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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神祗
摄制组在猎人小屋扎下了营,乌仁其在后院还有个杂物间,堆了干柴和兽皮,五个人把地面清理了下,扎上两顶帐篷,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的帐篷挑的户外专业级,可以在雪地里过夜,狂风也吹不倒的那种,秦豆豆面临要么跟阮飞蓝林挤一个帐篷,要么跟沈沉和童瞳挤一块的两难困境,他挠挠头,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奈和多余,老板就算了吧,面对沈沉明晃晃的眼刀子,还是蓝林的白眼比较能接受。
如同上一次拍梁海深一样,他们贴身拍起了乌仁其,森林里的猎人生活极其单调枯燥,劈柴、养鹿,不下雪的时候会去森林边缘最近的一个猎民点换点食物,用肉和酒换老奶奶做的大列巴,还有盐和其他必备的生活物资,有时候会在猎民点待上好几天,不干别的,就跟他们喝酒。
乌仁其的铁皮酒壶总能倒出酒,辛辣的酒味融进了他的骨血,皮肤,每一个毛孔,不管有没有喝酒,那味道都经久不散。
猎民点只有十几户,大都是中老年人,都是乌仁其曾经的族人,禁猎以后他们都搬到了森林边缘,有更多的人去了城镇生活,像他们这样还苦苦守着以前的生活方式的,就只剩这么多了。
乌仁其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民族母语,沈沉和童瞳听不懂,但人的情绪和表情不会骗人,他们过得平静,但不快乐。
唯有酒,只有在喝了酒以后,他们才会大声地抒发自己,一群饱经风霜的大叔围坐在篝火旁,烈酒浇透了他们的心,不知道怎么回事,乌仁其突然和他们起了冲突,听不懂在争执什么,乌仁其冲进其中一间帐篷,拖出一堆东西扔到他们脚下,大声似乎在斥责什么,而其他人都垂着头闷声不语。
阮飞的镜头跟过去,童瞳和沈沉在取景器里看到,扔在地上的是几杆猎枪。
在乌仁其的木屋里所有人也都见过他的猎枪,锃光油亮,乌仁其没事就会拿一块皮子擦拭它,虽然很久没用过,但见过的人都相信它锋利如初。
但现在躺在地上的猎枪,锈迹斑驳,被遗忘,被遗弃,封印在时光的尘埃中。
乌仁其的神情不能用生气来形容,那是愤怒,悲伤,还有心底的一丝理解和无奈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有一个一直沉默的大叔也上来情绪,站起来对乌仁其大声说了一长串,童瞳着急地抓着塔图尔让他翻译,塔图尔断断续续地说:“他们的话我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大意就是这个大叔说乌仁其该从回忆中醒过来,部落早就没有了,大家都该朝前看,生活要继续。”
那位大叔越说情绪越激动,捡起地上的猎枪直接丢进了火堆中,塔图尔说:“他说没用了的东西就应该被烧掉。”
阮飞的镜头一直紧跟着乌仁其,他的神情在变,猎枪被扔进火堆中后,他从悲愤激动到难以置信,到渐渐平静,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他拿起酒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大步走了。
阮飞赶紧跟了上去,蓝林还留在原地拍其他人的反应,落寞的不被理解的英雄独自远去,唯一的,最后的同伴也没有了。
当晚乌仁其回家后直接闭了门,摄制组回到后院“营地”短暂开了个会,目前已经来了半个月,拍了大量的生活素材,大概能拼凑出一个远去的部落文化的主题,但是距离真正想拍的长调史诗扎恩达勒格还有十万八千里,要怎么办?
有一个可以快速实现的办法,但没有人提,如果乌仁其不唱了,可以设置剧情让其他愿意配合的人来摆拍,但这些都是边角料,也假得让人一眼看穿,做纪录片的人不会这么去做,但现在面临的内容问题又严峻地摆在眼前,无解。
几个人讨论到深夜也没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决定让沈沉和童瞳明天去跟乌仁其做一次深度沟通。
第二天一大早,摄制组的人睡下还没几个小时,杂物间“营地”就有人砰砰敲门,秦豆豆揉着眼睛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乌仁其,他看起来很不一般,衣服穿得又厚又结实,那把每天都被他反复擦拭的猎枪也背在了身后,沙哑却浑厚的声音对众人说:“我要去打猎,会离开一个星期左右,你们自便,有事情就去找塔图尔。”
童瞳睡得浅,敲门声第一下他就醒了,此时听到这话,他外套也顾不得穿,直接从帐篷里奔出来说:“乌仁其大叔,不是已经不能打猎了吗?你要去哪里?”
乌仁其眼神幽暗坚定,他说:“几十年的习惯,祖辈的传统,哪能说不要就不要,森林就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所有人都起来了,沈沉让阮飞蓝林秦豆豆赶紧收拾东西,他对乌仁其说:“大叔我们也跟你一起去,你去哪我们去哪!”
乌仁其看他一眼:“森林里很危险,不是闹着玩的。”他抖了抖背上的枪杆子:“我有这个,你们有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是……沈沉绝不退缩:“我们去!我们可以保护自己。”
木屋里所有的干粮,还有没吃完的肉都带上了,天气晴了好些天,木屋周围的雪化了一些,但往森林深处走,雪仍然没过小腿。
即便是以往可以打猎的时代,这种季节也不会有人进山,乌仁其这一趟所谓的“打猎”透着怪异,童瞳和沈沉并排走着,他说:“我估计是昨晚上猎民点那几个大叔刺激到他了,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也不得不放弃,但他偏不,森林和猎枪是他心里的光,他要守护这道光。”
沈沉点头:“打猎是他的心瘾,有些人会一辈子坚持一种行为模式,以前打猎是为生活,但现在已经是他的信仰。”
“所以你猜他会不会真的去打什么?”童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沈沉笑了笑,却没回答。
乌仁其在前面走得并不快,这片森林他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河,凿开浅浅的冰面下面有鱼,还有以往他沿路搭过的桦树皮简易帐篷,都是他的落脚点,他像一个真正巡山的王,一张看不见的地图在他心里,用脚步一寸寸抚摸过去。
夜里在桦树皮帐篷歇息,几个人在溪水边点起了篝火,鱼和肉都抹了盐烤上,大列巴也放在架子上烘热,乌仁其突然问道:“你们见过犴吗?”
几个人互相茫然地看了看,摇头,童瞳说:“是一种鹿,对吗?体型巨大,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对。”乌仁其点头:“犴达罕是森林里体型最大、最美丽的动物,它威武又敏感,十分有尊严,像神一样。”
“您见过它?”沈沉问道。
乌仁其缓缓点了点头:“永远也忘不掉,每一次见它,都觉得是森林之神给我的回赠。”
“现在还能见到吗?”
“不能了,它们被偷猎,被杀死,也许还有,也许已经死光了,很多年了,再也没人见过。”
这太糟糕了,乌仁其说起这些看不出悲伤,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但摄制组的几个人都很愤怒,童瞳突然想到:“大叔,所以你经常进山是因为它们?”
乌仁其深幽的眼神看过来:“我在找它们,每一年,每个季节,沿着它们曾经出没的地方,在我心里它们还在,我相信神不会抛弃我们。”
在曾经的部落猎人们心里,犴达罕是守护他们,守护森林的神祗,而如今神随着打猎的日子一同远去、消失,乌仁其相信它们一定还在,他年复一年地寻找犴达罕,就像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抛下那柄再也不能扣动扳机的猎枪。
在森林里走了七天,除了雪还是雪,摄制组的干粮和体力都明显跟不上,沈沉和阮飞还行,其他人都第一次经历这么严寒严酷的户外昨业,童瞳精神还可以,但已经有点瘦脱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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