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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114、与君生别离(2)
天已大明,建章宫内依旧灯火通明,似是彻夜难寐。
梁德英正瑟瑟发抖地伏跪在地,因恐惧而生出的汗早已打湿了他的宫衣。他已然跪了几个时辰,可龙椅上的那位主子,显然没有半分让他起来的意思。
一言不发的天子,甚是可怕。
随着魏忠安的通报,云楚岫神情冷漠地进了建章宫。
来之前,他便已听云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此时也并不讶异于梁德英跪在此处。
听闻云楚岫的脚步声,一直伏案的楚天阔终于抬首。
他停下大笔挥毫的手,换上了阴狠的笑容。
楚天阔伪装得如同情深的手足,拾级而下,亲自迎接云楚岫的到来,玩笑道:“皇弟可真是令朕好等啊!”
云楚岫略一侧身,躲开了他那双令人作呕的双手,冷冷道:“臣弟姗姗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楚天阔嘴角微扬,笑道:“朕只是与你说笑而已。今儿个可是大喜日子!”
他大手一挥,唤道:“德英啊,将朕刚拟的圣旨呈上来。”
梁德英得到敕令,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跪了太久,以至于刚起身便趔趄了好几步,踉踉跄跄地爬至台阶之上。
他毕恭毕敬地将还未盖上玉玺的圣旨举至头顶,呈给圣上。
楚天阔接过,径直放入云楚岫掌心之中,道:“皇弟快看看!”
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道圣旨同笙儿密切相关。
云楚岫拉开卷轴,他一字一句念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赖天赐,顺懿长公主温柔和顺,端淑懿嘉,仰承皇太后慈喻,赐婚于匈奴赤那思莫淳,钦此!”
“顺懿长公主?”云楚岫的眼眸中散射出凛冽的目光。
楚天阔笑道:“是朕欢喜过了头,竟忘记将此等好消息告诉皇弟!父皇在世时,曾游离江南,宠幸一江南女子,那女子产下一名女婴,自此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前不久,朕刚刚寻得咱们这位小妹,遂将其封为顺懿长公主,令梁德英请她回宫。谁能成想这厮办事不力,非但未能将小妹请回宫,反倒生出许多事端!”
梁德英听圣上金口一开,再次提及自己,瞬时下跪求饶:“求圣上恕罪!”
“说来顺懿亦颠沛流离,为生计委身于醉胭脂此等烟花之地,朕又岂能忍心看那些人编排皇室?”
云楚岫将圣旨一合,字字珠玑道:“前半生既已凄惨,皇兄又岂能将其后半生断送于匈奴!”
此言一出,建章宫内的空气骤然凝滞,霎时间达到了冰点以下。
梁德英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世人皆言云小王爷在京城横着走,如今看来,诚然如此。胆敢忤逆圣上旨意的,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闻此,楚天阔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眸染上了狠厉之色。
梁德英适时地爬出了建章宫。
此时,建章宫内再无第三人。
楚天阔的忍耐早已耗没,开口道:“云楚岫,你们云族贵女云笙,今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云楚岫讥笑道:“原来皇帝早就知道玉宛便是云笙,命宸妃出宫与其相较琵琶,也是在向臣弟示威。只是臣弟未曾料到,皇兄并不想要笙儿的性命,而是想出了令她更受折磨的法子——送她和亲。”
楚天阔一步步踏上台阶,坐在九五之尊之位上,双手托腮,如同恶毒稚子,道:“你错了,朕想要折磨的是你。”
“云楚岫,你从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啊。父皇的宠爱,母亲的疼惜,自从你母妃和你出现在这皇宫,朕所拥有的一切亲情,便消失殆尽!你也该是时候还回来一些,尝尝与亲人生离的痛苦!”
云楚岫握着圣旨的右手青筋暴起,只听楚天阔继续无情道:“你自然可以选择反抗,手撕圣旨的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云小王爷也能干得出。只是不过多久,云族可能会被夷为平地,从此再不为世人所知。”
得意而又狠毒的笑容,在楚天阔的面庞上渐渐晕染开,他用最讥诮的语气说着最嘲讽的话:“云楚岫,你不敢,你不敢拿云族全族人的性命和我赌,你的肩膀上,可是背负着整个云族。”
楚天阔打了个哈欠,拿着玉玺从台阶而下,拔高声音对外面道:“梁德英,传旨,朕昨夜通宵批阅奏折,今日早朝取消。”
他行至云楚岫身旁,将玉玺塞至后者怀中,讥讽道:“这圣旨还差皇帝玉玺便可生效。为两国和平而下嫁匈奴,如此可载入史册之事,朕希望是你,为顺懿长公主盖章并宣读圣旨,才不枉兄妹一场……”
云楚岫握紧那枚肮脏的玉玺,只要他稍用内力,下一刻玉玺便会碎成沙石……
慧山寺。
匈奴亚父已带人来至山门外。
一行人在寺外,行着匈奴大礼,亚父喊道:“臣戎狄靡,恭请阏氏顺懿长公主出寺!”
云笙双手抱膝,坐在房中,双眼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出了窍。
无清在一旁守着她,心中甚是担忧,盼着知还能快点回来。
许久之后,云笙才开口,原本婉转的声音如今平添了几分嘶哑,道:“无清哥哥,你听圣上赐我的封号——顺懿,呵!”
“只有顺从于他,才能换得所有人平安美好是吗?”
无清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轻声安慰道:“还请相信知还,他一定可以保护所有人的。”
云笙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道:“知还哥哥为了整个云族,已经做得够多了。云族的儿女,皆可为全族拼尽全力。”
她说得悲壮,无清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
“可是,我还有个想着念着的人啊,不知此生可否再见他一面……”
云笙拔下头上一枚簪子,上面系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红穗,睹物思人。无清想,这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儿赠予她的。
“无清哥哥,笙儿此生无福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也无法再帮知还哥哥分担云族的重担。还请你一定不要背弃他,他的身边,除了你,再无旁人了……”
无论是上九天,还是下黄泉,他必然都要陪着知还。无清笑道:“不仅此生,若这世上真有轮回,我愿生生世世都守着知还。”
惠山寺外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无碌本身看那些匈奴蛮子不顺眼,他们还要强抢民女!无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欲出门同那些人理论,却被无尘拉住,后者斥道:“勿要生事!小公爷自会处置!”
无碌向来都佩服无尘师兄,可唯独这点,无碌看不过,他大力地甩掉无尘师兄拉住他的手,道:“师兄,佛门中人又如何!见此不平之事便要置身事外吗!倘若大周现在仍旧战火纷飞,慧山寺会有如此鼎盛的香火吗!”
“他匈奴,辱我大周女子至佛门清净之地,作为大周子民,佛祖座下弟子,更要仗义执言,出手相助!”
无碌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得到了在场慧山寺僧人的赞许和认同,可碍于大师兄无尘,他们皆不敢表态。
无碌转身回厢房提起墙上悬挂着的英魄剑,气势汹汹地便要往外冲,对无尘道:“师兄若是怕无碌此举连累了慧山寺,那今日无碌便还俗。无论如何,无碌都要护住房内的那位女施主,不能任由匈奴人在大周为所欲为!”
“好!无碌说得好!咳咳!”慧觉在小无霜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从厢房之中走出。
见师父出现,僧人们皆双手合十,唤道:“师父。”
慧觉用手中的禅杖,轻敲无尘的额头,怒道:“为师病重,命你监寺,你却只为自身,畏手畏脚!”
无尘默默接受这一禅杖的重击,垂眸道:“弟子知错了。”
慧觉轻咳两声,慈爱地望向无碌,道:“无碌说得没错,若无今日繁荣和平的大周,又岂能有如今慧山寺享受诸多香客的香火?若无圣上旨意,他匈奴,休想从我慧山寺中,带走任何一人!”
慧觉的禅杖重重击在地上,声音传至门外所有匈奴人的耳中——他们迎娶阏氏,却受到百般阻挠,如今还要受一群秃驴的侮辱,已然怒火中烧。
云笙听见慧山寺如此维护自己,连忙同无清一起出来道谢。
亚父波澜不惊,见云笙露面,继续道:“臣戎狄靡,恭请阏氏顺懿长公主出寺!”
见亚父如此,其余人只好暂时压下怒火。
见众多虬髯大汉之中,那汉人模样的亚父口口声声为他族尽心尽力,更何况早知他本为汉人,无碌此时更为生气。他提起剑,径直冲向寺门外!
说时迟那时快,无碌这剑,下一刻便落在了亚父的肩头,他痛心疾首道:“本为汉人,却为蝇头小利而背信弃义。施主夜不能寐之时,心头可否有过悔恨!”
几乎是同一时间,亚父身后的匈奴人各个从腰间拔出弯月刀,冲向无碌。
慧山寺的师兄弟们齐呼道:“无碌师兄!”
亚父摆摆手,示意身后人放下武器,非但不生气,目光之中还全是父亲对于孩子的疼爱之色,欣慰地笑道:“小师傅好胆识!”
关键时分,云楚岫赶了回来。他下马,走近无碌道:“无碌,放下手中的剑。”
无碌气急道:“小公爷,他要带走那位女施主!”
云楚岫用仅有三人能听清的音量无奈地说道:“无碌,你的英魄剑,所指之人可是你的生父啊……”
116 115、与君生别离(3)
霎时间,天地一片静谧。
寺外小径旁有一枝小树苗,是今岁新春之时,无碌亲自栽下。可它尚不够强壮,难以承受风与雪的摧残,最后的枝桠终被前几日累积的落雪压断,甚至连折断声都显得有气而又无力。
平素上山捡柴的闲暇时光,无碌总爱胡思乱想,甚至还悟出了人生真谛——人的一生总在遗忘中度过。
他有时会将这条真谛告诉无清,可后者却对此极为费解。
此时无碌总会佯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清嗓道:“师弟啊,回想幼时,你可还记得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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