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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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这神族挺奇怪的。

阿岘想。

他自冥界降世起便得知,自己受了神族庇佑才能如此快速地修成鬼王,可记忆实在混乱,阿岘总觉得自己没怎么修炼过,一回神,已然到了鬼王的境界。

和冥王淮空聊起这事时,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偶尔问出一两句:“你当真不记得了?”

阿岘觉得他怪得很,不记得了便是不记得了,还当什么真,难道能把这个逗人玩儿不成?

不过他只记得一句,许久以前便在刻在脑海里,时不时响起的,带了些稚嫩的欢快语调:“我在山中见你,叫你阿岘好不好?”

也没说究竟是哪座山,哪里的山,阿岘只记得这一句,便只身前往六界,处处去寻。天启界据说有神君出了事,不再对外开放,也不再允许神君下界,他便去天庭。可天庭没有山,妖界魔界山峰众多,他一座一座寻过去,遇到不少人,问他:“你在找什么?”

“不知道,”阿岘答,“不记得找什么。”

也不知道找到之后要做什么,但总归是要找到的,找到了,才能安下心来,许久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要找的是一位神族。

他不能分辨此时此刻这个躺在地上的神族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位,但天空骤降大雨,雨龙神君压根儿没在布云施法,落了雨的又只有这一小方天,是这神族神力失控,引来了暴雨。

那人衣衫全湿,嘴角挂着笑,阿岘却觉得他在哭。他道:“你刻意找来,不会是为了看我躺在这儿吧?”

阿岘从阴影走出去,唇角抿得死紧,视线落在地面:“你是哪位神?”

男人不看他了,眼皮耷拉着,连呼吸都缓慢下来,他反问:“你要找的又是哪位神?”

“总不会是你这样,神力无法控制,搞得整个人间都大雨不断的神明。”阿岘没有再靠近,血水刚好淌到他脚边,他这时才察觉到男人受了伤,腹部好大一道口子,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走过去,将男人扶起来,搀到一棵树下坐下了。

那是颗巨大的紫藤花树,花瓣被雨水打得遍地都是,男人靠上去的时候花瓣又落了不少下来,堆积在腹部,像是在刻意遮挡他的伤口,他喘了会儿,苍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你是鬼王,找神族做什么?”

阿岘被他问得一怔,侧过头去看时发现那人也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刺得他耳鸣不止:“……不知道。”

那人不说话了,靠着树干笑,笑得肩膀都在抖,阿岘不懂,觉得他怪,却又听见他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岘答不上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天空露了光,周围的杂草长起来,快把他们俩淹没在这儿,最后在杂草即将有树高的时候阿岘终于受不住这人失控的神力了,循着路将人送回了木屋里,随口道:“你既是神,为何不在天启待着?”

那人轻声应:“不是神族,早已被神籍除名,如今只能待在这里了。”

阿岘将他放到床上,怔愣着问:“为何被除名?”

那人盯着他看,视线呆愣愣的,过了半晌才扯开嘴角笑:“不记得了。”

他轻描淡写便遮去了过往,阿岘不再多问。

这里的木屋给了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在冥界时住的那个小木屋,但从摆设到外观没有一点相似,阿岘想,这人不会就是我要找的神族吧?

他一点儿也不像个神。

可他又说他叫孟春,天启十二位神君,春夏秋冬,按孟仲季起名各三位,春神句芒座下孟仲季的顺序乱了,孟春反而是最小的那一个,也是与人族最交好的那一个。

据说正是因着与其他族人太过交好,竟想着以身抗天道,遭了报复,被逐出天启,天启也不再允许任何神君下界。

阿岘对这事儿没多大看法,只是想,太天真了点儿,居然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木屋里有些小纸人,孟春一回去他们便从书桌上跳了起来,扑到孟春脚边,攀着裤腿晚上爬,它们分明无法发出声音,孟春却像是听懂了似的,小声说:“没事没事,回来路上摔了一跤,酒都洒啦。”

说完又和阿岘解释:“这些都是我的灵。”

“灵?”阿岘没听明白。

“嗯,这些花草树木啊,和我待久了便生出灵来,我如今的法术不足以帮助他们化型,”孟春捧起一个小纸人给邱岘看,“只能将他们装在这里了。”

小纸人没有脸,却像是注视着阿岘,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个礼又啪叽一下倒回孟春的掌心,抱着他的手指不撒手了,阿岘看了那些小纸人几眼,不再多说什么。

天彻底亮起来后,阿岘没提出要走,孟春也不赶他,木屋里正好两间房,便这么住下了。

阿岘总觉得孟春眼熟,又说不出那种熟悉是从何而来,最后只是问:“你为什么叫孟春?”

孟春坐在那里,头发插.进泥土里吸取养分,嘴上笑吟吟地:“句芒大人给的名字,我哪知道理由去,难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叫阿岘?”

阿岘顿了顿,觉得这样弯弯绕绕的没意思,便低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孟春还是笑,周围有一些花草是他新养出来的灵,亲人极了,一凑过去就贴上来,他点点头,过了会儿又摇摇头,答非所问:“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阿岘侧目看着他掌心一合,从指尖跃出两颗六芒星,一黑一白的靠着,问他:“这个送你,要不要?”

阿岘觉得他莫名其妙,摇摇头:“不要。”

孟春便将星星收回来,不说话了。

过了几日,天上跑下来一个小仙童,口口声声说不肯离开孟春,天启界好生无聊,他此番下界便不能再回去了,孟春便将他留在这里,实际上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

但他身上气息纯净,的确是从天上而来,孟春便也不再多问什么。

阿岘住在这里,时不时回冥界一趟,再来时多了个小仙童,待了几日离去,再来时屋子里又多了好些人,四方神君,还有凤凰。

日子待得越久便混得越熟,阿岘认定了孟春就是他要找的人,可孟春不认,嘴里嘟囔些是好是坏的奇怪句子,身上的伤也总养不好。

他像棵树似的,时不时将头发插.进土里吸收养分,偶尔又独自溜达到山下,去看人类,阿岘就把他抓回来:“你伤没好,别到处乱跑。”

孟春点点头,他又问:“什么时候受的伤,我见你那日?”

孟春摸了摸腹部,摇着头说:“我不记得了。”

又不记得了,只要问到他不想说的事他便说他不记得。

阿岘想。

有够怪的。

可即便是这样的怪,阿岘也看他顺眼,怎么看怎么顺眼,天地间竟然有这样能令他看得顺眼的人,连头发丝儿都绕着他心尖长的似的,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待在一起,阿岘想,或许他就是我要找的神族。

朱雀是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位神君,每次来都要带着凤凰,凤凰一落地就追着那小仙童去了,小仙童不声不响跑出八百里远,俩人你追我赶,孟春撑着脸问:“鸟人同那仙童认识?”

“他叫景栖,”朱雀纠正了,才道,“那仙童原本是之前邪修祸害过的孩子,一心想成仙,却因着听了邪修的功法而不得要领,差点儿死了,被景栖抓着喂了口凤凰血,我们收他在天庭,他又自己跑出来了。”

“嗯?”孟春抬起眼皮,看着朱雀。

“无妨,那孩子心思纯净,没邪修那些……”朱雀正要解释,孟春便打断了他。

“不是,”孟春撑着脸的手缓缓放下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朱雀,问,“邪修是什么?”

朱雀张了张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们都忘了,魂魄是记忆的载体,孟春撕开了魂魄,记忆便是开了道口子,顺着时间的流逝,能记住的东西怕是越来越少。

他不说话,孟春还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抿着唇笑了笑,岔开话题:“那他便不是天启界的仙童了,来找我那日还说什么自小服侍我,离不开我,我当他真是天启的人呢。”

朱雀还是不说话。

阿岘在这时候从冥界来,见孟春又待在树下,皱着眉走过来,冲朱雀点点头,一把把人捞起来,没好气地念:“你这伤还没好——”

“——我现在就去躺着,”孟春乖乖让他搂,冲朱雀挥挥手,“下次再聊吧。”

“其实我已经可以走路了,”孟春被他抱在怀里,脚不沾地地说,“可以跑可以跳。”

“插俩翅膀是不是还要飞啊?”阿岘将他放到屋里去。

“不用插翅膀也能飞的。”孟春坐下又站起来,说着真飞起来,脚尖离地一点点的距离又被阿岘按下去。

“躺好。”阿岘说。

孟春只能爬回床上去躺好。

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阿岘和孟春相处时时常会有这种熟悉感,但问起来孟春又不肯说,总说忘了,不记得了,搪塞过去,阿岘被他糊弄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孟春身体好了些后就爱瞎溜达,阿岘在屋里找不到他,去别处找,最后在山后一处野花开得正盛的地方找到他,他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袍子,坐在那里,手里编着什么,分明没回头,却喊了声:“阿岘。”

阿岘走过去:“你没回头,又怎知是我来?”

“我天天盼你啊,”孟春笑,“有个风吹草动都希望是你来。”

阿岘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看他编出一个花环,放到旁边,又编了一个。

“我记得有人同我说过,花环这东西难编,编的时候要将心意裹在里头……”孟春顿了顿,“原话我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谁和你说的?”阿岘随手扯了根草在手里捻着。

“啊,不记得了,是个挺重要的人吧,我才能记得如此深刻,”孟春笑,“她说要将心意裹在里头,究竟是什么心意?”

他的手指灵活,没过多久便编出一个花环来,一边编一边轻声说:“感激、祝福、思念……”

说着,孟春顿了顿,眯缝了下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岘:“还有什么?”

“不知道,”阿岘随口答,“还有爱?”

孟春得了答案,笑嘻嘻地拉过阿岘的手,将那小得不足以戴到头上的花环套到他手上,阿岘瞥见他手钏上的五行石黯淡——孟春又重复了一次:“还有爱。”

阿岘低头看着那编得极精致的手环,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浮影,他抓不住,手握紧后抓住的是孟春的手,他怔愣片刻,低声喊:“阿枧?”

孟春不说话了。

这后山野花烂漫,风一吹,空气里全是熏人的香气,孟春隔了许久才将手抽出来,声音有些发颤,问他:“阿枧是谁?”

阿岘也愣,他只是在混乱的记忆里抓住了这一声忽然响起的声音,然后将它复述出来,哪能想起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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