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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万寿节
万寿节宫里忙的没有一刻停脚,有搭建宴台的,练习乐章的,冠帽,服制,食膳六尚局的女官不断地反复确认。礼部常之遇来回巡视,和同僚听着开宴时的百鸟齐鸣试乐,一会说这个高了,一会说那个低了,没有奏出鸾凤翔集效果,为增气势,又在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势必要在开宴便震慑住来贺使臣。
而福顺被常之遇指使着来回跑,才歇了下来喝了碗凉茶,便收到干爹吕安的旨意,让他去劳什子文府送簪子,回来的时候宴席都快开了,他满身臭汗,急忙冲洗换衣,跟了吕公公去。
“干爹,圣上国事繁忙,怎么还有心思管起一个芝麻官的家事来?”福顺匆匆赶来,抱怨的问。
“近臣都是芝麻官了,那近侍是什么?”吕安抬眼看他。
福顺楞了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替吕公公捏了捏肩:“干爹也知我嘴笨,莫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吕公公没和他计较,正顺路去看一眼宴会的布置,以防圣上询问,他对着席上的珠宝、珍馐、美人、乐师指了一通:“你平日侍奉圣侧,私下底这些东西没少见吧?”
“福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没人送。”吕安活成了人精,若是福顺敢背着他乱来,他定不会轻饶了,他问:“付家那个编修给了多少?”
福顺心中一惊,没想到连区区从六品小官,暗中拜托自己偷偷将晋他官位的折子放到圣上面前的小事,干爹都知晓。
他知道干爹是在警告他,不要以为混到近侍便可以为所欲为,作为宦官,吕公公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还好他也没动过歪心思,没答应过这些腌臜事。
福顺走到吕安面前伸手比了个五,然后又指了下万寿宴上那一斛东瀛上贡的白玉珍珠。
“但福顺绝不敢得意忘形,福顺能有今日都是干爹一手栽培,若是因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刑罚事小,白糟蹋了干爹一片苦心,才是真真是万死莫辞了。”
“你还算懂事。”吕安见他说了实话,又心怀感恩,便笑了笑往回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旁人的金山银山,都不过是浮云过眼,你要想富贵长存,最好明白天子恩泽,才是最终仰仗。”
吕安也从万贯金银里取出一支簪:“譬如这支簪,你若懂事,它便是恩泽。你若不知足,它便是警钟。”
臣下的忠心,怎么能叫家事。
“干爹教训的是,福顺定当奉为圭臬,时时审度。”
吕安敲打至此,便不提有人向福顺送礼一事,他抬头,却看见了沈是,他瞟了眼问福顺:“他筳讲完已有三个时辰,怎还没出宫?”
福顺依着他目光探去说道:“礼部人手紧,沈大人近来奉命编修新礼,与礼部交往甚密,便被请了来搭个帮手。”
“裁减经费一事,礼部恨不得生啖其肉,怎么会请他……”
“许是故意安排了些苦力活,让他奔波受累……”
吕安摇摇头,但也没多上心,沈是如何与他无关。
而福顺却从吕安的神色里看出,此事蹊跷,他对沈是印象不错,若能有个交情,自是最好。
日暮西沉,而宫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乐师早早便已入了座,吹起了愉悦喜庆却不俗气的礼乐,众臣工也如流水般往宴席赶去。
沈是见人多,便离远了些站到了一旁琉璃吻兽的亭子里,这是他往日常来的点,地势比较高,恰好能一览万寿节的繁华盛宴,可他从前没有见过,原来是这样的景观。
金碧瑶台,柳锁虹桥,点点灯花指路,锦石盘了一地,两岸繁花艳丽如火,与入口的几株怪石松柏相得益彰,臣工交耳笑颜的从巧夺天工的林中假山接踵而至,再踏上这一道华光照耀朝圣路,最后登九层汉白玉砌的天梯入席。
光是入场便已气阔巍峨。
沈是在这盛大陆离的场景迷了眼,他想起从前国力最艰难的那几年,万寿节与祭天一道办了,说是上启天恩,一切从俭,其仪仗较之今日显得可谓是寒碜。
短短三年,天差地别,如此卓越显著的成效,柳长泽付出了多少……
沈是不由生出一阵心疼,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冲击更大,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推新政有多难,而维持新政不被彻底腐蚀,收的成效更是难上加难。
所行之人是利刃,没有善恶,前路有挡便杀,杀宵小,也杀忠烈。
于道义不和,于天理难容,于世人唾骂。
他试问自己做不到。
“又是你。”
沈是恍然转身,琉璃吻兽反的旖旎光线落在他脸上,他身上是朝野统一的冠服,和不远处万千臣工混淆不清,这种时候是难以注意一个人相貌的,你能看见的是他的温润深情的眼神,和周身清贵如松柏的气度。
柳长泽陷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明明完全不一样,可他就是固执的认为是太傅,是太傅……
这种直觉让他濒临崩溃。
太傅的棺木是他挑的,送葬的路是他一步一步送的,他亲手……
是他亲手合上的,合上的那双眼……
他说不出话来,三年前那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了他,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他真的好想沈子卿……
沈是突然抱住了他。
像一双手将他从深海里抱出,让他在溺死的最后一刻呼吸到了空气,而那温热的躯壳,是他失温时所能拥的最温暖的东西,让他的冰封三尺的心出现裂痕,重新缓缓的跳动。
沈是像呓语一样说了句:“没事了。”
柳长泽的难过快要淹没了他,他无法遏制的抱住对方,不管他想起了什么,是死去的恩师,还是早逝的良人,又或者是违背道义的无助……
不要难过,没事的,他回来了。
太傅,会帮你的。
柳长泽失神的厉害,只想凭借求生本能抓住这块浮木。
而沈是松开了手。
其实是很短的一个拥抱,甚至谈不上拥抱,只是虚拢了一下,显得克制而理智,沈是有很多借口能去解释,比如说侯爷,你看起来精神不好,我扶了你一下……
但他没说,他问道:“侯爷,入宴吗?”
柳长泽僵硬的点头,不发一言的走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走的很快,反而有点像在刻意等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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