控不了他,所以要我来杀他?”
“是让你父亲杀他。”高泓顿了顿,忽然目光闪烁,“我不用自己出手,有人会坐不住的。”
高景忽然懂了:“……是叔父。”
“不错,贺兰茂佳是高沛心里的一根刺,只有高潜碰得。他当年尚小,看不透时局,只一心为他的皇兄考虑利害。”高泓看向贺兰明月,“他怕我说话不算数,特意来我府上认过人,还记得么?后来又见你出现在高景身边,高潜自然以为都是我的安排,是我故意拉拢,日后用你来让高景父子反目。所以纵然高沛不舍,高潜也会让他知道,想方设法说服他除去你——结果他也真的下令杀你,不是吗?”
环环相扣,借刀杀人。
逼死贺兰茂佳,故意留下孩子是仗着皇帝盛怒之后的愧疚。
送入宫中,若能取得高景信任甚至左右高景,有朝一日借着遗孤身份将灭族的脏水全泼给高沛,意在拱火父子反目。若贺兰不肯从命,一颗心都扑在高景身上,那正中下怀,径直用皇帝的手除去他。
没有了贺兰明月,以后谁还会去查西军的冤屈呢?
可高泓只算错了一招。
“陆怡……哈哈哈!本王唯一没算到只有朱雀卫和陆怡!前者是力所不能及也罢,但陆怡……我是想过他也许不能信任,但他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界的动作,我怎么知道……高潜不让你死……”
贺兰明月道:“你又要说一切是稷王的算计么?”
“算计?你不懂,他才是真正的黄雀在后,好手段好计谋!”高泓紧紧盯着手指,几乎抠的十指鲜血淋漓,“他要救你,然后逼走你,让你自己回来复仇。等那时高景已经成事,太子之位稳固,高景若在乎你不会放置不管,待到贺兰茂佳一平反就是他扳倒我的机会!贺兰明月,你说,被自己的兄弟算计成这样我都没恼,你在生什么气?”
高景使了个眼色,两侧狱卒协力按住高泓不叫他再开口。
双肩颤抖,高泓只是笑:“哈哈,哈哈……贺兰明月,你父对我尚且什么都猜不透,你又如何是我的对手?!真当自己能掌控一切么——”
“但你逼死陇西王是事实,只有你一人那天去过大理寺。”高景不容置疑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闻言,高泓勉力抬头望向高景,青年面沉如水,好似当真任何事都不能撼动他。
而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跋扈倨傲的高景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高泓困惑了片刻,难不成真的因为去了塞北吗?
那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每个人去了都会变得令他不认识。
塞北塞北塞北……
每次都是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就是雪和大漠?人心易变至此,也会每次都栽在同样的地方吗?
高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高泓不肯说,故意道:“如今二十年过去,只有你自己知情。你若不说朕也没法屈打成招,没人知晓也罢,朕是胡编乱造也要还陇西王的清白,届时被抹黑的可成你了,伯父。”
“我说了什么?”高泓喃喃道,“我说了什么……”
原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距离他披星戴月去大理寺见贺兰茂佳最后一面。
回想当年,高泓皱着眉,忽然有一丝得意:贺兰茂佳临死是见他的,而高沛只能待在明堂,为如何救贺兰茂佳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也无济于事。
比起高沛经年都在贺兰茂佳面前争先,他好像终于赢了一回。
尽管这胜利着实没什么意思。
而他所有经营到最后,好像都归结于一句……没什么意思。
“那天……我提前打点好了大理寺的狱卒,带了一把匕首进去,他最后用它自尽的。”高泓深吸一口气。
贺兰明月蓦地绷紧了后背,高泓似笑非笑地看向贺兰明月,仿佛能透过那极为相似的眉眼看见被自己害死的人。
贺兰眼圈发红:“你……你逼他自尽……”
高泓喉头哽了哽:“是吗?也许吧。我知道他怎么样都是死,他一定会选牺牲自己。我们怎么说也一起长大,高沛和我都了解他。”
“我告诉他,高沛保不住他了。他自然很激动,道:‘我本就没有谋反,何来保不保,且待那几位副将都出来对峙,真相立刻就能大白于天下!’我道:‘梅恭自尽了。’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却还不知道梅恭是我的棋子,道:‘怎么会自尽……就算是他也总要查出幕后凶手,你们看管不力吗?’我道:‘慕容氏不会让他活着。’
“我与慕容氏……与慕容询,早就商量好了借此机会完全把西军收入囊中,却不料出了纰漏,放走一个李辞渊。
“眼下我这么说,再加上元氏已经退让,贺兰茂佳立刻就信了,以为一切都是慕容氏在背后操控,道:‘陛下会主审。’
“等的就是他这句!我立刻道:‘高沛要杀你,不然臣心会乱。’贺兰茂佳当然不会信,我不等他问,又道:‘否则你以为我现在来做什么?你的家眷在银州被截住了,嫂嫂和明月马上要由他们押送入京……京中是谁的地盘,等他们来了还有活路么?
“他最在乎的就是妻子,还有你,贺兰明月,扯到你们,他的心就乱了。”高泓狞笑道,“我知道,下的刀子越狠,他才越知道我没有骗他。我问他道:‘若损你一人,得天下安宁,你觉得高沛会不会做?’
“贺兰茂佳想了良久,道:‘若损我一人,真能天下安宁,不仅陛下会做,我也会。可这根本是慕容氏的阴谋而已!’
“我道:‘阴谋又怎么样呢?高沛箭在弦上,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能保住贺兰氏。’
“他已然明白了,道:‘除非我先谢罪,陛下看在以死明志的份上兴许不连坐……阿泓,你帮我对陛下求求情!万千罪过需要有人担,那我一人顶下了,慕容氏便不再为难他。但你要千万让他饶了秋娘和明月,陛下爱冲动,你劝劝他。
“我听他如此说更加怒火中烧了,他在这时还在为高沛着想!
“他要当忠臣良将,好丈夫和好父亲,但他对我呢?从来没有要做个合格的兄长。这些话,他从不会对我讲,他要做的事也不先知会我……高沛的性格他很清楚,还想着两全!可笑,太可笑了!我听完这些心中愤懑,却没说任何,取出那把刀递过去给了他。
“我道:‘你放心,就算拼死我也一定护住明月。”
一语说罢高泓再次看向贺兰明月,他的目光蓦地有些柔和,接着又飞快地狠厉了,咬牙切齿道:“所以我留下你,是完成对你父亲的承诺!我可没答应他护住所有人,贺兰氏的族人……我恨不得他们全都死!”
“你留下他,也没对他有多好。你把他当成棋子,算到了十数年后。”高景冷道,“这就是你对他父亲践诺的方式。”
高泓傲然道:“那又怎么样呢?那天贺兰茂佳得了我的承诺,便接过去那把刀——说来贺兰茂佳的确是条汉子,割开手指写完血书,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当真自尽了。”
良久寂静,谁都不曾想,真相居然这么简单。
贺兰明月倏忽道:“揽下谋反的大逆不道,保全家人,为君主扫清一个潜在威胁……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呵呵……贺兰茂佳,为天下成全理想而自我牺牲,太蠢了太蠢了!他也不想想为何漏洞百出的话别人一听就知道有猫腻,但只有他立刻信了!”
“不对。”贺兰明月声音颤抖,“你说的不对。”
高泓愣住了。
贺兰明月绕过桌案,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最终站在高泓面前。他单膝跪地,直视高泓因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父亲听你的,因为他到底还是信你。”
“……”
“他对你说的深信不疑,根本没有细想你会不会骗他!就算是先帝,你与凌氏做出那点丑事他只是不让你参政,但病倒后不也让你回来了吗?现在光说他们怎么对不起你,你自己又做了什么?”
贺兰明月说罢,高泓面上的笑忽然变得比哭还难看:“是么……”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
因为他先以为所有人都抛弃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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