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死一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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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趴在草丛中,感到坡下的风吹上来,有些凉意。我们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只能听到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把步枪背在肩膀上,抓着荒草慢慢地溜到了坡下,原木紧跟在我的后面。我们溜在陡坡下面后,才看到峭壁上被掏了一个浅浅的窑洞,两个人住在里面。原来就是他们两个在交谈。

他们在说着一些药材的名字,一会儿说锈铁棒,一会儿说肉苁蓉。这些药材的名字我听说过,也知道它们的功效。生活在关内的人只见过远志、防风、柴胡、黄芩等等这些普通药材,而锈铁棒和肉苁蓉却是生长在草原和沙漠边缘的名贵药材,它们的功效是壮阳。把锈铁棒和肉苁蓉、红枣、枸杞按照一定的比例,泡在酒中,十天后饮用,就能够治愈阳痿不举。以前我在宝兴县的那个字画店里,经常看到字画店老板喝这种橘红色的东西,他向人炫耀说,他每次喝完后,就雄风不减当年。

他们两个是挖药人。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对我这个夜半时分的不速之客感到很惊异,我说我是赶路的,然后就和他们说起了锈铁棒和肉苁蓉的功效。锈铁棒的学名叫作锁阳。除了锈铁棒和肉苁蓉,我还说起了中原地带的那些药材。小时候我虽然没有采过药材,但是长工常常和他的儿子下地干活回来,总会顺路带回一把远志、防风之类的药材,远志和防风都是采掘根部,它们的根部才有药用价值。远志中间有芯子,需要抽掉芯子,防风没有芯子,但是防风的价格比远志要低好多。远志和防风都是普通药材,用于普通的伤寒化痰,平原山坡都能够采到,不像锈铁棒和肉苁蓉那样难得一见,功效奇特。

药材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他们拿出烟袋让我们吸,我摆摆手,问起他们有没有见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他们说,昨天晚上,有人从山坡上滚下来,然后在山谷中发生枪战,子弹像萤火虫一样飞来飞去,他们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出去。天亮后,看到有一个人死在山谷中。

我惊问:“是什么人死了?”

他们说,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胸脯上被矛子头扎了个眼。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草药人所说的矛子头,就是燕子的飞镖。在黑暗中,燕子凭借枪声就能够判断对方的方位,然后一掷得手,确实功力非凡。我接着问:“你看到是几个人在追?几个人在逃?”

他们说,天黑看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交战。

我问:“后来呢?”

他们指着远方说,那些人后来就沿着山谷跑远了。

燕子他们离开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我们得赶紧追。我问:“沿着山谷走,能走到哪里?”

两个采药人说,这条山谷是弧形,转一个半圆后,又从前方上了草原。如果走捷径,沿着斜坡上去,就少走很多弯路。

原木问:“附近有蒙古包吗?”

采药人说:“上了斜坡,向东北方向走十几里,就有蒙古包。”

原木眨着眼睛看看我,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燕子和那些追击者都是步行,我们偷一匹马骑上,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我们沿着另一面斜坡爬上去,看到前方又是无边无际的原野,无数密如繁星的花朵在夜风中抖动,和天上密如繁花的星星交映生辉。这幅美景让人深深沉醉着迷,然而,我心中记挂着燕子,只想赶快找到她。

我们在花海中行走了三四里,就来到了一条道路上。草原上所谓的道路,其实就是勒勒车碾过的两条车辙印。勒勒车是由牛拉动的一种木车,在草原上被称作“草上飞”。牛和羊撑起了草原的天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人以肉当饭,奶为茶,马当车,狗为伴。牛的全身都是宝,肉可食,奶可饮,皮可御寒,粪可燃烧。在关内,牛粪被认为很肮脏的东西,而在草原,牛粪却是家家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每家每户的蒙古包前,都堆着高高的牛粪堆,这是做燃料用的。牛粪烤肉,异常鲜美。

在草原边缘的干旱地带,牛粪还有另一个用处,这就是洗锅洗碗。干旱地带缺水,人们吃完饭后,舍不得用水洗碗洗锅,就抓起一把干牛粪,在锅和碗里转一圈,吹一口粪屑,锅和碗就干净了。

牛奶是草原人生活的必需品,主要用来制作奶茶、酸奶、黄油、奶皮子和奶酒。没有牛奶的草原,就像没有水的村庄一样。草原人挤奶有隆重的仪式,先净手,燃一炷香,在奶牛身上和肚腹下各绕三圈,然后把香插在牛圈前,然后才可挤奶。这个仪式是为了表达对奶牛的感激之情。

牛奶的各种制作方法,限于篇幅,就不一一赘述了。

早些年,在关内,经常能够看到拾粪老汉,拾粪是为了做肥料;在草原,则经常能够看到拾粪女人,拾粪是为了做燃料。草原上燃料匮乏,牛粪是最好的柴薪。

沿着道路,走了不长时间,来到了一片树林边,突然,前方传来了异常的声音。我趴在地上,侧耳倾听,听到了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说:“前方有个人骑马过来了。”

原木高兴地说:“想什么,就来什么。”

我从腰间解下绳索,绳索本来是让我翻越监狱院墙用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我把绳索系在道路两边的树干上,然后和原木藏在树林里。

我们刚刚系好绳索,马匹就赶到了。借助着星光,我看到马背上骑着一个人,他的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而颠簸起伏。马跑到我们身边后,碰到了绳索,一个趔趄倒了下去,马背上的人被甩出了十几米远。

原木跑过去,抓住了马缰绳;我跑过去,用枪抵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他看起来很年轻。

那个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边啊呀呻吟着,边叫:“好汉饶命。”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个人说:“我是送信的。”

我问:“送什么信?”

那个人说:“围住了两名女匪头,我回去搬救兵。”

我心中一惊,两名女匪头,那不就是燕子和那个会打枪的女人嘛。她们被围住了,遇到险情了,我要赶快去解救她们。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人讨好地笑着说:“和大哥您一样,都是胡子。”月光下,我看到他白森森的牙齿。胡子是东北四省黑龙江、吉林、奉天、热河的江湖黑话,指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我问:“我是外哈子,你是皮子?”

他磕着头说:“是啊,是啊,大哥招子亮,我是皮子,俺们都是里码人。”

我说的意思是,我是外地来的胡子,你是刚入伙的土匪?他回答说,是啊,是啊,大哥眼睛亮,我是刚入伙的胡子,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个小土匪把我当成了一家人,就向我讲起了他们追踪燕子的经历。一名走头子发现了两个漂亮女人,一路跟踪,报告了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派五个土匪劫掠两个漂亮女人,没想到这两个漂亮女人身手了得,两个土匪倒在追踪的路上。后来,剩下的三个土匪将两个漂亮女人赶入了一个山洞中,因为忌惮她们的身手,不敢进去,就派这个皮子回去搬兵。

走头子,就是走南闯北为土匪贩卖货物枪支的人。

我问:“那个山洞在哪里?”

皮子说:“沿着这条路走四五十里,拐进山谷,前行一二十里,就是那个山洞。”

我说:“大家都是里码人,俺们帮你捉住这两个豆花子,献给大当家的,俺们入伙,怎么样?”豆花子,是姑娘。

皮子说:“那敢情好。”

这匹马是皮子偷来的,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马,草原上的马就像关内的鸡一样随处可见,而且比关内的鸡还要多得多,在草原上偷一匹马比在关内偷一只鸡还要容易。

在关内,谁家都会养几只鸡;在草原,谁家都会养一群马。

我们仨骑在这匹马上,皮子坐在最前面,原木坐在最后面,不会骑马的我被夹在中间。马驮着我们,行驶在草原上,就像船行驶在海面上一样,轻快而迅疾。

天亮了。东边的天空渐渐被曙光染红,一群鸟雀排队飞翔在遥远的天际,太阳升起来了,碧空如洗,远远望去,鸟雀就像从太阳中飞出来一样。太阳越升越高,像车轮一样从东边的地平线滚出来,头顶的几抹云朵,远处起伏的山峦,都被踱上了一层金边。

我知道此刻,监狱到了放风时间,老同看不到我回来,一定气急败坏;看守找不到我,一定愤懑交加。但是,这一切我都顾不上了,我只想赶快找到燕子。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座山谷口,两边的山峰夹峙而立,只有这一条小道通往山中。皮子说:“走进山口,向左拐,就是山谷,经过一座土地庙,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那个山洞口,两个豆花子就藏在那个山洞里。”

我们继续向前飞奔,果然看到了一座土地庙,又果然看到了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是一片斜坡。斜坡下,我看到两个男人趴在石头后,背对着我们,枪口对准几十米外的一座山洞。

我说:“下马,我们步行过去。”

皮子兴高采烈地下马了,准备带着我们走下去,我一伸手,一把卡住了皮子的脖子,皮子圆睁着一双惊恐而不解的眼睛看着我,我让原木从他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塞进皮子的嘴巴里。

我把皮子绑在一棵小树上。

然后,我和原木原路返回,把土地庙里的泥塑都搬了出来,放在一块又一块石头后,只在石头上露出了它们的头颅。我折下一把树枝,绑在了马尾后,让原木骑着马在树林里奔跑。

原木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

我说:“这是疑兵之计,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早些年在马戏团的时候,因为听瞎子说书,而耽搁了和翠儿逃走的事情。那天,说书瞎子说的是长坂坡,说到了张飞带着二十人,阻击了曹操十万大军,张飞用的就是这种疑兵之计。

原木骑上马,打着马在树林中奔跑,马尾后的树枝拖在地上,扬起了漫天尘土。我又对被绑在树上的皮子说:“你能够挣脱绳索,我就放你走;你挣不脱,我就一枪要了你的命。”皮子开始拼命挣扎,树叶纷纷飘落。

我来到了距离皮子百米外的地方,瞄准斜坡下一个男子的屁股,我的枪中只有一发子弹,我想着这一枪击毙一个,另一个就好解决了。可是,枪声响后,子弹带着一路尖叫,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两名男子毫发无损。我的枪法实在太臭了。

那两名男子听到背后的枪声,一齐转过头来,突然看到斜坡上尘土飞扬,树木哗哗抖动,石头后露出十几个脑袋,他们吓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有多少人准备进攻他们。我趁机站起身来,举着空枪瞄准他们,喊道:“把枪放下,把枪放下!”

那两个被吓破胆的男人果然放下了枪。我又虚张声势喊道:“一连,暂停攻击;二连,迂回上去。原木,骑马过来。你们向左边走,不准回头,要回头,老子就一枪崩了你们。”

那两个男人果然向左边走去。原木骑马过来了,他看到那两个男人离开了山谷,就飞马下去,先将那两杆枪操在手中。

我飞跑过去,从原木手中接过枪,瞄准那两个男人的背影,他们距离我也就几十米,可是我连放几枪,都没有打中。他们听到背后的枪声,吓破了胆,一路飞奔,逃出了山谷。

原木敬佩地看着我说:“哥,你真不是一般人。”

我说:“哥本来是个愚钝人,这都是江湖逼的。”

江湖是一座好学校。

山谷中没有了危险,我来到了山洞口,对着里面高喊:“燕子,燕子,我是呆狗,我是呆狗。”

里面没有说话声。

我又对着山洞喊:“燕子,我是呆狗啊,你在里面吗?”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惊恐不已,提着枪跑进了山洞,原木紧跟在我的后面。跑进了二三十米后,我看到燕子坐在地上,背靠着洞壁;另一名女子的腿上缠着白布,白布外渗出了血迹,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

我扑上去,跪在燕子的面前,我把着她的肩膀说:“燕子,我来了,你答应一声啊。”

一行眼泪从燕子眼角滴落。

她们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燕子的飞镖打完了,那名女子的手枪中也没有了子弹,但是,洞外的胡子不知道。

当天下午,燕子和那个女子吃过饭后,体力恢复了,她们能够缓慢地站起来行走了。

我问燕子:“这个女子是谁?”

燕子说:“她是南京派来的情报员。”

怪不得她身手这么厉害,还会打枪,原来是从南方大城市来的。

燕子说,那天晚上,在赤峰的客栈里,我已经睡下了,她出去查看周遭情况。久历江湖的人都知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是否有仇家追踪,看是否有人设置圈套陷阱。而我当时大意了,我一路都觉得有这么一个身手不凡的老婆在身边,我才什么都不用担心的。燕子自小就跟着虎爪行走江湖,专攻偷窃,她的经验比我这个江湖杂家要丰富得多。

她出去后不久,就遇到穿制服的查房了,他们口口声声叫喊要找日本间谍特务,我以为我不是日本间谍特务,就不会有我的事情,也没有藏起大钻石。谁知道两个穿制服的人在房中搜查时,找到大钻石,又看到燕子回来,就诬陷我偷窃大钻石,拐走大户小姐,将我关进监狱。

而燕子也被关进了女子监狱。

在监狱里,我遭到严刑拷打,而燕子没有遭到拷打。他们逼问我大钻石的来历,而燕子同样也遭到逼问。燕子说大钻石是自己家中的宝物,一个外国人送给她家的。燕子说我是她男人,我们是同一座村庄的。

而我当时尽管遭到严刑拷打,但我仍然一言不发,是因为我知道燕子一定会有一套说辞,我担心自己编造谎言,和燕子的不相吻合,反而事情会越弄越糟。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为了将大钻石占为己有,就没有打算把我和燕子放出去。

我在监狱里遇到了老同,燕子在女子监狱里筹备逃逸。

燕子在入狱的第二天,趁着放风的机会,跳上一丈高的厕所墙壁,然后用布条做成的绳索,搭在树枝上,荡出了女子监狱的围墙。

逃出女子监狱后,燕子来到客栈附近,挖出了掩埋的飞镖,决心以一己之力,夺回大钻石,并将我营救出狱。

那时候的赤峰县城并不大,穿制服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这些人既要负责侦缉巡逻,还要负责看守囚犯,所以,要找拿走钻石的那两个人,并不难。

燕子夜晚跟踪这两个人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小酒馆里抱怨,一个嫌另一个把大钻石上缴给了队长,一个辩解说,要不给队长,他们的饭碗都不保了。燕子终于知道了,大钻石在队长手中。

队长是个行家,他对金银古玩很在行,他在这一带盘踞几十年,原先以搜查盗贼为名,检查过往商人的行李,看到值钱东西,就占为己有,将客商关进监狱;两年前,日本占据了东北,他就以检查日本特务为名,搜查过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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