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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奚从未想过, 人活着的时候想升职加薪,需要努力赚钱、搞好人际关系,做个福报996的打工人。死了后, 居然还得继续讨好上司!
这就像上学时期老师总是说:“等高考结束你们就解放了。”
莘莘学子们抱着殷切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憧憬,满怀希望地来到了大学校园。结果到了后发现――这还不如高中!
“谁规定的这种方式?”男人声音不悦。
更夫抬首望向捩臣,他仔细回忆片刻,道:“应该是约定俗成的?”他解释道:“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大人, 小的当上江南道白无常才短短几百年,小的当上鬼差时, 神庭就已经覆灭了,这套加官进爵的方式也早已固定。或许蒋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大人需要小的问问蒋鬼么?”
“不用了。”连奚摇摇头, 他对这个地府早就没什么期待。
地府的法则大多是公正公平的, 比如坏人下地狱,好人得好报。然而在很多细枝末节上, 总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处置方式。比如温州鬼差,他本该在地狱受数年折磨、再投胎转世成猪, 可因为他长得貌美, 便讨好了江南道黑无常, 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偏偏,江南道黑无常这样处置他, 给自己的小相公开后门, 还是得到判官等大人物默许的――
一点小事而已, 为什么不能开后门?
除了那个日本军官山田闲雅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没法开后门。像温州小相公这种,公正如崔判官也懒得管, 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连奚神色淡淡:“或许这种方式和神庭覆灭并无关系。”
更夫诧异道:“大人,这话怎么说?”
连奚语气平静:“如果神庭就能做到不同流合污, 事事公平公正,那神庭覆灭后,为什么会有神明被送进地狱里受罚呢?”
更夫倏地愣住,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却无话可说。
不再聊这个话题。
地府怎样、神庭如何,这些都是现在的连奚和捩臣没法管的。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凡人和恶鬼而已。当务之急,还是增强自己的实力。
咸鱼的日子顿时一去不复返,哪怕是捩臣,此时此刻都收起手机,目光肃穆地看着身旁的青年:“我已经把游戏卸载了。”
连奚一时没反应过来:“?”
捩臣:“王者荣耀。”
连奚:“???”卧槽?这么快?!
灿烂如金的日光下,男人俊美深刻的面庞犹如刀削,捩臣垂着眼睑,语气坚定,眸光坚韧:“游戏,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连奚:“……”
更夫:“……”
这逼装的,真是清新脱俗!
事不宜迟,蒋鬼被赶出去抓鬼,连奚和捩臣也没闲着。
他们一共有四本无常证。蒋鬼拿走一个,更夫这儿还留了一本江南道白无常证。至于两本苏城鬼差证,目前连奚和捩臣已经看不上了。要用,就得用最好的。优秀的鬼差,必须拿最好的鬼差证,抓最强的鬼,如此才能变强。
连奚:“你拿这两本鬼差证,你的这本鬼差证上的鬼交给我和捩臣了。”
更夫显得有些犹豫:“啊这……”
他那本鬼差证一次性能放射出一百道指引金光,如果交给他使用,一天至少能涨几千点积分。交给连奚和捩臣这两个整天偷懒摸鱼的业余鬼差……
更夫悄咪咪地看向两人。
连奚和捩臣却丝毫没有自觉。
“今天先熟悉下我们的法器到底怎么用。”
“好。”
“这条金光比较粗。”
“跟这条金光走。”捩臣指着另一条不是很粗的金光。
连奚:“嗯?”
捩臣:“直觉,这只鬼更强。”
连奚忽然明悟:“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
捩臣不置可否。
一旁的更夫:“……”
你对我就没一点点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吗!
法器,是每个人天生就注定的法宝。
玄修精怪可以自己锻造法宝,但那是法宝,不是法器。他们使用各种天材地宝,熔断出一柄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未必就比法器弱,但法宝并非独一无二。锻造出来的法宝也不一定是自己使用,可以给出售给他人。
但法器不同。
阳间的鬼差一旦被无常证认主,就会从无常证中得到独属于自己的法器。
同样,阴间的鬼神们被授予官职后,也会得到自己的法器。
每个人的法器只有一样,绝无第二。它如同深深烙在灵魂中的印记,灵魂是唯一的,法器便也是唯一的。哪怕你加官进爵,升职成了判官、阎罗王,你的法器依旧不会变。只是你和法器,都变强了而已。
当然,捩臣为什么会有两个法器,这个暂且不提。
连奚一直觉得,第二个法器很有可能是他抢过来的!
被压在十八层地狱底下的绝世恶鬼,杀几个鬼差,抢夺几个法器,听上去多正常?
完全合情合理。
两人顺着一道大约手腕粗细的金光,快速来到景独湖旁。
景独湖是苏城市区最大的一片湖。
苏城向来有东方威尼斯之称,城中大小水系四千多条。景独湖位于苏城园区,风光秀美。正是秋高气爽的下午,许多游客乘坐观光船在湖泊上泛舟赏景,波光粼粼,秋风迎面吹拂,颇为惬意。
那道手腕粗的金光直直地指向湖泊中央的人工小岛,落在一座小巧精致的凉亭下方。
二人寻着金光,找到这座凉亭,已是傍晚。
岛上的游客渐渐稀少,他们乘上船、准备返回岸边。有工作人员提醒连奚二人早点乘船回去,连奚轻轻点头,应付过去。
光线逐渐黯淡,温暖浅薄的夕阳晖光穿过茂密的树叶,落在斑驳的土壤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形光斑。
“咔嚓――”
苏城黑无常的鞋踩裂了一片枯黄的树叶,清脆微弱的声音此刻却异样的突兀,在空荡荡的小树林里回荡。
“怎么突然这么冷,刮风了。”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回头对连奚二人道:“你们快点走啊,最后一班船是二十分钟后。”
连奚:“知道了,谢谢。”
工作人员又去其他地方寻找还没离开的游客,偌大的树林里,顿时只剩下连奚和捩臣二人。
冰凉的风掠过湖面,掀起涟漪,吹动上岸。
古朴简素的凉亭被金黄的落叶包围着,安静屹立在树林深处,笼罩在一株株枫树之下。
连奚和捩臣互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捩臣手掌翻动,下一刻,一本金色册页出现在他的掌心:“金真玉光紫文,只对鬼魂有效。”话音刚落,捩臣倏地将薄薄的册页拍向空中。刹那间,千万道金光自册页中照射而下,将整个凉亭笼罩其中。
“啊啊啊……”
凄厉尖锐的惨叫声骤然响起。一股浓烈的黑烟从凉亭底部慢慢渗出,很快,变化成一个身穿粉色嫁衣、面容惨白的年轻女鬼。无数的金光照在她的身遭,仿若一个金笼,将她囚禁其中。
连奚心中讶异:居然是个女鬼。
不怪连奚感到奇怪,就连捩臣都愣了片刻。
这不是性别歧视,而是他们抓鬼抓了这么久,也快半年了,遇到的强大的厉鬼大多是男鬼,很少见到女鬼。
小说电影里总喜欢用女鬼去吓人,全世界著名的什么贞子、伽椰子也都是女鬼。好像女性阴气较重,就容易成为厉鬼。这其实是错误的。
鬼神或许有私心,并不公正。但成不成为厉鬼,和性别却没任何关系,只和人口基数有关。
自古以来,除了战乱时代,都是男性比女性要多。
强大的厉鬼往往都是死了很多年的,遇见男鬼的几率自然要比女鬼更高。
阴森寒冷的树林中,女鬼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两个年轻男人,尖啸一般地怒吼道:“你们是谁!”接着,不等二人回答,她便自问自答:“当地鬼差?”
一层层浩瀚磅礴的阴气自女鬼身上翻涌而出,她并没有小看这两个鬼差。显然,她也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随时准备反击。
然而,连奚仔细观察这个厉鬼身遭的阴气,却发现这片阴气海洋中血红色极少,也并无什么冤魂沉沦。
奇怪,这个女鬼的阴气海洋似乎和温州的那个恶鬼并不相同。
温州那个老恶鬼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死后吃了不少魂魄,壮大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形成的阴气海洋是恐怖的血红色,且有无数的鬼魂在其中沉沦起伏。可这个女鬼力量也很强大,却没有那种血腥戾气……
沉思片刻,连奚望着女鬼身上穿的那件粉色嫁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女鬼没有回答,而是冷笑一声:“苏城鬼差。”是肯定句。
连奚:“我们是苏城黑白无常。”
女鬼声音冰冷:“奴家已经死去三百多年,曾经见过许多苏城鬼差,但是并无一人能够收服奴家。看你们二人的年龄,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差罢了。奴家今日放你们一马,早些离去就是。”
话刚说完,女鬼挥舞大袖,便要钻回亭下。
捩臣目光一凛,声音淡漠:“定!”
一字落下,有如千斤重。女鬼原本已经要钻进土里,然而她的头刚迎上去,便哎呦一声,好像撞到了坚硬的石铁,不能前进半分。
女鬼愤怒至极,回首怒吼:“区区鬼差,是想要奴家要你们的命吗!”
连奚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女鬼咬牙切齿,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冷哼回应。
连奚:“几年前,我曾经帮过一个死去多年的女鬼完成夙愿。她和你一样,都穿着这种粉色的嫁衣。据她所说,只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以穿大红色的嫁衣,穿粉色嫁衣的……是去当妾。”
“住口!!!”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字,女鬼咆哮出声,恐怖强大的阴气瞬间沸腾起来。整片景独湖上,阴风怒号,巨浪滔天。乘船离去的游客们原本在甲板上拍照,此刻每人都抓紧了栏杆,尖叫着不敢松手。
那可怕的阴气甚至穿过了金真玉光紫文布下的结界,如刀如剑,刺向连奚和捩臣。
这女鬼果然如捩臣所说,是个强者!
捩臣正要使用金色册页,却被连奚一把拦住。正好,他也要试试青铜铃铛的用法。
“去!”
迅速摘下铃铛,连奚将它抛到空中。
青铜铃铛愉快地叮当一声,接着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狠狠砸来的阴气海洋。二者相撞,青铜铃铛快速撤回,铺天盖地的阴气海洋也被撞回女鬼身边。
女鬼面不改色,这点攻击似乎对她无用。她愤怒地瞪着连奚和捩臣,好像要将二人剜肉嗜骨。
你不能要求一个恶鬼拥有理智。哪怕他曾经拥有理智,在数百年的起起伏伏中,他也早已丧失了一切。
捩臣并不想和这女鬼多纠缠,举起金真玉光紫文就要对付她。正好,他可以试试之前使用出来的敕令。谁料连奚拉住了他的手,同时将飞在空中、跃跃欲试的金色册页也抓住。
捩臣:“?”
金色册页:“?”
连奚没有多言,他摇了摇头,转首看向那已经暴怒不止的女鬼:“看你身上的血腥气,你好像不是个恶鬼。但如果不是恶鬼,就不应该这么强。”
女鬼阴冷地笑道:“什么样才叫恶鬼?”
这话可拦倒了连奚和捩臣。
两人都是小白鬼差,对恶鬼的定义不甚了解,这问题两人都回答不出来,只能去问更夫。
就在连奚打算场外求助时,女鬼替他们回答道:“死后杀人吃鬼,便成了恶鬼。”
原来是这么定义的!
女鬼自嘲地笑了声,蔑视地看向连奚:“你是想知道,为何奴家似乎并未沾染太多血腥气,却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连奚大方承认:“是。”
女鬼猖狂地大笑起来:“因为奴家怨气极重,在死的那一刻,便得了如今的实力!奴家死后并未杀人,也从不杀鬼,那些弱小的鬼怪奴家都懒得多看一眼。至于那些曾经找到过奴家的鬼差,他们太弱,也奈何不了奴家。为什么奴家这么强?”诡谲的笑意染上鲜红的嘴唇,女鬼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因为奴家投河自尽前,屠杀了那负心汉一家上下八十余口,连他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曾放过!”
这个答案令连奚和捩臣都纷纷怔住。
“夺我家财,骗我清白身子,临到头,恩人才是那杀父仇人,我竟夜夜认仇人做郎君,还感激他给予我一个安家立命之所,让我做了他的妾!”
“我不恨吗?我不该恨吗?”
“这世上吃人的从不是鬼,而是那比鬼更魅的人心!”
捩臣垂眸看着那渐渐痴狂的女鬼:“你不投胎,是怕去地狱受罚?”
生前杀了八十多口人,只要去地府,就必然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女鬼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怕?”
捩臣:“你不怕?”
女鬼用隐晦复杂的眼神望着捩臣,那眼中含笑,却不达眼底,似乎在嘲弄捩臣的愚蠢。
“我怕,我怕喝下孟婆汤,忘了那血海深仇,忘了我的爹爹娘亲是怎么被债主逼到悬梁自尽,我的大姐是怎么把自己卖进勾栏,沦为娼妓,只为还清债款,不让我与小弟卖身为奴;而我那小弟又是怎么在冬日里活活饿死,临死前还对我说,少了一张吃饭的嘴,我或许能多活些日子!”
世间多有不平事,而这样的事在死去多年的恶鬼身上,屡屡出现。
或许有人会觉得已经悲惨到这样的人生,为何不干脆死了算了。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非家国大义之下,想活,怕死,这从来不是一个令人羞耻的事。
连奚和捩臣没再多说。
这一次,捩臣使用金色册页困住那女鬼,连奚则用青铜铃铛,直接拨动。
庄严钟声响起,女鬼挣扎了许久,和青铜铃铛纠缠了一些时间。但是最终还是惨叫一声,被送入轮回。
按理说连奚这次是该好好地在女鬼身上试用一下青铜铃铛的各种用法,增强对自己法器的了解,但是他却选择了直接送人去地府。
捩臣不动声色地看着连奚,片刻后,淡淡道:“应该是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顿了顿,又问:“你同情她?”
连奚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有句话说错了。”
“嗯?”
“吃人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那个她所处的时代。”
动作微微顿住,捩臣双手插进口袋,目光似有似无地在青年清雅秀朗的眉眼上流连。
恶鬼已经被送去地府了,两人一边走,连奚一边说道:“不过有件事也算她得偿所愿了。”
捩臣挑眉:“什么事?”
连奚回头看他:“她最怕的不是忘了这段仇恨么。事实上孟婆汤并不能让人遗忘过去,真正让她遗忘的,是走向轮回的那条路。只是,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来生了。”所以,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深刻在骨子里的仇怨。
视线在连奚的身上停留许久,接着,捩臣抬步向前,语气淡定:“她有没有来生,归谁管。”
是在问我?连奚想了想:“判官?更夫好像说过,大善人和大恶人,死后都会交到崔判官那儿,由崔判官管。”
“那个胖子说过?”
“说过吧。”
城市的另一边,更夫突然打了个喷嚏:“阿秋!谁又在念叨我。”
……
意识到大善人和大恶人都会交由崔判官审判后,连奚更加有了抓鬼的动力。
说实话,蒋鬼被他们制服后,地府肯定已经发现不对。地府来人是不可避免的,但他们就怕来的是崔判官。
一个崔判官等于十个蒋鬼!
如果他们多抓些罪孽滔天的恶鬼下去,崔判官是不是就会被绊住脚,不能来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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