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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过半午，日头向着西边慢慢沉去，夕阳把鳞次栉比的北宫染得血红一片。蹇硕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立在原地，继而望着场上的诸人说道：“诸公之中，有身世显赫的名门后代，也有出身落魄的江湖豪莽，今日在这德阳殿外同诛蹇某，虽然各自目的不同，但也确实是打着报国救民的旗号来的。因此蹇某虽知今日必死无疑，但仍然不想多造杀孽。尔等确有包藏祸心之人，但也有忠肝义胆之士，蹇某不可为一己仇怨误杀义士。”

在场众人听到蹇硕表示自知死期，且不愿意多杀无辜之人以后，脸上的表情都按捺不住地欣喜起来，甚至巴不得蹇硕立时自裁在这里才好，免得他们等一下还要冒着被杀的风险再度动手。

此时我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我看来，蹇硕只不过是一个尽到他自己本分的宦官而已，现在想要做得事情无非也是替先帝完成扶立幼子继位的心愿罢了。可是在众多权势纷争之中他却成了众矢之的，蹇硕本可鱼死网破跟在场所有人做一场亡命之搏，并且他身边还有曹节和高望这两个高手，加上神功盖世的蹇硕，只需杀得张让和段珪这些个十常侍以后，那么在场众人再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即便如此，蹇硕还是选择了消极应对的态度。奇怪的是跟随他的曹节和高望一直也都没有劝阻，放佛这是他们事先早就知会好的一样。

此时吕布和赵云距离蹇硕最近，蹇硕回身看着他二人，向着远处说道：“蹇某虽然位居高位，但充其量只是一介内侍罢了。为人臣者只为了让主子满意，便不失为一个合格的近臣。蹇某自先帝去后便萌生追随的想法，只是尚有先帝遗志没有实现，所以才拖着这副躯壳苟延度日罢了。今日蹇某之处境，若是负隅顽抗，只会徒增杀戮和掀起战火而已——那断然不会是先帝想看到的。因此不劳尔等动手，蹇某亦不想脏了自己身子。”

蹇硕说完这些话时，我清楚的听到身后一片长长的舒气之声。大概谁也没料想蹇硕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就放弃了抵抗，做梦似的要选择自我了断的这条绝路。这无疑是天降的喜讯，袁绍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难以言喻的欢欣，若不是担心刺激到蹇硕改变主意，他现在恨不得立时就要登高振臂，向世人宣布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我偷偷去观察场上众人的脸色，和欣喜若狂的袁绍相比，曹操简直冷静的可怕，从他脸上甚至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来。而曹操身边侍立的刘备，只是挂着一脸平和的笑容，淡淡地注视着蹇硕，但是笑容之中又有一些说不出的遗憾。在他看来，蹇硕无论选择哪种方式都无所谓，反正凭他的功夫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并且他身边还有关张两位万人敌保护，我猜刘备内心应该是期待蹇硕最后再负隅顽抗一把的，他希望蹇硕能在临死前多杀一些将来对自己存有竞争或者对立隐患的对手，又或者蹇硕可以表现的再残暴一点，而最后刺杀蹇硕的那一剑最好由他亲自递出，这样才不算白来洛阳一趟，起码可以赚个名满天下。显然蹇硕的举动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所以刘备的脸上才挂着那种落寞的笑容。

一旁的袁术满脸阴鸷地站在队伍前面，似乎今天这个日子在他的策划中本是该由他大放异彩的时刻，却没想到被后来带领西园八校尉的袁绍抢了风头。袁术虽是袁家实际的掌门人，地位远比庶出的袁绍要尊贵的多，可就是因为他常年深居宫中，接触的都是权势巅峰的人物，所以才对江湖险恶知之甚少。兴许在他看来所谓的十常侍不过是十几个宦官而已，只需他的虎贲军一出马就会各个束手就擒，可哪里想到这十常侍竟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就连天下四绝到此也落了个一死一伤的下场。眼看袁术这边无可奈何，而一开始由袁绍安插入宫的江湖豪杰和紧要关头时带来围攻的一万多西园军，无疑都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打袁术的脸，倒教世人看清楚了谁才是袁家这一代最有实力的继承人。

于夫罗那边至今尚未搞清楚状况，一边在左大将的保护下侧耳听着右贤王给他讲解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于夫罗的表情一变再变，显然也没想到这北宫之中一天竟然可以发生这么多变故。而那边的马超则是一脸冷笑地站在庞德和马岱的身后，今日一战显然颠覆了马超对中原武人的认知。他年少成名横行西凉，自创出好几套可以威震天下的武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天下无敌，起码也得是前几号的人物。可是没想到只来到洛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先后见识到了什么叫根本无法逾越的差距。他引以为傲的出手剑和西凉掌几乎在十常侍面前都拿不出手来，此番见到蹇硕意志消沉，他巴不得所有比他厉害的人都快些死掉才好。

蹇硕这时又对张让和段珪等其他十常侍说道：“蹇某还有最后一言，想说与众同僚知晓。此事关乎先帝留下的一个重要秘密，我们虽然政见不同，可是事关重大，在场也只有托付给你们才行。”

张让和段珪听后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回头召集了自己的手下，一齐来到了蹇硕身前。倘若蹇硕单独点名张让或者段珪的话，他二人无论是谁都绝对不敢单独去见蹇硕的，生怕他最后暴起伤人。可是蹇硕上来就召集所有十常侍到近前议事，任他武功再高也绝对不可能同时杀得掉所有常侍的。因此张让和段珪等人信心满满，一边提高了警戒一边仔细等待蹇硕吐露先帝的秘密。

蹇硕见到张让、段珪、赵忠、孙璋、郭胜、夏恽、毕岚、张恭、宋典、侯览这十人来到自己面前后，忽然笑道：“如此以来，十常侍倒真的只有十个人了。”张让抬眼看了一眼蹇硕身后不远的曹节和高望说道：“曹老爷和高大人不也在的么。”蹇硕笑道：“他二人如何与你们相比。”

段珪还待要说些什么时，蹇硕伸手制止了他，转过来对着场上的众人说道：“我服侍先帝这些年，从未左右过半句朝政。而先帝是否贤明还是迂腐，我也尽看在眼中。可为何圣上不明，汉室江山却依然稳固呢？——诸公，国家兴衰从不在一两个人手中，哪怕这个人是帝王也好。先帝设万金堂卖官鬻爵、贪图享乐是真，可是以他一己之力是无法对已然运行了四百年的汉室江山形成动摇的。帝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拥有自上而下一套完整的运行规则。所以即便皇帝无能，帝国在运转中照样会踏实前行。如今百姓艰苦，盗贼蜂起，这不完全是先帝之罪过，而是每一环在运作中的全部官员之过错。蹇某无能，无法再维护规则平衡，只期待在天下大乱真正到来时，在场诸公之中仍然有人可以理解蹇某的想法，继续保住这风雨飘摇的汉家江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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