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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此时青渊门一隅, 黑暗蔓延,苍林起伏。因今夜毫无月光,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浓浓的黑暗中。
山间起风,一丝微凉的气息吹透了窗棂间的缝隙, 带来了潮湿的气息。
这般大的风, 却是因快要入夏, 马上要下雨了。所以吹得天地间浩荡一片, 波涛般的绿浪滚滚向天际而去,无边无际的波涛上,天际闷雷滚动, 乌云结集。
殷白衣突然从入定中醒来, 睁开了眼。
他喘息未定,额头微汗――
他仿若感觉到了什么气息。随即他抬起手臂,看到当年受伤的那条伤痕, 竟又狰狞浮出, 不同于往常的黑色, 而是变得赤红。
见此场景, 殷白衣脸色煞白。
是天魔体!
天魔体现, 众魔有感!且反应如此强烈, 天魔体极有可能就在青渊仙境。
殷白衣站了起来,推门出去。呼啸的狂风立刻将他席卷, 灌满了他的衣袍,吹散了他的头发。他伸出受伤的手臂,却因天魔体并未完全苏醒,感应还是模糊不清, 不知应是哪个方向。
殷白衣神色不定,天魔体可能就在青渊门中!
狂风亦笼罩了玄青山山顶, 大树被吹得摇晃,它庞大的叶冠,像一只得了失心疯的鸡那般,不停的摇。
灵鸟们藏在窝里,看这天空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它们缩成一个球,不会在此时轻易出窝。
但是在幻境中,是没有风的。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悬着一轮淡红的弯月,淡淡的月光照下来,能使人勉强地看个模糊大概。
裴无缺正要吻下时,突然,他脑海中一紧,骤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在干什么?师父修天道童体,他难道要坏了她的修为吗!
不,他会庇佑师父一生,永远不会伤害师父,也不会在师父不同意的情况下做什么。
他若再这么下去,时间长了,师父酒后还记得怎么办。发现他是天魔体,师父还会允许他留在身边吗?
裴无缺脑中纷乱,眼中欲念却在渐渐退却……
轰然一声,如潮水般的黑暗褪去,而在萧莲的眼中,这个黑暗的世界渐渐平息,那轮带着血红的残月也不见了。但是她的神智却渐渐模糊,随即落入一个温暖平稳的怀抱中……
*
萧莲醒来时,晨光熹微。
她从床上缓缓半坐起,入目便是她的房间。简单的蓝布被褥,不过一张长几上放着妆镜、首饰奁等物,又放了几盆晶莹剔透的灵兰花,多少有些闺房的气息。一旁木架上放着一些经书、教导裴无缺小时候用的养育书,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头中残留着宿醉的痛甚是奇异,这样的痛,已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体会。
萧莲揉了揉眉心。她从八十年前,师门出事时学会饮酒,那时甚至有些酗酒,所以会觉得头痛欲裂。后来发现她喝酒太多,会导致遗忘喝酒后发生的事,便极少再喝。怎的又痛了起来?
她披了一件衣裳出来,又将散落的长发绾好。见山间却见是大雨过后,山色空鳎湿润清新,阳光灿烂的光景。只是一些灵鸟的巢穴被大风破坏,索性灵蛋都护得好好的没碎,不过灵鸟们也都飞来飞去,衔来一些枝叶,十分忙碌地在补巢。有一只灵鸟飞下来,叽叽地想跟她说话,萧莲伸手接住了它。
萧莲看向院中石桌,仔细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虽不完全记得,但也有个大概的印象,她在沈芙真人那里喝酒,遇到群难缠的面首,回来时就看到徒儿很是生气地在等她,生气的主要内容是觉得她乱点鸳鸯谱,哦对了,徒儿似乎还误会了沈庸想搬上来跟她一起住。
这如何可能呢,她与沈庸同住算怎么的一回事。至于后面又再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是当真完全没有印象了。宛如坠入一片黑暗中,没有半点头绪,甚至略一多想,就觉得头又隐隐作痛。
还有,裴无缺呢?他一向起得最早,倘若他已起了,这满园因大雨而下的枝叶势必已经打整干净了,见满地残叶,又是木叶受摧残的场景。萧莲便明白,裴无缺定是昨晚就走了。
她正想下山去找找,总部至于吵了架就离家出走,这却也不是徒儿的性子。谁知沈庸已经三步并两步地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再度建议:“师叔,您这山上的禁制就真的不能撤了吗,师侄爬得实在辛苦!”
萧莲也是不大明白他们,这种她显而易见不会改变的事,他们每年都提,是对这玄青山的上千台阶有多大的执念。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爬适应吗。何况萧莲一直觉得,沈庸吃得多,却能一直保持身材不胖,和长期爬山阶一定有说不清的关系。
萧莲见这院中乱叶遍地,石桌也没法坐,叫沈庸去堂屋里坐。问他:“怎么了?”
沈庸狠狠叹气:“还不是裴师弟,昨天将人家段姑娘扔在湖边就走了,我还不知情,凑上去问,被段姑娘好一顿的臭骂。对了师叔,裴师弟呢,将他叫出来,我想好生问问他。人家段姑娘花容月貌,又是御仙阁的亲传弟子,便是他不喜欢,又何必做得这么绝情!唉,还不知段姑娘回去告不告他黑状,日后让苍青道君记恨了,我可是不管!”
萧莲也才知道,原来徒儿昨下午做得这么决然。
此事还是怪她,以为裴无缺是心中有段雪澜,才想将两人凑在一起,谁知原是无意的。反倒让徒儿这般生气。
“我也不知。”萧莲说,“正想下去找你问问。”
此时若远上山来了,平日多半都空着手,此时手中却拿了许多工具。见着萧莲和沈庸都在,连忙拱手:“师祖、掌门,裴师叔临走前,叫我早上过来打整收拾。却不知师祖,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萧莲与沈庸对视一眼,沈庸问:“你知道裴无缺去何处了?”
若远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昨晚裴师叔来找过我一次,说他收到一个昆仑仙域的邀请,要突然离开。还叫我跟掌门说一声,但昨夜狂风大雨不好出门,我便忘了此事了……”
沈庸:……
面对若远这般脑子,还能说什么呢。
他甚至怀疑,裴无缺将事情嘱托给若远,就是想让他忘了告诉他们。
萧莲听了却轻轻皱眉,徒儿这般突然就走了?
她走进徒儿屋中查看,见果然一些常用的细软已经收走,那大概就是真的出门历练了吧。裴无缺历练萧莲自是不担心,他功力深厚,克魔剑法也习得七八分,遇到元婴以下的魔类,直接斩杀也是没有问题的。上次他杀化尸魔婴,亦是一剑的事。
她出门时,见沈庸和若远都等着她,看着要她说些什么的样子。萧莲觉得奇怪:“怎么了?历练就历练吧,他毕竟也十七了。”
萧莲想起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小筑基修士,时常跟在师兄师姐们背后跑来跑去,师兄师姐也疼爱她,纵着她跟。或者跟着师父鬼谷子去偷别的门派的灵果,然后被人家追杀,练就了一手逃跑的好本事。
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历练怎么行呢。
沈庸问:“师叔,那裴师弟与段姑娘的事……”
萧莲轻叹:“自然是算了,无缺都避出去历练了,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沈庸明白了,只是感慨怕是从此跟御仙阁关系又要好不起来了。
却是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裴无缺也走了半年了,他之前走这么久的时候,萧莲都在闭关,现下不闭关了,当真不知道做些什么。于是每日给灵鸟钉鸟窝,或者承了沈庸的邀请,去门派指导其他脉主的徒儿修炼,也算是她尽一些师祖的本分。只是总会发生如下问题。
萧莲亲自演练了一遍,问某脉主徒儿甲:“你可记住了?”
脉主徒儿甲欲哭无泪:“师祖,我都还没看明白,您能慢些吗?”
萧莲亲自画了阵法,给某脉主徒儿乙:“你看震魔纹、覆魔纹在何处?”
脉主徒儿乙瑟瑟发抖:“师祖,震……震魔纹是什么东西?”
萧莲索然无味。
于是她一个人跑去坐在玄青树的树巅上,感慨不仅千里马需要伯乐,伯乐也需要千里马。青渊门的弟子已是万里挑一,可实在是与徒儿没法比。越发有些想念徒儿。
萧莲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再弄一只灵兽来养。之前养过一只九尾灵猫,却是寿终正寝了,现她想养个寿命和她一样长的,能长久地陪着她。
萧莲正翻着《灵兽鉴赏图鉴》,想找一只长得极好看,性子又温顺的灵兽养。翻来翻去,发现清虚仙境有一种名为白腓的灵兽,与传说中的腓腓一样,能有让人心神安宁的效果,关键是浑身蓬松长毛,有一蓝一黄鸳鸯异瞳,甚是好看。
她暗自思忖着若不如去一趟清虚仙境。
此时沈庸却来找她,禀报:“师叔,急事!”但他在院中,却到处找不到萧莲的身影。
萧莲从树冠中探出头,问他:“你找我?”
沈庸发现师叔在那树上造了一木屋,她自己喜欢鸟,难道要和鸟住一起去么。他连忙禀报:“正道联盟急信,您势必要一看的!”
萧莲从树上一跃而下,高有百丈的树,她轻飘飘便落地了。将灵符接过来看,是正道联盟发现来,信倒是极短,但正道联盟不轻易发信,一发便是要紧事。
萧莲一看,脸色也是一凝。
信上说,天魔体可能在昆仑仙境的麒麟山庄出现了!
麒麟山庄此番怪事连连,弟子神秘失踪,被发现时只剩干枯躯壳,或是残肢剩头,整个麒麟山庄如今人心惶惶,闹得不可开交。正道联盟盟主几月前仿佛在昆仑仙境感应到了一丝天魔气息,因此觉得可能是天魔在麒麟山庄出现,所以众魔在此聚首。邀请诸位驱魔道君前往,一是为驱魔,而是寻找天魔体是否在麒麟山庄!
萧莲作为驱魔圣手鬼谷子的传人,自是在邀请之列。同被邀请的还有另外两位化神修士,萧莲一看就皱起眉头,其中有一位是她的死敌,每每碰面,专与她过不去……
不过也特地备明了,各位道君最好悄然前往,莫要打草惊蛇。
沈庸来之前也看了内容,有些担心:“师叔,似乎裴师弟去的便是这昆仑仙境,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这麒麟山庄,若是在,倒说不定危险。”
萧莲自是相信裴无缺的驱魔术,元婴及以下修为都是不敌他的。只是这天魔体……他若是遇到,却是肯定不敌的。
不仅他打不过,萧莲遇到也会打不过!
正道联盟不过是指望着,一次出动三个化神修士,不说将那天魔体如何,只希望能将他制住罢了。
沈庸一开始没看仔细,再仔细看到上面所写邀请的三个化神修士名字的其中,顿时脸色微变:“是他……”
他知道这人与萧莲是多么不和,他小声问,“师叔,您还要去吗?”
“怎可不去。”萧莲淡淡道,她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太长时间了,终于等到天魔体的线索了。
只要天魔体觉醒,月魔为奴仆,势必跟随左右。她怎会放弃找寻月魔,如此好的机会,她岂会不去。
她势必要找到这月魔在何处。
萧莲不再说什么,而是对沈庸道:“ 你替师叔准备下吧,明日师叔便出发。青渊仙境甚小,青渊门又有当年师父留下的护派大阵做屏障,一般妖魔是无法闯入的。不过既是要秘密行事,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
沈庸点点头,他也很紧张,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对之处,却又被他忽略了。
他只能叮嘱萧莲:“师叔,凡事不敌不可逞能。我记得您伤势还没好全,不能动用全部功力。遇到那种深渊大魔,恐怕是不敌。至于天魔体,您既想查的是月魔,遇到它避开便是了。”
萧莲微微苦笑,避开?
倘若天魔体是说避就能避开的,正道也不会这般头疼了。
“你先下去吧,命只有一条,师叔自己也知道。”萧莲说,“怎会不惜命呢。”
沈庸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缓缓退下,末了还听到萧莲补了一句,“记得帮师叔准备好行囊。”
萧莲却是去了一个地方。
此处在青渊仙境的最北边,曾有一座山,在很久以前也被称作玄青山。
但是后来,它被改叫做旧疾山。
这座山与青渊仙境的普通山脉不同,连绵十余里,都是焦黑的砂石遍野,寸草不生,荒芜得一塌糊涂。唯还残留些许建筑的边角,还能看出这昔日曾是个门派。
萧莲站在不远处,看着疮痍满目沉默了很久。
沙石遍野,残垣断壁。自八十年那场灾祸过后,不知为何,旧疾山从此寸草不生。仿佛亦是在悼念那场惨剧。
她站了很久,夕阳斜照,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听到消息,便知道你会来这里。”
萧莲转过头,看到殷白衣的身影,他仍是一身白衣,背手站着,也望着这场景。
“当年,我也在此寄宿过。”殷白衣说,“被师父扔过来,进修除魔之术。”
萧莲也想起当年场景,笑了笑:“你那时候很有天分,只是不认真学,总被师父打。”
萧莲却想起师父鬼谷子当年教导她的场景。
鬼谷子是个很随性的人,师徒二人性子很像,她对裴无缺做过的事,鬼谷子基本上都在她身上做过。什么推下炼火渊,什么给她乱吃丹药,曾几度搞得她高烧。然后她的几个师兄师姐便捶打师父,不让鬼谷子再教她。
鬼谷子会偷偷溜来看她,给她留下小兔子之类的动物讨好她。
或者带着她悄悄跑出去偷别的门派的灵果,被人家狂追出三百里。两师徒回来,鬼谷子再被隔离开不能和她玩。
想到白胡子一翘一翘,像只老山羊的鬼谷子,萧莲露出一丝笑容。
想到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明明也都是天之骄子,却成日在门派里打鱼晒网,也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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