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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从公孙瓒处回来后,我便径直去找了德然。他见我深夜造访,很是兴奋,接连说道:“玄德啊,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来了。咱们自从乡里出来至今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现在老师亲自要领兵出征,对付那乌合之众的鲜卑散勇,咱们身为他的学生自然不会像那些县里的兵士一样被赶着冲上前去。依我看,咱们只需跟着队伍走一走过场,这军功自然而然就落到咱们头上了。”
德然越说越是兴奋,禁不住有些摩拳擦掌,站起来跃跃欲试道:“等一会儿我要挑一匹上等的高头大马,再跨一杆精致点钢矛,跟着老师大杀四方去!咱们刘家被人冷落了多少年,今晚过去将同时出现两个威震外族的边将啦!”
我叹了口气,并不接德然的话,反而闷不吭声坐在了一边。德然见状有些不明所以,贴过来挨着我坐下问道:“怎么了玄德,是不是有哪里出问题了?”
我用手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也不答德然的话。德然又追着问了几遍,显得越发焦急。过了会儿我才回他道:“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凭县里这几百兵丁哪里是鲜卑族人的对手。更何况毫无战场经验的我们,跟着前去了肯定是一番手忙脚乱。”
德然笑道:“玄德会不会是忧虑过头了,老师既然敢接这令状,自然就是胜券在握的。况且那公孙瓒的岳丈不也说了,咱们老师武功盖世,只要有他出马,一枪刺死对面领军之人,鲜卑的那些散勇必将不攻自破。”
我望着德然的眼睛深沉说道:“老师这个年纪仍然在朝廷中无一官半职,自从学成归来后就致力于在郡县讲学,这会儿又突然答应要领军去讨伐鲜卑燕人,那摆明了就是要为自己的前程建功立业啊。德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搞不好老师这一次前去就是为了打一场极其恶劣的仗,来给自己将来入朝拜官打下基础。最好是死伤越多越好,这一功劳上沾染的鲜血越多,老师进京的筹码也就越重。”
德然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些话都是你胡乱猜测的吧?”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对德然说道:“你以为我天天和那公孙瓒在一起喝酒是为了什么,就是想要进一步通过公孙瓒的内幕消息了解县情。如果那些鲜卑人真的那么好打的话,为什么公孙瓒的岳父不亲自带兵前去,还要非得绕个弯子请毫无官职的老师出面呢?——这里面他们早就达成了交易,咱们太守把这次领兵的机会交给了我们的老师,代价是老师要带上公孙瓒一同前往,但只要求老师保护好公孙瓒一人即可,其他人能死多少死多少,为的就是给老师和公孙瓒表壮军功。”
德然一听面色有异,没了先前那股快意,神色有些张惶地问我道:“玄德是怎么想的?”
“逃。”
我盯着德然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道:“星夜兼程,现在就逃。但是不能逃回老家,要不然事后老师和太守追查起来,再治我们一个逃兵之罪。”
德然争辩道:“可是老师不是说了,上阵对战鲜卑人纯属自愿,就算大家伙儿不去,他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啊。”
我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德然道:“兄长,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了。老师和太守既然下了决心要死上一大批人来彰显此役的艰辛,又怎会坐视家中仍有闲散子弟在后方看热闹呢?”
德然听后面色黯然,想来是信了七八分之多。我又在桌面上指指点点道:“等一下你我分头从城南和城东溜出去,你奔着南面的范阳县走,等过了卢水就进了冀州地界,到时候你先去中山国躲一阵子。要是不放心就继续南下,到了常山国就肯定追不到你了。而我出了阳乡往安次县的方向跑,待到右北平郡的时候就躲上一阵,待风头过了我再去常山国找你,咱们再一同返回涿郡老家来。”
德然听到我把逃亡的路线都规划好了,也就不再说些别的,只是问我道:“你身上有带钱吗,到了那边该怎么过活?”我宽慰他道:“等一下我会去跟伯珪借一些。”德然点点头,然后我俩就分头收拾东西,天将明时城门打开,我俩在城南背着行囊辞别,继而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南边去了,我和他挥了几次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绕了一圈从东门又进了城。
6.
德然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可是却比我要快活得多。
我的母亲没有什么手艺,除了按时下地劳作以外,就靠着跟村中老人学来的编织赚些米粮糊口。我的母亲苦口婆心地想要传授给我,起初我总是假装学不会,于是她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我。后来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装下去,只好娴熟地操练起来。我母亲见状便佯装并不知道我是在假装一样,继而埋头和我一起编着席子。
手艺既然是跟着村子里的长辈学来的,那么就证明了几乎村子里每户人家都会这样手艺。每逢春夏交际之时,家家户户都会打了苇子,将秸秆归置整齐,先是清洗干净,再摆在院子里一条一条晾干。反复几次以后苇子杆有了韧性,我的母亲就横着拿一根,再由我竖着拿一根,使这两根苇子杆勾在一起向后用力拉,直到拽不断为止。然而有时我的力气大一些,或者苇子杆尚未洗晒妥当,那苇子杆就会从中断掉,我的母亲因此要跌一个好大的跟斗。
每当这时我就会忍不住问道:“既是村里人人都会这手艺,我们还编来卖给谁啊?”
我母亲从地上爬起,掸一掸身上的浮土,仰起脸来笑着说道:“你两个叔父会托我们做一些,然后抗到县城去卖,换来的粮食可以匀给我们娘俩一些,而我们只需要供应他们两家这一季的草鞋和席子便够了。”
我听了气愤道:“不过是进城卖席罢了,这点小事我也能做,为何非得让叔父来呢?由我自己去的话赚得还能更多,也没有人从中克扣我们的粮食,更不必累死累活给他们两家做这破席子!”
我用力把怀里的一抱苇子杆都掷到地上,我母亲愣愣地望着地上散成一摊的秸秆,过了半晌才又蹲下来一根一根默默拾起。我在那边站得久了,心里也十分难过,于是一边流泪一边蹲下来陪着她一起捡。我的母亲见了就笑着说道:“真是辛苦我们家玄德儿了。”说着她摩挲着我的手说道:“是你爹娘没有本事,你看你这双手,本该是骑马打仗、读书写字的手,却被迫和你娘在这茅草房里做这些粗笨事务。”
要说常以冷峻面目见待众人之人,最怕突如其来的柔声细语和关怀备至。
我开始吭哧吭哧地掉下眼泪来,我母亲鼓励我说道:“待今年的黍米下来,我便存上一些给你,由你叔父带你去县城拜师求学,你若是紧着一些,可以吃上一阵子。”
我也拉起母亲的手说道:“儿子不想远游,只想侍奉在母亲身侧。”
我的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背,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玄德儿,我一手把你带大,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又岂能分辨不出来?——你每日都躺在屋顶上眼眺远方,就是想极力挣扎离开这个捆绑束缚你的小村子。儿子的心思做母亲的哪有不知道的,所以我也暗中托人帮你打听,只听说那大儒的弟子回来了涿郡,且不收钱粮,你只顾专心去学就行。待你学了一身本事便去驰骋天下,去游历江湖,等你老了累了,再回来把这些年来的见闻说给我听。”
我黯然泣下,对母亲说道:“漂泊江湖岂是一月两月的事情,多少人浪荡一生也无所归宿,又有多少人横死半途,落个客死他乡,最后连家乡都回不了。”我母亲抬手挡住我的嘴,嗔怪道:“玄德儿怎么会和那些无能之辈相提并论。我的儿子将来一定可以做个一方太守,最不济也会是县令郡丞——我在县里见过城里的老爷,我并不觉得他们比我的玄德儿好在哪里。所以既然他们能做,我的儿子也一定能做。”
时隔多年,当我贪功冒死在讨打黄巾贼用命换来个安喜县县尉,此时距离我诓骗德然回乡已经过去十三年。我十五岁离开母亲,到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上任第一天我把县里大小事务都扔给了简雍,我带着老二老三,雇了许多人马前去涿郡老家去接母亲。这些年我隐忍在外,咬牙切齿地想着若是混不出名堂就绝对不回乡里。可是如今我略有功名,再回来时母亲早已离去多年。
家中的茅草屋早已倒塌许久,屋顶的草盖上都长出了尺许高的荒草。院落前面的高大桑树也被伐了,据说是那年流兵到此为了赶制攻打县城的冲木,这才叫人把那五丈多高的桑树砍了。有临近的后生问我如此隆重到这里来是要找寻何人,我就问那后生道:“这户人家的儿子去了哪里?”那后生讪笑着说道:“当年外出求学,遇到打仗便落荒逃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连他娘死的时候都没回来,他堂兄刘德然说大概是死在辽西了。”
老二要冲上去打他,被老三从旁劝住了。那后生不知道老二的厉害,居然还问我道:“那刘玄德是您什么人啊?”
我想了半天才笑着回答他道:“一个故人。”
7.
当初为了怕德然在战场上和我争功,同时也不希望乡里出来两个刘氏族人在江湖上混出名堂,因此我才编了谎话把德然劝回了家。听说他在家乡一直侍奉到叔父寿终,还给下面添子添孙,日子虽然过得紧凑,却也安生的很。
后来我转战徐州和荆州,一直未有建树,直到取了西川之后才让诸葛亮安排,给老家的德然一家送去了些许财物,算是这些年使他无缘于江湖的一点亏欠。诸葛亮是何等聪明之人,听我交待起这事时一言不发,转过头去把财物增加了一倍。我问他为何如此铺张,诸葛亮说道:“发迹之后仍不忘的,要么是血缘至亲,要么就是有愧于心。无论是哪一种,多给些钱总是不会错的。如此主上心里便会舒坦一些。”
我对诸葛亮笑了笑,他便借口告退了。而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徘徊了许久,心道这些年来若是有所亏欠的都要拿钱去弥补,怕是掏空西川也还不尽。只不过好在诸葛亮和我都是逢场作戏的一类人,有些话不过也是说一说做个样子罢了。
8.
卢博士那年带着我和公孙瓒率领几百兵士,在涿郡西北的拒马河畔把鲜卑人打得溃不成军。就像伯珪分析的那样,聚集了千余人的鲜卑人虽然看起来人数上有些可怕,但实际上也是临时纠集起来的普通百姓,本想趁着人多势众在幽州扫荡一圈,可是没想到却碰上了卢博士这样的超凡高手。
老师他骑着一匹枣红的军马,手里提着一杆长戈,带头冲锋陷阵,在燕人百姓里来回冲杀,所过之处无不哀嚎一片。公孙瓒受到感染,越发觉得屠杀敌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于是不顾我再三劝阻,也抢了兵刃和良马上前陪同老师厮杀。我骑术不佳,便带着一众兴高采烈的乡里民兵跟在后面,对那些被冲散的燕民合而围之,逐个击杀致死。
在拒马河边上,我见到一个四肢瘫软仰面朝天的年轻人,呆呆地望着天上缕缕白云出神。恰好当时我也杀得累了,见他旁边有一块圆石,便把剑往身前一插,挨着他坐在了石头上,也抬起头看天。
那少年见我学他,不愠不火地问道:“你们汉人又不信天,还看这做什么。”
我听得好笑,转过来看着地上的他说道:“你们燕人信天,可天也没有保佑你们啊。”
那少年皮肤白净,长得格外好看,乌黑浓密的长发像个姑娘一样散开在后脑勺上,一半压在身子底下,另一半飘散在河水之中,随着汩汩而去的流水轻轻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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