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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和的声音压抑沉闷,像是从深山的腹中传出来一般。“十八年前,我年仅八岁,陪同父亲外出巡视商铺。路经鹰涧峡时,却遭遇了盗匪。他们在隘口设下重重埋伏,趁天黑伏击商队。他们人数众多,有数百之众,而那领头之人,正是这个人。”慧和的手指,直直地直向地上的雷老虎。仇恨的光芒,在他眼中燃烧,简直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舌爆炸之声。
“可怜整个队伍四五十号人,全部死于飞箭和乱刀之下。而我的父亲,父亲,他——”泪光在他这个八尺男儿眼中闪烁,“他竟被这厮一刀砍下了头颅。”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地上的雷老虎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
“可怜忠叔的小孙子,才刚刚五岁,竟也被他们一刀捅死。而我,被此人一箭射中胸口,坠下了激流奔涌的鹰涧愁。”
也许是这些讲述太过出乎意料,太过沉重,听得四周惊呼声四起,人人倒抽一口凉气,面上露出极为震惊之色。窃窃的私语声,像是瘟疫一般,在顷刻之间,蔓延开来。有些胆小的妇人小姐甚至低低地哭泣起来。
雷老虎从地上挣扎地爬了起来,他面露煞气,像是愤怒的斗鸡一般,高昂着头颅叫嚣道,“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想要证据,是吗?”慧和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完,他的目光梭转开来,慢慢地环顾了一周,然后面目一沉,双手一个用力的拉扯,顿时,上衣散裂开来,露出他**的上半身。瞬时,四周惊呼声连连。
这是一个年轻而健壮的身躯,肌肉紧绷,充满了昂扬的张力。可是,在那黝黑的肌肤之上,却布满了累累的伤痕。这些陈年的疤痕,像是像是泥地上的车辙一般,深深地印刻肌肤之里,使得原本光滑平整的皮肤,坑坑洼洼,像是凸凹不平的山路一般。而在所有的伤疤之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处,是位于心口的那处伤疤,疤痕凸起,皱褶层层,宛如一朵盛开的梅花一般,透着一种贴近死亡的惊悚。
“这些疤痕是当年我坠崖之时所留,而前胸的这道疤痕,是那支箭留下的。这支箭正中我的心脏,我本应该当时就死去。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命大地活了下来。也许,是阎王爷见了我,也觉得我的冤屈比天还高,就一脚把我给踢了回来。”
“哈哈,笑话,真是笑话,这些疤,只能证明你受过伤,哪能证明就一定是我所为?”雷老虎歪着头,像是一个坚硬的石头般,毫不妥协地辩驳。
“你这脸上丑陋之极的疤痕,还有这狼一般狠辣的眼神,纵使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还有你那佩刀,刀柄上雕有一个虎头,刀背扣有五个小圆环。”慧和紧盯着雷老虎说道。他的目光中似是有万千根钢针,一根接着一根,直直地射向对方。
佩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雷老虎的腰间。只是刀在鞘里,根本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突然,一个青色的光影闪过,雷老虎直觉腰间一轻,那刀已经离鞘而出,哐当一声摔丢在地上。
“好说,好说,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王琳琅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副我做了好事大家快夸夸我的得意表情,同时朝快要气炸了的雷老虎,调皮地眨眨眼。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地面。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正安静地躺着那里。它的刀柄之上,一只咆哮着的虎头正赫然在目。而在宽宽的刀背之上,五个小圆环一溜儿排开,整整齐齐,清清晰晰。
雷老虎心虚之极,但是他脖子一硬,像是死鸭子一般犟嘴道,“许多人都知道,我的佩刀就是长成这样,你这样说,也不能证明,那些暗杀就是我所为。况且,你诬陷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诬陷我大哥!”
“大哥——?”慧和突然哈哈大笑,笑声悲怆,像是夜枭哭泣,使得人心里发憷之极。
在众人心惊不已的目光之中,他转过身子,慢慢地走向卢正生,“你真是一个好大哥啊!我父亲生前之时,对你一片赤诚,与你结为八拜之交。可是,你却与雷老虎勾结,谋害他的性命。在他死后不足三月,霸占了他的妻子,抢夺了他的财产。善人?卢大善人?我呸,什么狗屁卢大善人,明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这一番话脱口而出,宛如石破惊天,震得人人脑袋发晕,思想像是在一瞬间凝固,根本不能思考。
短暂的寂静之后,嗡嗡的议论声,骚动一般炸起。
“原来,刚刚戏台子上演的都是真的!”有人恍然大悟。
“张冠李戴,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张冠李戴?”有人愕然。
“就是梨花戏园刚刚演的那出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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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的议论声中,在各种诡异的眼光之中,卢氏面目惨白,摇摇欲坠,像是一朵即将被暴风雨折断的花朵一般。卢正生拦腰搀扶着她,脸色难看之极,像是一脚踩进了茅坑一般。
“树儿,就算你对你母亲改嫁于我怀恨在心,你也无需往我身上泼如此脏水,给我按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敛了敛脸色,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日,你在寒山寺找到我,对我说:卢氏的偌大家产,是在你父亲辛辛苦苦当年打下的江山之上建立起来的。若是我不将家产分你一半,你就会要我好看!难道这好看便是今日这一出吗?树儿啊,你莫要因为贪图钱财,走上了歧路啊!”
明明满口都是谎话,可是他讲得那样地真,表情是那么地无辜,甚至于痛心疾首,仿佛在努力地劝说一个误入歧途的后辈子侄。
厅内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移到慧和身上,他们眼神狐疑,似乎真地将慧和看作了一个为了钱财不惜将死去的先人拿出来说事的卑鄙小人。
这个卢大善人,当真不简单啊!短短几秒之内,便想出了这么一处,生生地扭转了局面!当真是舌灿莲花,仿佛世间的是非,黑白,全在他那一条灵活之极的舌头上下翻转之间。王琳琅抱臂站在一边,望着人群中央的卢正生,心中实在佩服之极。
“哈哈———哈哈————”慧和怒极反笑,“我贪慕钱财?你这万贯的家财,不知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沾染了多少猩红的鲜血。这肮脏龌龊的钱财,就是全部送给我,我还嫌弃它弄脏我的手。”
说到这,慧和一个转身,快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县令大人的面前。他虎目含泪,声音悲戚,“大人,我一不求财,二不为名,我只求为我父伸冤。”说完,他便咚咚咚地磕起头。那磕头的声音如此之大,响亮而有力,不约地使人担心,那头会不会被坚硬的砖石给磕破。
“这———这———”五十多年的县令老头,捻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胡须,尴尬不已。这些年,他从卢府拿了不少好处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戴树儿啊,你这证据不足委实不足啊!你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而且人证还是当事人你自己,光凭你的一面之词,这哪里能够立案呢?”县令是一个老油条,官腔打得十足,却全部都是废话。
“大人,你若不接这个案子,那我便上府衙去告。若是府衙不接,我便去州府去告。若是州府不接,那我便去建康,去告御状。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就没有人来主持正义。就算是正义迟迟不到,我也要将卢正生这个假善人真小人的卑鄙行径,传遍天才。”慧和面目严肃,神情坚定,使得人不得不相信,哪怕告到地老天荒,性命不保,他也要一级一级地告上去,不死不休。
县令的脸有些变色,他不约将目光投向卢老太君。老太太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那略微浑浊的眼眸之中,散发着浓浓的哀愁,然后便透着一份冷然,还有全然的决然。
“正生,你且上来。”她招招手,对着堂下的儿子轻声唤道。
卢正生将浑身软绵绵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所有精气神的卢氏,小心地交给身边的丫鬟,这才大踏步走到老太太面前。
“儿啊,这个戴树儿所讲的,可都是真地?”老太太直视着卢正生的眼睛,语气不徐不疾。明明是极其沉重的话题,她却问得如同闲话家常,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娘,难道您不了解儿子?儿子怎会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卢正生愤愤地答道。他语气坚决,面容委屈,脸上是一副受伤的表情,似乎老母亲的怀疑让他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老太君看了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那不知不觉摩挲着腰带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巨大的痛意。这个孩子,都五十多了,但那一撒谎就摩挲腰带的习惯,却是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有变啊!
“好,好,好,”老太君连道三声好,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绽放出一抹冷静之极的毅然。她闪电般地拿起旁边桌子上一把削水果的刀,猛地向前一推。
“娘——,你——”卢正生捂着自己的心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上首的老太君,那一贯如风似雅的脸上,是愕然,是震惊,是不信,是痛苦。
扑通!他像是一座山似地,轰然倒地。而那胸口正中的位置,赫然扎着一把刀。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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