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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离别诤言
他回到自己房间,将一剑一笛放在榻边,径自躺下,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仍是觉得难以入眠。他想到云敛这个人,心绪总是无法安定下来,云敛对他的好当然毋庸置疑,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产生错觉——这种好,到底是出于什么情意?
是纯粹的兄弟之情?还是含有其他意思?
方才对方问他是否愿意他娶柳含烟,是真的在意他的想法吗?
云敛对他的情意,与他对云敛的情意,会是同种东西吗?
两人知交多年,向来无话不谈,但有些心里话,作为朋友,是不能说的,说了,要么从此多年夙愿达成,要么从此分道扬镳,连朋友也做不成。
沈喻风不敢走出这一步,除非确定对方也是如他一般的心思。
他生平
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人,以至于一向洒脱大方的他居然在这种小事上患得患失,既唾弃自己这般优柔寡断,又忍不住细细揣摩对方一言一行的动机。在床上想了许久,心头依旧有如万千迷雾,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始终无法破解,遂决定不再犹豫,等天一亮就去找云敛问话。
然而没想到,
第二天醒来就听说云敛带着柳含烟和那群官家护卫走了。
沈喻风在门前怔然站立半天,才接受这一事实。
原来云敛确实如他所言,至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幻海云图而来,如今东西一到手,立马便抛却自在城的一切,回长安覆命去了。
自己昨晚为他想那么多,又好像有点多余了。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云敛当日阻止他去救赵凛怀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次自在城重见,对方身上的谜团又是比上次多了许多,沈喻风千般沉思,万般不解,慢慢来到前厅,看到许多人在张罗着张贴大红喜字与缀挂红绸,此外,人人脸上喜色洋洋,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务。
这伙人居然在置办婚礼所需的物品。
沈喻风抛下心头杂念,走近几步,见到那名三角眼的张管事与其他人在谈着话,话语中的“成亲”二字引起他的注意。
他一怔,拉住一名路过仆从,问道:“成亲?谁?”
那人被他冷不丁扯住衣袖,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认真回道:“是城主和红怜姑娘。”
沈喻风又是一惊。
红怜要嫁给施凤亭了?
怎么这么突然?
不过细细一想,又觉得好像顺理成章一样,这男的年轻俊美,女的灵气娇倩,倒是极为般配的一对。何况从此前多次碰面看来,都可看得出施凤亭十分喜爱红怜,而红怜也仿佛对施凤亭颇有好感。
虽然婚事来得突然,但好歹算是良姻一桩。他大步转身,朝着另一处庭院方向走去,要去找赵凛怀与红怜,向他兄妹道喜,没想到去了他们兄妹院子,却得到仆从的回复,说他们兄妹忙得很,一早就跟施凤亭出城筹办婚礼物资之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喻风只好作罢,在自在城百无聊赖逛了一圈,等到天黑,再去一遍赵家兄妹院子,还不见他们回来,干脆回了自己院子。
刚打坐了片刻,又被公冶明叫了去。
这次两人经过上次师伯侄相认,再见面,就比之前亲近许多,沈喻风来到公冶明房间,只是叫了一声“师伯”。
公冶明淡淡嗯了一声,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却是不禁笑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喻风将他当做值得信赖的长辈,便将心头疑虑告知:“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想不通,想不懂。”
“师侄初历江湖,阅历甚浅,遇到一些烦心琐事便难免愁眉不展,这算得上年轻人的通病,不过师侄,”公冶明道,“人生在世,有大忧虑,也有小烦恼,懂得适时开解,才不会越陷越深。”
沈喻风神色一凛,察觉他有意指点,躬身道:“请师伯赐教。”
“师侄,你的功夫远高于一般的江湖人,对武学的造诣甚至远远在我之上,可为何几次交手,总无法将我打败?”
这件事沈喻风自己也想过几次,但他向来只当做是公冶明经验老到,自己见识不足所致。听公冶明这么问,似乎还有其他深层原因。
公冶明定定看着他,问道:“你这二十多年,可曾有败过一次?”
沈喻风摇摇头,他天生武脉过人,十五岁时候已经打败无数同龄人,到了二十岁后甚至连父亲沈星洲都已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更是在无人传授的情况下自行领悟双极功奥秘,算来算去,这二十年来确实未尝有过不如意的时候。
公冶明叹道:“你年轻气盛,锐气逼人,这是你学武一途上最大的阻碍啊。”
沈喻风倒是完全不解了,想他从小敦行仁义之道,在父亲一言一行教诲下勤修不辍,庄里庄外的长辈见到他,无一不夸他沉稳内敛,有一家之主之风,什么时候称得上“锐气逼人”这一个说法?
公冶明看出他的不解,含笑道:“其实,学武与做人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师侄,你年纪轻轻就领悟出如意双极功,确实称得上天赋过人,但在人生境遇上却还是过于年轻了。常言道:‘男儿久失意,宝剑亦生尘’。你这一生过得太过顺利,未曾有过一败,故而并不知这失败二字的可贵之处,难以抒怀排解,以致骤逢烦恼,便患得患失,举棋不定。”
沈喻风浑身一震,恍若清醒。
公冶明又道:“你心胸开阔,品性磊落,将来该当有一番大成就,但囿于儿女情长,只会折杀掉这番功业。”
“师伯认为我该如何做?”沈喻风微微沉吟,问他的意见。
公冶明却没如他意料给出答案,只是摇头道:“这些事情你自己斟酌吧,人生路是你自己走的,我身为过来人,也只能稍稍提点一番。”
他说完,起了身,走到他后面的桌子旁。沈喻风这才发现那桌子上放着一个收拾到一半的包袱,心头一诧,问道:“师伯要离开了?”
公冶明点头:“城主已死,那位心狠手辣的继任者为了稳固权势,必定是不会放过我的。天亮之前,我将离开自在城。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告别的。”
沈喻风问道:“师伯要去哪里?”
他长大这么大,从未与这样通透睿智的长辈相处过,只觉得受他指点,受益良多,一时间有些不舍。
公冶明轻轻一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罢了,哪里能去,就去哪里。”
沈喻风见状也跟着一笑:“师伯何不去找母亲?”
“去找师妹?”公冶明一怔,旋即猛地摇头,“不了不了,没必要给她找不自在。”
沈喻风不由暗笑。他有心化解两人之间矛盾,让母亲不至于苦守青灯古佛,便有意道:“师伯真的不去见母亲一面吗?几个月前我去过一趟端州,母亲言谈间似乎对师伯十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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