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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那首歌,就像赵锐手中的这瓶残酒。赵锐手一倾,将酒洒在山头的地上。
月光照着酒液,风声掠过山岗,带去的似乎还有那首遥远的曲子,在岁月之间的回音。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情千缕 酒一杯 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周海锋望着远方,久久不语。
在天边线上,群山起伏与苍穹融为一体。在这些重重大山的后面,周海锋相信,哥哥能听得见他们说的话,能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他就在那儿。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在国境线上,永远地长眠。
“锐哥,这些年,你也一直没走出来。”
周海锋静静地说。
“我知道,你始终陪着他们。”
周海锋知道,在国内的每次休假,赵锐都会去那些大山里,一个人去。特种大队的队员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队长每年都会消失那么几天,不是回家探亲,不是回到灯红酒绿的城市,也不是回他们猫在丛林窝子里无法享受的人世繁华,而是去了中越边境的山里,那些荒无人烟的深山。
他总是在山里待很久,似乎那里有很多弟兄在等他。他去陪他们喝口酒,说说话。
“锐哥,你该走出来了。否则,我哥也不会安心的。”
这几年,赵锐也一直没成家。他这个年龄的干部,在部队里早就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同龄的干部里没结婚的,没几个了。看着他孑然一身,组织上关心,赵家也很着急,喜欢赵锐的姑娘,军中军外,明恋暗恋,这么多年可以排成长队,可是赵锐仍然一个人,没有成家,甚至没有谈过感情。
很多人都说,赵锐是眼光太高了。他条件太出色,出身将门,高干子弟,本人又是出类拔萃,战斗英雄,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也不会是一般出身。也有人说赵锐一直不肯成家,八成还是个少爷性子,听说十几岁在军区大院就是顽主,万花丛中过来的,这是还没个定性,还想再潇洒几年。
对这些传言,赵锐都是一笑置之,从不解释。
周海锋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场战争,有的人永远离去,有的人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却仍然在那场战争里。
赵锐活着,活在那些曾经年轻鲜活的面孔中间。很多人忘记了那些面孔,生活的安稳与繁华,足以令人遗忘很多过往。
而有的人,对于他们,遗忘,很难。
他活下来了,却没有选择往外走。
他和他们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战场。
“过你自己的日子吧,锐哥。”
周海锋觉得,如果他哥还在,他也会想对赵锐说这句话。
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不想看到赵锐因为拥有他们无法继续的人生、无法享有的幸福而负疚。他们只会高兴,只会催促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地,安安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带着他们的份一起,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周海锋转过头,望着赵锐,说。
赵锐没有说话,回过头,看着周海锋。
夜色之中,周海锋的脸孔依稀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太熟悉,和那些弟兄们的面孔一样,时常出现在赵锐的眼前。穿越了时间的河流,穿过万水千山,他就这样坐在了他身边,挨着他的肩膀,用那个熟悉的声音,向他说出这些话。
赵锐仿佛又能再叫一次他的名字。这一声,仍如当年。
……海钢……
烟灰落下来烫了手指,却没有反应,夹烟的手不被觉察地微微颤动,掩在黑夜中。
“小子,是长大了啊。”
赵锐吸着烟,许久,微微一笑叹息。
“成熟多了。”
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蹲下来摸着他头发的孩子了,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军人了。
“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哥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得瑟。”
赵锐吸了口烟,揽过周海锋的肩膀,大手揉在他的脑袋上,粗野又温柔。
“谢谢,小子。我很高兴。”
他的目光宽慰,悠远,眉宇之间,又渐渐有着深沉的思虑和严肃。
“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自己的事,想过了吗?”
周海锋似乎明白赵锐的意思,没有出声。赵锐今晚带他来到这里,并不仅仅只是说起往事。
赵锐入着神,若有所思。
“小锋,以前,你哥对我说,你小时候他总是要求你,要你听话,要你好好学习。可打仗那会儿,他只想嘱咐你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海锋是第一次听到赵锐提起,他看向赵锐,期望从他的话里得到答案。
赵锐说:“活着。”
周海锋停顿了一下,沉默了。
赵锐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周海锋的回答。他眉目如剑,在夜色中肃然、凝重,仍然是演习中铁血而冷酷的教官。
“这次的考核,我说你不合格。原因你是否清楚?”
周海锋低声回答:“报告,……清楚。”
考核结果已经上报,考核成绩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优秀,这次的实战任务圆满完成,每一个人都会立功授奖,集团军的嘉奖令指日可待。
上头对这支小组的表现非常满意。这是精心挑选过的人选,是为了迎接更重大的任务,挑起更重的担子而组建的战队。这支战队在实战磨枪中交出的这份答卷,没有令上面失望。
所有人都很出色,尤其是周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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