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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关羽的号令发出,习珍等部的进攻陆续放缓。
通常来说,这等大规模的战场上,敌我进退相持之际,我方既然声势稍低,无论出于主动、被动,都必然引起对方的气势升腾,进而止步反击。
便如此刻,荆州军稍稍重整的时候,便有曹军军官抓住了这机会,呼喝着指挥部众,意图转守为攻。
可奇怪的是,在这攻守易势的关键时点上,那些原本鏖战不休的曹军却出现了片刻的停滞。虽然有军官们的呼喝高喊,可更多人仿佛忽然就止住了冲杀的脚步。
整条漫长战线上,成百上千的人似乎都停了下来。这个难得的空隙让这些曹军精锐能够观察、询问、打探或者猜测,用各自的办法去了解整个战场的局势。
此前舍死忘生的时候倒也罢了,当他们一旦停下来的时候,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荆州水军遮天的樯帆;就不可能不注意到在战场边缘停留着的,规模巨大的荆州生力军;当然,还会注意到本该掩护己方侧翼,或者本该在某处驻扎,现在却溃散而逃的诸多友军。
于是他们忽然间明白了自身必败的处境。他们的斗志忽然消失,军阵则像是被大水冲垮的堤坝,不可逆转地土崩瓦解了。所有人都放弃了抵抗,竭力奔逃。
当这些原本坚持作战的精锐一散,荆州郡兵们发出狂喜的呼号,开始追亡逐北。
而曹兵就像被大水挟裹的碎石污泥,漫向整片战场,又与激流混合一处,冲跨了曹军本队。
在战场上所有人的高呼声中,那面摇曳的征南将军旗帜被曹军放弃了,倒在地面,原本围绕着旗帜的一批曹军步骑开始毫无秩序地奔走。
曹军再也没有抵抗能力了。
他们彻底完了。
雷远轻轻地吐了口气。
雷远在后世所听闻的关羽事迹,多半都属附会传说。直到自己身当其境,才知道关羽能在当时获得“威震华夏”之誉,更被敌方诸多名臣公认为“万人敌”,着实名不虚传。
便如此时施展的手段……这种对战场细微变化的把握,对敌我气势此消彼长的精准控制,堪称神乎其技。
荆州军主力从西北面来,曹军这时候不管不顾地退却,直往北面来路去。
江陵以北,是低矮陵阜与洼地、平原交错的地形。每逢春夏雨季,由荆山、大洪山等方向涌来的水流在此地汇合,形成开阔的水面,与秋冬时的平川情形大不相同。
曹军南下虽然仓促,但这些水面并未形成阻碍。皆因乐进此前在襄阳招募了许多熟悉水陆形势的乡导,大军主力又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沿着道路和高地通行,一路分进合击,荆州军难以匹敌。
但乡导的数量再多,终究不足以分配到每一支部队。而这几日的连绵雨水,使得水面更加宽广,诸多河汊交错,形成复杂的地形;近水处原本干燥的平地,也都成了难以通行的污泥潭。
曹军奔逃的时候,有人慌不择路地冲上三面环水的高坡,随即被后方涌来的溃兵推挤入大片芦苇中;有人纵骑奔走,结果战马的马蹄陷入污泥,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有人倒是走对了路,可道路狭窄,逃兵们彼此践踏,互不相让。
为了尽快逃命,有步卒向骑兵挥刀,试图夺取战马。有的人夺得了战马却不会骑,于是抱着马颈大叫大嚷,然后被其他人砍杀。无数人惊恐慌乱的情绪彼此交织,越来越放大,哪怕是以勇猛善战著称的有名将校,也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逃跑。
人潮汹涌,所过处,留下无数被丢弃的盔甲军械。
荆南各郡的郡兵们不慌不忙地跟随在他们后方,像是从容不迫的猎人追逐兽群。他们知道,在兽群前方,早已张网相待。
相较而言,倒是江陵城中杀出的守军战斗得更激烈些。过去十五日里,他们压抑得太久,憋屈得太久,积攒的仇恨和怒气太多了。所以他们竭尽全力地猛烈追击,哪里有曹军将校指挥聚集的迹象,他们就向哪里冲杀过去。
与军械供给来源复杂的荆州军不同,曹军坐拥中原、河北的诸多铁官、武库,装备的统一程度要高些。许多将校得封列侯、关内侯之类,更多用耀目甲胄戎服以显示身份。
荆州军认准了这些甲胄鲜明之人追赶,于是各级将校死伤惨重,被俘虏的数量也格外多。
追随在曹仁身边的步骑,从数千人到数百人,又从数百人到数十人,现在已经只剩下十余人狼狈跟从。其实一路奔来,并没有经历什么战斗;可部属们偏偏就像融冰化雪那样越来越少,将旗一开始被收起,后来就看不见了,也没人提起这事。
他许多次试图重新聚集兵力,四周的兵士都忙于逃命,并不理会他。反倒是不久之后,远处一支荆州军注意到了这名浑身铁甲,身披锦袍的大将,于是纷纷赶来。
曹仁号称有天人之勇,数年前就在此地,曾率数十骑突入江东数千人的阵中,手格江东勇士数人,救出部曲将牛金。但当时他身后有坚城为凭,又有誓死决战的满城将士,和现在情形可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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