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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十指也能沾阳春水。”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略显惊异地看我，我以为他会对我突飞猛进的厨艺大家赞赏，然而下一句是“你是不是把联苯胺倒在粥里了？”

我磨了磨牙，克制住自己把桌子掀他头上的欲望。

在我二十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单位组织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我健康得有再活五百年的趋势，他被确诊进展期胃癌伴淋巴转移，胃壁上肿瘤星罗棋布。活脱脱三流玛丽苏苦情戏剧情。我学医，学了十年医，我不懂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听医生讲了很多，从前课本上的病例被拖到现实中来讲，我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了。到最后医生说了一句话，曾经读研的时候教授也说过这句话，不过一句是中文一句是英文，相同意思的同一句话。他们说“Sorry.But there's nothing we can do.”

医生说，按他的情况最多还有一年时间。于是我和他辞掉局里的工作，我拼命写字，接了好几家杂志的稿子，再来不及仔细琢磨每个字放在语境中是否合适。我多次要求上调稿费，这让编辑震惊，在她们印象里的是个百分百对铜臭无趣的佛系写手，经常被拖稿费到自己都忘了写文章居然需要稿费，于是这种震惊换来更多的指责。我躲在屏幕这一边双手发抖，一如十几年前被同学指着鼻子骂“婊子贱货”的小姑娘。于是我软磨硬泡说了更多更多的好话。

这些事没有一件是他知道的，没有一件是他应该知道的。我要钱的痛苦他不知道，正如他化疗的痛苦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俩都假装若无其事地苟延残喘地活。我变了许多，从前我不喜欢钱，现在我不喜欢尊严。从前我不喜欢听周杰伦，现在我陪他听周杰伦。我依然不喜欢周杰伦，但我怕以后没了陪他听周杰伦的机会。

我的厨艺越来越好，好到我自认为可以去应聘米其林三星的大厨。他开始不吝惜对我做的菜大加赞美，只是仍然吃得很少。头几个月我常常为此动气，而后来我习惯了视若无睹。

如果每对他生一次气我都会后悔很久，那他走了以后，我又要自己悄悄地后悔多久。

他一天天瘦了下去。没生病的时候他就瘦得吓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把骨头。我从前不喜欢被他抱，嫌他骨头硌人，现在我主动抱他，尽管感觉在抱一把更硌人的骨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他抱成两具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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