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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台前亮起。
饰演警卫们的群演腰间配着枪,意气风发。
“干什么的?这里是傅将军的府邸,闲杂人等不要在这里闲逛!”一个警卫看到了他,皱着眉来赶。
也不怪警卫不近人情,都快入冬了的天气,柳幺却还只穿着一件浆洗到发白的长袍,虽然干净整洁,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将军府里会来往的人。
宋迟秋微微佝偻着背,低下头,轻拢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他单化妆就化了两个多小时,老年妆很难化,为了表现真实,他脸上贴满了人造皮,密不透风,这种体验就很难熬。
但好在,效果是不错的,宋迟秋看起来至少老了二十岁。
他脸上是经年风霜留下的痕迹,皱纹遮不住,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
裴均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嘴角弯了弯。
用拢衣裳的细节来侧面表现他虽然冷却保持着体面的心情,很用心。
这大厅里其实已经开上了暖气,他们穿着薄衣都觉得热,而宋迟秋的表现却让人几乎忘了温度,以为置身于萧瑟秋风之中。
“麻烦你通告一声,就说,是大陆的故人来寻。”
开口,声音都是有几分哑的。
褪去了年少时的轻狂,如今的柳摇春变为了柳幺,唯一不变的,是骨子里的一分傲气。
不卑躬屈膝,只是很谦逊地求情。
“什么故人?没听说傅将军在大陆有什么故人,别是骗钱骗吃的吧?快走快走!”
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手里拎着菜篮子的老婶子插了句话,“等等,我倒是听说过将军在大陆有位故人,他常常念叨呢,小刘,你别冒犯了老人家。”
柳幺低下头。
他原是已经成了老人家了,“谢谢您。”
“不用谢了。你要不这就进去吧?我等下再出去买菜,先带你进门。”那个群演演得很自然,热心肠地喊他过来。
老婶子带他进了门,朝里面喊了一声,有个小丫头走过来。
吩咐道,“桃桃,你带他去见夫人,就说是老爷的故人,别怠慢了。”
小丫头打量着他,笑嘻嘻地说,“是!”
镜头转到宋迟秋脸上,他满是惊愕,身子虚晃一下,吓得老婶子和小丫头连忙扶住他。
“这是怎么了?低血糖么?”
“你……你家夫人?傅淮生他娶了妻子了?”
“这话说的,也是大陆和这儿都好多年不通了,连朋友间都不知道信儿了。”
老婶子笑他,“何止娶了妻了,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个顶个地都是有才的,可出息了!”
又喊桃桃,“傻丫头。愣着干嘛?快请夫人去。”
“不必了。”
女声从几人身后响起,“我在正房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先生随我到正房吧,桃桃,倒些茶来。”
叶霜霜也化好了老人妆,贵妇人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绰约风采,温柔矜贵。
柳幺随她进了正厅,一瘸一拐地,妇人见了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她的态度很随和,隐隐带着疏离,“敢问先生名姓?”
“姓柳。”
“哦。”
镜头推进,贵妇人眼底压下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之前就听闻,我家先生在大陆有位故人,想必那位故人就是您了。柳先生的戏唱得好呢,我常听说,他还说,您最叫座的是一折贵妃醉酒。”
如今再听到这戏名,就像是一记巴掌狠狠抽在脸上,火辣辣地。
柳幺的嗓子早就听不出昔日的清亮婉转,像是坏掉了的锣鼓,沙哑难堪。
“老了,早就唱不动了。”他说。
两人沉默。
这段戏其实是考验演员的功底的,没有对白,完全靠神态和眼神来表现出两人此时的心境。
叶霜霜的演技确实很不错,她举手投足间,完全是民国时优雅贵妇人的模样。
不张扬,不动怒,把礼数做足了,同时也能让对方自惭形秽。
柳幺能觉察到她的心思,他本是微微弯着的腰挺直了。
他站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收进鞘里锈掉的刀,虽看不清神情,却能感觉到那种孤怆凄凉的气质,“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叨扰了。”
“等等。”
他这么利落,倒是让贵妇人不太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她本以为这人要么会要些钱,要么会提些条件,没想到他这就要走。
一时生起些歉意,女人温声说,“柳先生千里迢迢从大陆赶来,难道不见家夫一面么?我带您去吧。”
柳幺并不想去,但他的脚步已经迈出去。
那是一片白桦林,风声穿着树叶,细细碎碎地响,一块光洁的墓碑立在那里。
女人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付出从来就没有对等,以往是,现在也是。
以前是傅淮生会逗他笑,费尽心思讨他的好,无论两人发生什么矛盾都会主动来赔礼道歉,而他理所当然地享受惯了那人的好,一旦不在了,就遍体鳞伤。
当初偷偷塞进傅淮生包裹里的那首《长相思》成了笑话。
柳幺静静地看着那块墓碑,数着上面的字。
傅淮生之墓。
他等了大半辈子,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却等来了那个人的儿女满堂,和他自己瘸了的腿。
“傅淮生,你不守信用。”
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安静的大厅里,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所有的委屈都成了这一句,“你让我等你,我等了。”
但,“你呢?”
柳幺还是成了柳摇春,只在那一刻,可以任性地让自己在垂暮之年再怨那人一次。
夕阳下,只剩那长长的背影。
灯光逐渐暗淡,观众席隐约传来啜泣声,随即,掌声雷动。
刚刚下了台的叶霜霜和主持人并排走过来,女生眼中隐隐有水光,却在对上宋迟秋的眸子时又不自然地抿着唇,扬起头不看他。
真别扭,明明都要哭了。
宋迟秋在心里想。
他自己其实演得也很入戏,刚刚被台下的掌声提醒,才知道自己只是在台上表演罢了。
真正属于那个时代的悲伤,不是这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表演就能讲述出来的。
主持人也被戏中的气氛带动,表情沉重了很多,但他还记着自己的职责,努力活跃着气氛。
“感谢两位演员带给我们的表演,真的很好。我看到台下很多观众都落泪了,连我们尹老师刚刚也跟工作人员要纸巾呢。”
镜头转向导师席上的尹秋吟,女人正拿纸巾擦了下眼角,她鼻尖通红,破涕为笑,怪主持人戳穿了她。
“实话说,《长相思》这部电影我看了很多很多遍,但每一遍看到这里的时候都会看哭。”
尹秋吟说,“我一直觉得这部电影,无论怎么翻拍都演不出原来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很反对翻拍这部电影、或者演员去模仿这部电影里的片段。在导演说选了《长相思》中的一段时,我都在反对,我说没人能再演出顾绥先生当初一分的神采。但,现在看,你们演得很好,至少可以让我改观了。”
能得到忠实影迷的承认,是很令人自豪的。
“谢谢尹老师的认可。”宋迟秋说。
叶霜霜则满含期待地看向自叶礼。
宋迟秋看到她努力压着雀跃想让严格的父亲夸奖她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而叶礼仿佛看不到她的期待,沉声说,“宋迟秋演得还是不错的,这段戏,至少是我在所有翻拍中少数可以看得下去的,宋迟秋对角色的感情把握还是准的。但,叶霜霜接戏不够自然,太过想表现自己,却驾驭不住角色,反而被宋迟秋的角色给压制住了。”
叶礼说得很不客气,爱之深,责之切,宋迟秋能理解他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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