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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离开前线大营回了许都，接了嫂嫂和小春一起前往河北寻找老大。临出城前又有曹操的手下送来了通关文牒，说是战时情况特殊，许多关隘可能仅凭口谕不会放我们出城，所以曹操考虑到怕我路上被人约束，便叫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叫留守许都的荀彧为我准备好了一应文书，保证我在曹操的地盘内通行无阻。

我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文书和凭证，内心起伏不定。回望身后载有老大家眷和小春的马车，我心想这一次要不是有这几位妇人在，兴许我真的就会留在曹操帐下了。哪怕世上众人都骂我不忠不义，可是能换来在这样一个英雄豪杰的手下效力任职，却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其实我也很迷茫，因为我不知道等到见到老大以后他会如何对我。他下书到曹操营中痛陈我背主忘义之事，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感觉浑身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我们自从幽州涿郡出来闯荡江湖至今，共同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如此情深义厚的过往，居然随手就换来一封足以叫我身败名裂甚至身死异地的绝笔书信。此时我只知道老大身在河北袁绍军中，为了两个嫂嫂也得前去袁绍那里，只是不知道袁绍见了我是否会记恨我杀死颜良这件事——就算袁绍新得我这样一员武将，却又不知道其他袁军将领能不能容忍下我。此去前途茫茫，实在令人揪心难寐。

我一路上就在默默盼望，盼望着忽然收到了老三的消息，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直接去找老三，听听他的意见和看法，甚至可以一直和老三待在一起，直到再能寻找到投奔老大的机会。如此一来小春也可以和老三团聚起来，成人之美的事情又做了一桩，也算不白白奔波一阵。可是直到黄河岸边也未曾收到关于老三的任何消息，那天在下邳城外一战之后，老三就好像在这世上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在许都和前线待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一丝老三的消息。我也生怕那天在混战中老三死于乱军之中，可是一来觉得凭老三的本事不可能会出现此事，二来就算老三万一真有个好歹，负责清理战场的消息肯定也要先行一步传到许都，毕竟老三算是老大这边十分有名的部将，死了这样一个大人物自然是满城皆知的，但就像雨水下进了大海里一样，老三消失的彻彻底底，我到现在都在想，此刻老三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关于我杀颜良这件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如果老三现在平安无事，为什么不托人给我带来一点消息呢？难道是他也认为我彻底投靠了曹操，所以也要与我割袍断义吗？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和刀绞一般难受。那是和想起老大来的时候那种难过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兴许想起关于老大的种种尽是失望和质疑，而一旦想起老三来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他的惊怒和愤恨的表情时，我的心里才真正体会到百般痛楚。老三曾经私下里跟我说，虽然我们三个结义在先，但是在他眼中好像只有我这么一个二哥似的，老大永远都是高高在上那个阴情难测的老大，唯独我和老三才是真的兄弟情谊。

一路上小春见我愁眉不展，便在吃饭时下了马车凑到我身边来问道：“二叔为啥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去河北找你们老大会让你不开心吗？”

我抬起头，见到小春那单纯可爱的样子，便故作生气地挥赶她道：“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乱凑什么热闹。”小春嘻嘻笑着，挨着我身边坐下，由于她年纪太小，我一直把她当个孩子来看待，即使做出某些亲昵行为也不觉得有所冒失。小春在我身边笑着说道：“这些天来我整天听嫂嫂们说刘皇叔多好多好，是天底下唯一的大好人，但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在那天我伯父攻打下邳的时候，却一声不响地自己偷偷溜了，也不管嫂嫂们的安危如何，至今跑去了河北待了那么久，也不说派人来接嫂嫂们回去，到如今还要你一个降将带着皇叔的家眷千里单骑地远赴河北，这究竟哪里好来？”

小春这话笑着说得，听起来有些半真半假，再加上她年纪幼小，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完全不似女娃娃的口气，不管怎么听着都像是老三平日里在我耳边抱怨的那些话一模一样。

我不悦地喝止小春说道：“皇叔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乱多嘴，要不然将来会给老三惹麻烦的。”

小春又嫣然笑着说道：“你们家老三整天就知道看书写字，要么就是外出画画儿，再要么就是习武射箭，当真没意思的紧。”

小春虽然是在说着老三的不是，但是口中眼中都是柔情蜜意，仿佛在说着反话儿，变着法子在夸赞老三似的。我见得高兴，心情好了许多，就问小春说道：“你这娃娃好不害羞，我们在你伯伯的许昌城里住了那么久，你怎么也不说回你夏侯家去，还对嫂嫂们谎称自己只是普通民女，和那养你的夏侯渊并无半点关系，是不是成天挂记着我们家老三啊？”

小春听我这样说，忽然笑容僵在了那里，继而猛地站起来娇嗔说道：“二叔什么时候也学会油腔滑调了，都跟你们老大不学好！”说着又扑哧笑了出来，咯咯笑着跑回马车去了。我见小春天真烂漫，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带着小春先找到老三再说。于是心下打定了主意，即使到了河北以后，老大强行要留我在袁绍军中任职的话，我也要找个借口，就说是必须亲自把小春交到老三手里才肯罢休，要不然的话不会多在袁军帐下多待一日，必须先找到老三才行。

忽然有了婉拒老大在袁绍手底下效力的借口，心情又好了几分，当日过了汜水关，来到了镇国寺前。听得寺内钟声响起，不久便有僧人迎了出来，为首一名老僧问道：“将军远道而来，可是为了供奉香火。”我翻身下得马来，对老僧客气说道：“此去河北寻人，路经此地，想要讨个地方露宿一晚。”老僧听闻我说话有些诧异，问道：“将军可是从河东解县而来？”我听得这老僧说话口音也十分亲切，于是便礼拜问道：“上人可也是河东同乡？”

说话间那老僧便和我互通姓名，原来他法名普净，出家前正好也是河东郡解县的同乡，并且和我本家相距十分之近，仅仅只有一条河之隔。这镇国寺本来是汉明帝的御前香火院，普净是现任的镇国寺方丈，他听说我要北上寻兄，便热情招待我们进到寺里。由于小春和嫂嫂的身份特殊，所以普净专程叫人打扫出寺外别院供她们居住。我不敢撇下小春她们，于是谢绝了普净的好意，只讨了一些干粮菜粥吃了。普净知道我前些时日杀了河北首席大将颜良，于是就担心地问我道：“将军曾阵斩河北第一大将，不知道去往河北之后会不会遭到那袁家诸人的刁难。”

我叹口气，半晌言语不得，后来望着普净说道：“我的老大就在河北，现在正在袁绍手下效力，就算我再不情愿，也要把嫂嫂们送至身前才尽到身为臣弟的责任啊！”

普净听了也是跟着惋惜，半晌才说道：“若不是和将军同乡，这些话贫僧原本是不会说得——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没必要凡事都要尽善尽美。将军现在明明大有可为，各条宽广大路摆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一条狭隘又没有终点的歧路呢？贫僧念在同乡之谊奉劝将军，做人千万不要那么较真计较，亦不必对自己那么严苛，有些事情并不是拼尽全力就一定能交换回来相等的结果。所以，昔事今非一切休伦，前因后果休要再提，贫僧劝将军及时回头，不要渡河，在这广袤大地施展拳脚大有作为吧，何必非要去往河北屈居人下。”

我知道普及出于一片好心才对我说这番话，可是一想到老大下在曹营的那封书信我就浑身如坐针毡，虽然知道老大有心害我，可是我们毕竟曾一起结义兄弟，就算他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他不义。现在嫂嫂们自出了下邳就被我一路保护着，若是不能把嫂嫂送回老大身边，这是对我自己良心的愧疚，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得带着嫂嫂们北渡黄河，直到见到老大才行。到时候是去是留，我也只能看情况再说，如果袁绍非要我的首级才能缓解我杀颜良的心头之恨，那么为了老大的安危，我也只能遂了他的心愿。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如何才能把小春送回老三身边了。

想到老三，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大家兄弟一场，到现在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就连是否尚在人间都未可知，每当思念老三心绪烦乱的时候居然还要小春来安慰我这个长辈，真是教人羞愧不堪。

第二天辞别普净时见他也在收拾远行的包裹，于是就好奇问道：“上人这是要去往哪里？”普净笑着说道：“此前多年就常有云游四海的想法，可是碍于寺中俗务一直不得脱身，而且也总觉得有什么心愿还未了却似的，于是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昨日在寺中和将军见过一面，许多事情在宽慰将军的同时也点醒了自身，所以遂不再有所留恋，打算去江河湖海走走看看，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将去哪里，且走且看吧。”

我想起那日在尸乡遇到左慈时听到的话，心中一动，便对普净说道：“此去往南，在荆州当阳县有一座玉泉山，希望他日可以和上人在那里重逢邂逅。”普净听了有些奇怪，便问我道：“将军可是去过那里，玉泉山上也有寺庙住持吗，贫僧倒未曾听说过。”我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也是听一位仙人说起，但并没有听说玉泉山有佛庵，只不过有草庐几舍，僧衣几件罢了。”普净听后便笑着说道：“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么便期待日后和将军在玉泉山相会。”说着我俩互相称谢，我便护着马车向荥阳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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